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铩羽而歸(下)
铩羽而歸(下)
俗語道秋收冬藏,寒月一過,萬物就開始沉入休整之狀。但衛國的大夫卻太守時律,偏偏不去看那時機。當別人都争先恐後地湧入衛宮,向新王一表赤誠時,他從一月前便已告病躺在了家裏,至今都不想痊愈。
趙骍披着羔裘坐在院心,撚碎谷粒喂着膝上的一只小燕子。燕兒的羽毛油光黑亮,正縮在裘袍下暖成一團。可它的主人卻發髻蓬亂,內裳上亦滿是皺紋。
趙骍愛惜地逗弄着燕子,直到家宰打破這安惬的時光。
“大人,季滑又來了。”家宰張平說道。
“告訴他我還病着。”趙骍說着,雙手還沒離開燕子的羽毛。
“小人說了,但季大人聲稱身負大王之令,有要事相談,請您務必見上一面。”
“大王…”
趙骍的神情不經意間一緊,他将燕子放回笯中,安排下人放好後,對張平說:“請他進來吧。”
張平諾聲退下,趙骍走到屋裏,蜷在燎爐旁撥動炭火。等聽到門外的腳步聲走近後,他還特意地咳嗽了兩聲。
“趙大夫這個病,病得可是真夠長的,把什麽事都捱過去了。”季滑行禮笑道。
趙骍知道他意指為何,但仍歸裝着糊塗回道:“是啊,這一病拖得我是心力全無,什麽事都做不了,什麽事也求不得了。”
季滑呵呵一笑,說:“您不求,衛國得求着您呢。”
趙骍慌忙說道:“小臣一介慵夫,若能為大王效勞,那是小臣的榮幸。不知大王有何指令?”
“當初中山複振,狄人觊觎衛土。危難之時,多虧尊妹弟派軍相護,佑得一國子民平安。如今國內已無侵擾,貴軍卻還駐守于邊關。大夫是否該傳書魏侯,讓他們回鄉與妻兒團聚了?”季滑烤着火,笑吟吟地說道。
“咳,這個……”趙骍咳着回複道,“如今狄人雖然安分了些,但大王還未正式即位,朝中也必然有不服之臣。當下國家正處于交渡之際,此時撤軍,只怕會更生變亂吧……而且小妹雖然嫁于魏侯,不過一賤妾耳。小臣這個舅爺徒有虛名,實在不敢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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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即位,吾記得大夫曾經答應過,只要大王奪政成功,您就會傳書于晉,以趙、魏之望增蓄大王之威。有貴主擁持,屆時,何人敢不服呢?”
季滑暖洋洋地說着,趙骍聽着聽着,卻覺得自己越來越冷了。
“方才召議群臣,大王已經将此事告知了他們。大夫是忠信之人,想必一定會踐行諾約。”
“小臣…”
“至于說更生變亂…”季滑截斷他的推辭,自顧自地說道,“現在,衛國唯一的隐患只有公子頹。”
“公子頹?他不過一個童兒,有什麽……”
“大夫有所不知,公子雖然年幼,卻一直心懷異圖。他的母親伯姜更是頗有人緣,不然此次兵神前去誅殺,他也不會得着情報先逃了。”
“大王要殺公子頹?”
“大夫應該不會想保護他吧。”季滑故意問道。
“我?當然不會。”趙骍讪笑道。
“可惜兵神不這樣想呢。”
“等一下,兵神又是哪一位?”
季滑話裏的機關一個套一個,趙骍接連聽着,感覺自己陷得愈來愈深,都不知道該怎麽回了。
“噢,你不知道。鐘寒昨夜率軍奇襲,今早又殺了一百多個逆賊,大王賜她號為兵神呢!”季滑笑道,“她說你與衛頹的父親交情頗厚,懷疑……”
趙骍趕緊呵了一聲,自證說:“公子适對我有過舊恩不假,但我也早已還清。更何況,他那點小恩小惠,哪裏比得上大王對我的大恩大德?自從他病故之後,我便與他家絕了來往。那衛頹連我都不認得,我又何苦幫他呢?”
言畢,他又忙忙咳嗽了起來。仆人也是識眼色的,趁時端了碗湯藥上去。
“大夫放心,吾知道您的為人,已經向大王解釋過了。”季滑看着他的苦狀,挑眉寬慰道。
“那便好,那便好。”趙骍又将手心探到爐旁,蒸着剛才捏出的冷汗。
“不過,衛适家的下人應該還認得你吧。”
“下人?”
“兵神把他家的下人都押起來了,一旦有人撐不住刑訊,在驚吓中招了假供……”季滑眼光一轉,又将話題繞回了原點說,“所以方才的那些事情,大夫還是趁早做完為好。這是大王給您的機會,畢竟這次征讨,您也并非一無所知。”
趙骍暗自一震。
季滑私瞟了他一眼,覺得自己的火已經烤得差不多了。于是,他丢下那個面露難色的人,行禮離開了屋子。
嘩!
一潑冷水從頭澆了下來,暈厥的峄陽在冰刺中微微睜眼,然後又昏入了長眠。
鐘寒将舀子扔到一邊,上前去掐那個沉睡的身體。站在旁側的蘇小乙實在看不下去,躊躇着拉住了她的動作,說:“兵神,天色不早了,要不等明日再審吧。”
“她要是昏一年,你讓我等一年嗎?”鐘寒諷刺道。
“那……您可以再去審審那些侍人。”
“那些人都已經審透了,全是些無用的蝦米。”
蘇小乙無話反駁了,但看到鐘寒又欲出手,他不由得再次止住了她。
“兵神,我聽說,受過驚吓的人是很難叫醒的。就是用強叫醒,也很容易變瘋……”蘇小乙嗫嚅了一會,小聲勸說道,“咱們什麽方法都試過了,就先等一等吧。要是逼瘋了,線索就更斷了。”
鐘寒凜目瞥了他一眼,蘇小乙慌忙垂下頭,彎腰去拾地上的水瓢。
“要瘋瘋得也是我,她倒睡得安詳!”鐘寒說道。
她不甘地伫眙着那個癱軟慘白的女子,經過幾翻折騰,對方的人中處已泛起了一點紫紅。水珠從她的鬓絲上成串聚落,在地上描擴了黯淡的身影。鐘寒将她從水漬中扯開,俯身探了探那細弱的頸脈。确定審問無望後,她斂眉走出了籠子。
蘇小乙緩了口氣,捧着水瓢跟步出去。不料他剛一關上籠門,鐘寒就把他堵在了栅欄上。
“我看你挺喜歡她”鐘寒嘲道,“要不留在這看個夠?”
“啊?”蘇小乙一愣。
“今夜你不用回去了,等她醒來告訴我。”
鐘寒說罷,讓旁側的獄吏給他搬了個席墊。蘇小乙看着她遠去的背影,登時僵化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