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十四
十四
小小的霓虹燈招牌板在夜色裏閃爍,不管是擺放的位置還是形狀跟大小都特地挑選了不起眼的類型,偏偏招牌本身畫得花裏胡哨,有種雀鳥求偶般地奇妙喧鬧,一看就讓人明白這家店的擁有者顯然不是什麽正經人。
或者說,敢開這種專門接待特殊性向客人的酒吧的,本來也沒幾個正經人。
偶爾也會有不知情的普通客人進來,不過只要看到酒保的衣裝,這些誤闖的客人大部分都會很客氣地(也可以說比較鎮定地落荒而逃)自己離開。
是的,酒保兼店老板是個女裝癖好者,但他偏偏身高一米八,倒也不算肌肉壯漢,而是樣貌文靜的類型,即便如此,男人和女人的骨架形狀也是完全不同的,哪怕是在光線昏暗的夜店裏,只要眼睛沒出問題,靠近之後無論什麽人都能看清老板是個男人。
但他偏偏穿着相當華麗漂亮的女式和服,梳着女人的發式,連姿态舉動也優雅美妙地宛如職業的歌舞伎演員一般,除了只畫着淡妝以外。
至于為什麽之前完全是個直男外加并沒有任何奇怪嗜好的幹部先生會認識這種奇怪的店主……咳,只能用一句老話解釋:喝酒誤事,貪杯害人。
在宴會上不小心喝多了,趁着腦袋還能思考的時候趕緊從喜歡的店裏跑路,然後又醉醺醺地進了另一家不認識的店……繼續喝。
老板畢竟開的是酒吧,什麽樣的酒鬼沒見過,因為和裏世界毫無關系,所以并未從相關的同行手裏接到過‘要小心一米六的橘發酒鬼,絕對不能踩的地雷一二三四’的警告,于是他剛看到重力使的第一眼就笑眯眯的告訴對方,他們店不會賣酒給未成年。
于是成年後在橫濱酒界惡名昭彰了許久都沒再被人這麽挑釁的幹部先生,光明正大的把駕駛證直接拍進了吧臺。
入木三分的那種。
因為中原中也的樣貌非常像外國人,再加上他的容貌又格外地漂亮,酒醉和帽檐的二重濾鏡遮擋住了重力使原本極具威懾力的兇惡眼神和懾人氣勢,所以他進酒吧之後,只用了短短五分鐘就被裏頭的各色路人用發亮的眼神圍觀,店老板拒絕賣酒給幹部先生其實也抱着避免對方在店裏出事的意思。
但等重力使拍完駕駛證,所有人的眼神都默默換了方向。
看看算了,一般人可能要錢或者鬧事,這個是真的會要命。
只有好心沒好報的店老板不得不強挂起營業笑容,拿出自己珍藏的酒水給這位煞星先生任意挑選,原本以為不僅得大出血,很有可能還得迎接醉鬼異能者的大鬧,因此店老板甚至一邊接待重力使,一邊不動聲色地遣散了當晚的客人們。
結果喝了個痛快的幹部先生除了坐在那邊罵人之外啥也沒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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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一陣之後找過來的部下,極為熟練地把人接走,并且留了名片,告訴老板把維修賬單寄給森氏株式會社的中原中也就行,他們上司雖然酒品不好,但人品還是比較靠譜的,酒後損失一律給賠,包括精神損失費。
對裏世界不熟,但身為橫濱人多少還是知道森氏真相的店老板當然不敢寄什麽賬單,于是過了一周之後也沒收到賬單的重力使只好自己出門的時候便裝走一趟。
當時看着幹部先生非常客氣地送來的維修費用的店老板,一開始懷疑那天可能是自己聽錯了公司,搞不好這位年輕的中原先生只是個普通的異能者社畜也說不定。習慣性展開交際的他很順利地讓重力使在店裏喝上了,然後習慣性詢問工作的時候被哈哈笑着的幹部先生打趣,“什麽嘛,上次那小子沒說清楚?森氏在橫濱還是有點名氣的吧,或者你要叫港口黑手黨也行。”
很難說店老板對黑手黨的認知是不是因此受到了什麽影響,反正日後他和重力使相處的時候就再也沒有緊張過了。
而中原中也當時并沒意識到店子的特殊屬性,只把那裏當做普通的酒吧,在常去的店裏喝醉又鬧了一場之後,暫時沒地方可解酒瘾的他就跑去喝酒了,在黑手黨裏早就見識過衆多怪人的重力使,完全沒把店老板的女裝癖放在心上,甚至覺得對方的和服品味不錯,特地打聽了一下定制的店鋪,打算推薦給紅葉大姐。
不過畢竟是那樣的店,就算大部分時間有店老板攔着,相熟的客人們也很識趣地從不在幹部先生面前放肆或者提起相關事宜,某天剛好一個人喝了會兒酒的中原中也還是被搭讪了,弄清楚了怎麽回事的重力使多少有些尴尬,但遷怒不方便解釋的老板又實在沒必要,因此他只是把那個敢來搭讪的笨蛋揍了一頓,然後把去那邊喝酒的頻率減少到不會引起誤會的程度而已。
畢竟酒吧的酒水确實不錯,周圍人聊天的氛圍也還算愉快,為那麽點小事就列為拒絕往來戶多少算是浪費了。
事實證明,沒事交點奇奇怪怪的酒友還是很能派上用處的,不管是學會了給櫻桃梗打結的技巧,還是問一些不方便問熟人的事情。雖然在這個網絡變得方便的年代,大部年輕人的第一反應總是直接打開搜索欄。
以前的重力使也是搜索軟件的重度依賴人士,直到某天他從搭檔那裏知道了名為搜索記錄的東西——然後暴露了自己在網絡上咨詢各種增高知識的事實。雖然結局一如既往地以社死和惱羞成怒毆打搭檔結束,不過那之後,港口黑手黨的高層們再使用電子産品就謹慎多了,起碼橫濱鬧老鼠的時候,那些下水道的客人們因為幾乎無法從網絡上獲取有效信息,才不得不冒着風險潛入黑手黨內部,以殺死一位幹部的方式獲取重要的異能情報。
如今養成習慣的中原中也已經很少再使用搜索軟件,一般都是先問問文職的下屬,或者偷偷問問大姐,再不行就去翻書之類的,奈何現在他想知道的東西應該沒有任何書本會有介紹。
久違地看到重力使來喝酒的店老板倒是挺從容,先給他看看已經換新的菜單,又友情列上了自己的私人收藏。
“還真是很久沒看到中原先生了呢。”高大的和服美人娴雅地遞過菜單本,“不過前一陣子的橫濱确實比較熱鬧,想必工作很繁忙吧?”
“啊啊,差不多。”沒好意思直奔主題的重力使幹脆就當自己是來放松的,尤其看到老板私藏裏有自己感興趣的品種之後越發重點偏移,反正是高高興興地點起了酒。
不過在愉快飲酒和聊天的間隙,中原中也總算想起來自己是來做什麽的,以及同時也想起了這家店的特別之處,因此幹部先生的視線就忍不住向店內飄了過去。可惜的是,不管怎麽看都是和其他酒吧裏的客人們沒什麽兩樣的酒徒,一定要說差別的話,也就是這裏完全沒有女性,以及勾肩搭背喝酒的家夥們太多了點,僅此而已。
老板對自己店鋪的格調還是有些要求的,雖然歡迎志趣相投的同伴,但他只允許客人們在店裏聊天喝酒,負距離接觸那種事情麻煩去賓館,為了表達這份強烈的主張,他甚至故意取消了酒吧的客用洗手間,告訴客人們想要方便只有門外的公共廁所。
很難說老板的做法到底算委婉還是過分直接,總之,自從發出了這份告示之後,客人們在店裏的舉止一下子就克制多了。
要說店老板沒察覺到重力使偏移的視線,那顯然是扯淡,不過鑒于幹部先生以往表現出來的良好口碑,老板完全沒多想,只以為過于直男的中原中也是和其他來店裏的普通人一樣起了好奇心。
“雖然來這間店的人,大多是和我一樣,在喜好上和常人口味不同的家夥,但我們最多只會在店裏發發牢騷,或者跟看對眼的人聊聊天喝杯酒而已哦?不會在公共場合做什麽奇怪的事情的啦。”他用衣袖遮掩住嘴角的笑意,“以前的中原先生可不會對這些感興趣呢,是有什麽緣由嗎?”
“啊……嗯,怎麽說呢……”被抓包了的重力使有些尴尬地撓撓下巴,“稍微……”
“莫非是部下裏有人産生了這方面的情感糾紛?”都能勞動到這位幹部先生了,老板覺得應該不是一般的男男關系,鑒于沒聽說過哪裏的黑手黨高層有鬧出過這樣的風聲,那只能是來自部下的困擾了,畢竟這位幹部似乎還挺關心部下的。
“呃……不是部下,”越發尴尬的重力使開始支支吾吾起來,“也沒到糾紛的份上……”
“咦,難道是您的朋友嗎?”店老板的眼睛裏已經閃爍起好事之徒特有的光彩來,顯然,這種來自黑手黨高層的桃色秘聞什麽的,不管是誰聽了都會忍不住蠢蠢欲動的。如果是一般的疑問,搞不好中原中也就順利地用萬能借口‘我有一個朋友’來旁敲側擊了,殘念他今天要問的東西是哪怕感情很好的朋友也沒法随便開口咨詢的話題。
“……行了行了,別那麽起勁,聽完就給我爛在肚子裏。”重力使捏着帽子,表情苦惱地說道。
看他這幅架勢,早就見識過衆多客人敘說情感煩惱的老板哪裏還有不明白的,難得震驚的他連用衣袖遮擋表情都忘記了,甚至失禮地直接湊了過去。
“真的假的,中原先生您嗎??”
“喂喂,在這方面和普通人也沒什麽差別吧……就算是黑手黨。”其實他本意是想說‘普通人類’,但想起來店老板只是一般人,因此又把多餘的單詞咽了回去。
确實只是普通人的老板并未察覺半點端倪,而是好不容易平息了心情之後才勉勉強強重新用衣袖遮起表情來,“哎呀呀,只是因為對象是中原先生,所以才……畢竟您怎麽看都是和戀愛距離特別遙遠的人呢!!”
“我說你這話聽着有點過分啊……”
“呼呼呼。”盡情打趣了一番後,店老板才端端正正坐到旁邊,“好啦好啦,有什麽戀情上的煩惱都可以向姐姐我傾訴喲?趕緊說來聽聽看,到底是怎麽樣的人虜獲了中原醬的心呢?安心安心,保密我可是一流的!”
幹部先生皺着臉斜看過去,滿臉的嫌棄之情可以說是溢于言表,絲毫沒有遮掩。
“……被你這麽一說根本不想開口了。”
“哎呀,不要這樣嘛,先說說是個什麽樣的人如何?”
“嘛,一定要說的話……是個王八蛋。”
“……?”很難形容店老板的表情,“您确定是在說戀愛煩惱,而不是被欺騙感情的煩惱……吧,中原先生?”
“?他還能騙我什麽?”
“錢,什麽的?”雖然很多□□人士其實手頭都比較緊張,但老板對幹部先生的資産實力多少有點認知,不至于因為他經常穿着便服出來喝酒就誤會。
“雖然我的副卡一直在他那,不過那家夥本來就知道我的賬戶密碼,想做的話,搬空賬戶也不是什麽難事吧?”中原中也思考了一會兒之後這麽說道。
聽到以上發言的老板,思考多少停止了一會兒,然後他猶猶豫豫地開口,“那個,這位……莫非……”他想了想,用了聽起來不算太失禮的說法,“是您家裏人嗎?”
□□不是一般都以兄弟相稱嗎,和兄弟搞一起似乎确實不太好。
也不知道‘家裏人’這個說法戳到了幹部先生哪裏,他先是露出相當反感的表情,糾結了一會兒之後才勉勉強強點頭,“……怎麽說呢,以前确實應該算感情差勁透頂的兄弟之類的吧……不過自從他離家出走之後,關系反而稍微緩和了一點。”
店老板對他們兩現在關系好還是不好并不感興趣,聽到‘離家出走’這幾個字後他算是明白為何重力使要自己‘聽完之後爛在肚子裏了’。看來對方應該覺得黑手黨做不下去離職了,難怪苦惱呢。思想簡單完全沒料到還有人能做到叛逃黑手黨并且平安上岸這種操作的店老板,十分普通地感嘆着。
“嘛,雖然離職了,不過既然是知根知底的前成員熟人,就算談了也沒什麽吧。”他這樣勸慰幹部先生,“總不能,他想把您也拉出來?”
“……哦,應該不至于,想帶我一起幾年前離家出走的時候肯定就叫上我了。”中原中也無奈地嘆氣,“沒必要拖到現在,不是這方面的煩惱啦,別亂猜了。”
“??”店老板眨眨眼,“那個,中原先生。”
“幹嘛?”
“一般能夠一起離家出走的關系,我們不管那個叫感情差勁哦?”
“唔,這個我知道啦!已經知道了……”确實是最近才回過味來的幹部先生拉下帽子,遮住自己漲紅的面孔,“都說了不是這方面的煩惱啦!”
“那還有哪方面……”老板看看一直在支吾的重力使,再想想他之前再明顯不過的直男做派,立刻恍然大悟地露出意味深長地笑容來,“哦哦,是這樣呀,确實确實,是很重要的困擾呢。”
“要是關于步驟啊,用品啊之類的知識,姐姐全部都可以很詳細地說給你聽哦?”
“說什麽傻話呢,想想我在哪裏工作啊!不知道是不可能的吧?”
“……咦?那到底是?”這下老板确實是茫然起來了。
“唔,雖然知道是知道……”重力使艱難地從帽子底下露出尴尬又窘迫的面孔,“要立刻就做得很好還是很難的啊……那家夥又是警戒心快跟本能連在一起的類型,很難放松下來……總是做到最後一步就卡住什麽的……”
“嗯嗯,唔……”
“你這眼神有點讨厭啊。”瞪了一眼正在上下打量自己的店老板,中原中也有點火大地說道。
“多少有一點驚訝嘛,本來還以為那麽單純的中原先生肯定是被人撲倒的那個,完全沒料到是反過來?”
“?不是,為什麽你會驚訝這個?這店裏沒長眼被我丢出去的蠢貨都夠把後巷塞滿了吧?”
“啊,因為中原先生您其實很好說話?被哄着自己點頭同意什麽的又不是少見的事情……”
重力使抽了抽嘴角,“真可惜,那家夥才沒這麽積極呢,一門心思只想逃跑,是個意外麻煩的膽小鬼。”雖然真積極了他也未必輕易同意就是了。
“……那個,暴力強迫再怎麽也不可能放松的吧?”立刻就誤會了的老板有些困擾地問道,“雖然對黑手黨說這話有點奇怪,但請務必別那麽做哦?”
“才沒有!雖然吵架的時候确實會揍他但那是另外一回事!”顯然,他的解釋并沒有什麽用處,只是越描越黑,因為店老板的眼神看上去越發不贊許了。
“有好好确認的啦,強,強迫什麽的,不可能因為對方緊張就停下來的吧!”更別說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出來找人商量了。
“哎呀,只是難得看到這樣的中原先生,所以忍不住就想開個玩笑啦。”當然也明白這件事的店老板笑呵呵地說道。
“……再耍我就揍人了啊!”
“唔唔,看來确實得仔細參謀一番了呢。”話是這麽說,但店老板只是稍微問了一下兩人之間的相處細節,然後露出一種‘你們是小鬼嗎’的表情,湊到重力使耳邊小聲地耳語了一陣子。
“就,只要這樣?”
“雖然确實聽上去很普通,但是男人嘛,在這方面都是一樣的!充分讨好過之後會很容易放松下來了,您之前的步驟都沒什麽問題,也就是程度積累的太輕而已……嘛,要是覺得不夠有誠意的話……”老板帶着壞心眼的笑容又湊過去耳語了一陣。
“呃,這個……”重力使的表情明顯為難了起來。
“誰也不會讨厭的!絕對!”他十分有信心地說道。
“好吧,我,我回去試試看……”
“記得下回告訴我結果喲?”
“那個不提,你千萬把嘴巴守牢。”中原中也不太确信地看看老板,“我可是為你好,被那家夥報複可不是件小事啊。”
“哎呀,就算是關門大吉我也認了。”他笑呵呵地回答。
“不,以那家夥的作風只會讓你生意興隆,然後跑過來的全是各種十分麻煩的女人……以及完全不符合你喜好的糟糕男人們,差不多盡是那樣的組合吧,接着就是讓你在熟識的圈子裏社會性死亡之類的……”
“……您在說什麽恐怖故事嗎?”
“不?只是我以前經歷過的,最普通程度的報複的複述而已。”
店老板突然有了那麽一點,摻和到不該介入的麻煩情侶之間的修羅場的讨厭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