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回憶

回憶

1

身為外交官，就要像蜘蛛一樣，沒有多餘的感情，與所有人保持疏遠又禮貌的距離，任務需要的情況下，則做出适當的妥協與讓步，或是進行适度的鉗制與壓迫，最重要的是，時刻保持理智與清醒。

阿蕾奇諾知道荒泷派的人在得知自己的真實身份後會與自己劃清界限、拉遠距離，她懶得等，所以她主動與他們劃清了界限。

有緣再見。但其實誰都知道，很多時候，所謂的緣分中有太多人為的因素。

如果有緣的話，他們應該是不會再見面了。

稻妻實行眼狩令期間，愚人衆四處分發邪眼，讓稻妻境內更加動蕩，稻妻上上下下對愚人衆沒有好感再正常不過，八重神子對自己的态度也在阿蕾奇諾預料之中。

阿蕾奇諾告辭離開的時候，誰也沒有挽留她，不過她注意到鬼族青年欲言又止的表情，也看到了鷺皺起來的小臉。

成年人已經習慣了別離，但對小孩子來說，剛認識沒多久的人迅速退出自己的生活，恐怕一時還是不容易接受的吧。

說起來，克雷薇是十六歲那年死的，但她在壁爐之家的亡魂模樣看上去只有六七歲，是和鷺差不多的年紀。

六七歲時的克雷薇還不像十六歲時那樣絕望，還沒有一心求死。

阿蕾奇諾猜想，亡魂之所以是六七歲的樣子，可能是因為長大後的那部分記憶已經被自己的火焰燃盡，又或許是克雷薇自己也不願保留那部分記憶，所以心甘情願地抛棄了吧。

2

阿蕾奇諾小時候養了一只蜘蛛，她給蜘蛛取名為斑比。

斑比死後，她在樹下為它舉行葬禮。

“母親”找不到她，就讓克雷薇出來找。

Advertisement

阿蕾奇諾坐在樹下為斑比哀悼，克雷薇就在這時端着蛋糕站到了她身後。

她現在還清楚地記得那時兩個人的對話。

“我帶了蛋糕來。”

“蜘蛛不吃蛋糕。”

蜘蛛不吃蛋糕，但人吃，她們兩個把蛋糕給吃了。

此後，遵循着一般小孩子交朋友的規律，彼此說過話後就算是朋友了，于是她們就像一般的小孩子一樣一起玩。

阿蕾奇諾比較冷淡，克雷薇比較熱情，性格不同，反而不容易鬧矛盾，所以漸漸的，她們兩個成了好朋友。

後來，她們發現了“母親”庫嘉維娜的真面目，這個陰暗的秘密像蜘蛛絲一樣一層層籠罩着她們，她們的關系更加緊密了。

她們會一起摘蘋果，一起去河邊抓魚，一起看同一本大書，還約好以後一起去至冬看極光。

那時的生活并不總是光明的，因為庫嘉維娜致力于滋生壁爐之家中的陰暗與殘酷，孩子們之間既有玩鬧，也有真槍實彈的争鬥，有人死去，有人比死去更糟，他們被秘密帶走，進行秘密實驗。

克雷薇一次次反抗母親，一次次鼓勵大家團結起來，不要屈服于母親的意志，因此，她受到了“母親”庫嘉維娜的特殊待遇，她被一次次鞭打、一次次關押。

阿蕾奇諾不像其他孩子那樣對未來擔心，她早就知道，最終活下來的一定是自己。

她擔心的是克雷薇。

3

火焰在阿蕾奇諾的身體裏流淌，她早已習慣并适應了這種感覺，這火焰是詛咒也好、是恩賜也罷，只要能為她所用，就是有價值的。

克雷薇的亡魂，這個蒼白的亡魂自從被阿蕾奇諾發現的那天晚上開始，就在阿蕾奇諾的身體內部引燃了一束火焰，火焰愈燒愈烈，時時刻刻炙烤着她。

阿蕾奇諾不喜歡這種灼燒的感覺。

她不習慣這種感覺，也不想習慣這種感覺，這種痛苦的感覺，或者用她慣常的委婉的說法——遺憾的感覺。

可是面對一個亡魂，活着的人能怎樣幫助亡魂呢？

出于工作需要，阿蕾奇諾經常游走于各國，工作之外的時間則被她用來四處尋找幫助亡魂的方法。

可是她能找到的唯一的方法，是讓亡魂消失的方法。

她不想讓亡魂消失，盡管她知道這個亡魂只是逝去的生命因她的火焰而燒出的殘存于世的記憶碎片，不是克雷薇本人，但她還是不想讓亡魂消失。

可是亡魂必須消失，因為讓亡魂消失才是符合理智的做法。

而且讓亡魂留在世間也太殘忍了。

亡魂是被困在過去時間裏的碎片，那段時間裏雖然有陽光與歡樂，但黑暗與殘酷也如影随形。

“母親”庫嘉維娜的陰影籠罩着整個壁爐之家，雖然如今的壁爐之家已經換了主人，但對于亡魂而言，壁爐之家永遠都是那個在庫嘉維娜的掌控下的家。

除此以外，亡魂即使獲得了新的記憶，這記憶也無法保存太長時間，很快就會被遺忘。

阿蕾奇諾一直認為，遺忘與死亡無異。

失去了某段時間的記憶，就相當于失去了那段時間的生命。

亡魂不斷獲得新的記憶，又不斷失去新的記憶，這簡直就是讓亡魂一次次地經歷死亡，一次次地重新回到黑暗的壁爐之家，而且不得解脫。

太殘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