第60章
第六十章
馬車裏。
裙角濺了濃稠的鮮血, 濕漉漉散發腥氣,符杉解下裙子,只穿着裏面淡藍繡花的綢褲。
厲南棠也解開自己沾了血的外袍,把她髒掉的裙子一起包起來擱在角落, 免得染了別的。幹幹靜靜把她摟在自己腿上, 拿一條錦褥蓋在她身上。
靠着他結實的胸膛, 周遭全是溫暖,和他身上淡淡竹木的清香,符杉在外面仿佛被封堵住的五感, 一下子全回來了。
其實這不是她第一次見到鮮血了。之前獵場刺殺,就沒少見血腥, 那次正是一身血的厲南棠把她從藏身之地救出來的。
這次厲南棠用身體擋在前面, 她只看見蒼藍天空的一蓬血,和周遭人恐慌的“殺人啦!”“頭被砍掉啦!”
那個言笑晏晏的,有禮貌的娃娃臉青年,瞬間就砍掉別人的頭,而且他還是酷吏全獻英。
一時間好多混亂的情緒一齊湧上來,她的cpu有些卡殼, 就像靈魂出竅一樣, 直到厲南棠握住她的手, 肌膚的熱意透過來,她那仿佛漂浮在天空的魂魄才倏然回魂。
恐懼, 厭惡,血腥味熏的想嘔。
厲南棠仔細盯着她的臉,他始終不太擅長哄女人。
一邊摟緊她的肩膀, 按着她的頭在自己肩膀上,一邊笨拙地哄她:
“害怕不害怕?是不是很想哭?不然你哭一哭?”
符杉只覺得心底有些茫然, 哭不出來。
厲南棠長臂一伸,把水囊給她拿過來,一本正經認真建議。
“不然多喝點兒水,解下手就不害怕了。”
小孩子受了驚吓,就讓尿尿,尿出來就能回魂,這是當地人一個迷信的說法。
“……”
符杉砸了他肩膀一拳,倒是消散了很多恐懼。
“我再沒用,也還不至于被吓得尿褲子。”
她按着他的手,把水囊壓下去。“這個全獻英,就是那個有名的酷吏嗎?”
厲南棠點點頭,“像這樣的人,有一個就嫌多。你怎麽遇見他了?”
符杉就把堵路經過具體給他說了。
一個有名的惡人,竟然如此有禮貌的接近她,符杉極懷疑他是不懷好意,想拿自己當突破口陷害厲南棠。
“可惡,這麽奸詐,我開始還以為他是個好人呢。”符杉握起了拳頭。
厲南棠瞥她一眼,輕飄飄道。
“在你心裏,長得一表人才,就是好人?”
“哥,我怎麽聞着有點兒酸溜溜的味呢?”
“……沒別的意思,我就怕你一貫的以貌取人,怕你以後吃虧。”
“我以貌取人,至少有一個好處。我認識了你呀。”
別人是醋瓶子,這個是醋甕,符杉抱着她的醋甕親了幾口。
“在我心裏,誰也不能和你比呀。那人長什麽樣來,我怎麽忘了?”
厲南棠這才微微笑了。
“希望你是真忘了,一點兒不記得才好。”
符杉忘記全獻英正好,厲南棠可還要和他打交道。
全獻英搜集調查幽州,深入商戶田地,見四處衣食豐足,心裏有數。
各處陸續造反,朝廷收的糧米變少,軍費支出變大,李景琮派各位禦史巡查全國,一是為了調查出造反的苗頭,及時消滅。二是為了搜刮各地賦稅。
所以全獻英收集好證據,便找厲南棠先禮後兵,要錢糧。
厲南棠說:“幽州,薊州等地,夏天才遭到胡人燒殺搶掠,戰亂之地按慣例需讓民衆休養生息,免賦稅一年。
不要說區區一年,免三年恩典也有的。
甚至可以請求朝廷撥款赈災。幽州體諒國庫花錢地方多,所以能勉強支撐的,就沒讓國庫赈災。
怎麽如今才半年,收稅竟收到我這裏來了,我沒聽過這個說法。”
全獻英笑道:“雖然慣例如此,然亦有特殊情況。這陣風聞各處作亂,軍費花了數百萬兩銀子,黃河夏季水汛決堤,流民遍地,又撥了百來萬搶修赈災。
國庫早已經捉襟見肘。厲大人是天子心腹,又是出了名的能幹人。皇上不指望您,還指望誰呢?
別人治下戰亂,決計拿不出來這些銀子。可厲大人能者多勞,不要說區區二十萬兩銀子……”
全獻英篤定地笑了,“下官相信,就算是更多,您也能拿的出來。”
拿自己的錢,給這小子當功勞,厲南棠沒這愛好。
兩人纏磨一下午,全獻英溫聲商議,威逼利誘,拿皇上來壓他,厲南棠就不答應。
“我是有心和厲大人交個朋友,奈何厲大人油鹽不進。既如此,請厲大人看看這些東西,在下無法,只好把這些證據交到皇上手裏。”
全獻英先禮後兵,現在輪到圖窮匕現了。
臉上笑容一冷,把袖子裏厚厚一份青皮奏折拿出來,放在厲南棠幾案上。
厲南棠垂着眼睛,拿起來,慢慢翻看。
上面調查數據細密詳實,通過調查市面糧米價格,入田地詢問,推斷出秋收大約收入。又根據必需品的價格供應,推斷出幽州民生狀況。
一系列數據後,是嚴厲的措辭,彈劾幽州節度使有錢糧而故意不上交國庫,收買民心有圖謀,有負聖上,等同叛國。
全獻英悠然坐在對面,等他看着。
這種奏折,已經不是第一次放在封疆大吏面前。
其他地方大員,無論開始如何推脫,等見到這種奏折後,無不立馬改變态度,冷汗涔涔或者滿面堆笑,對他有求必應。
全獻英有些好奇,厲南棠這種矜傲的人,求起人來,會是什麽模樣?
“就這些?”
厲南棠合上奏折,往案上一扔,身子往椅背一靠。
全獻英:“當然不止這些。而且我這人,做事情,就怕丢東西。所以重要的證據,一定要準備至少三份。
就算有人為了滅口,想殺了我,那就玉石俱焚麽。
只要我一死,暗中安排的人,馬上就會把所有證據全放在皇上的禦案前。
殺我的人,得陪我一塊死。”
全獻英身子探向前面,桃花眼冷冷含笑:
“厲大人是聰明人,應該不會做愚人之舉吧。”
厲南棠緩緩擡起眸子,看着意氣風發志在必得的娃娃臉青年。
全獻英只覺得那眸子平靜至極,幽深莫測。
在那睥睨漠然的目光下,竟然極不舒服起來。他禁不住握緊了拳頭,墨色的眉眼也微微眯起來。
“在我做選擇之前,有些事情,也想找全大人核實請教一下。”
厲南棠微微笑道:“全大人祖上是受澤王一案牽連的犯人,幼時從流放之地逃走,僞造身份做太學仆役出身。十六歲時,頂替良民身份,考上進士,即将授官時卻被人發現,坐牢兩年……”
厲南棠侃侃而談,對全獻英的出身竟然如數家珍。
全獻英臉色越來越難看。
“夠了。厲大人以為說這些能羞辱我?皇上既然能啓用我,這些過往他豈會不知。”
全獻英猛地站了起來,轉身就要走。
“既然厲大人敬酒不吃吃罰酒,我也沒辦法。咱們各自上奏,請皇上聖斷吧。”
就在他臉色陰沉,即将跨出門檻的時候,身後幽幽飄來一個聲音。
“今年夏天,紫雲樓走水是怎麽回事?”
輕飄飄一句話,卻如當頭一棒,全獻英被打的頭腦發蒙,停頓片刻,倏然轉身,手指緊緊握住刀鞘。
“這句話叫人聽不懂,厲大人是什麽意思?”
“聽不懂就算了。”
厲南棠還是那麽悠閑鎮定的模樣,靠着椅子說:“我找人寫個折子遞上去吧。只是不清楚,倘若皇上看到在火災中,舍命救了他和小太子的功臣,竟然就是縱火的元兇,也不知會怎麽對待你。
或許這半年來,你們的确君臣情深,他願意放你一馬,也未可知。”
“……”
全獻英臉色鐵青,實在不知道這件最隐秘的事情,對方是怎麽得知的。
自己怎麽發的家,自己知道。當時他在紫雲樓當差,皇上攜太子臨幸,他知道這是千載難逢的一個機會,于是故意制造火災,又拿水潑的自己透濕,專程闖進去把皇上背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