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酒酽春濃6
第51章 酒酽春濃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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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簾斜如細絲, 宛如雜草叢生,無節拍的拍着香樓窗柩,分不清何時。
陸绮凝慢吞吞将事情來龍去脈講清, 她只是個旁觀者, 怕說得過快, 當局者理不順,“江小姐可全明白了?”
若論她講, 這事擱誰身上都難以接受。
江錦羨長舒一口氣,将手中花燈放置玲珑桌上, “明白了。”
“原小姐做得沒錯, 我亦不是能跟人分享郎君的, 婚結不成就算了罷,人活着便好。”
江錦羨聽完事情始末,心中匪夷所思, 卻也默默接受, 她沒這段時日的記憶, 她甚至感覺沒離開自己的身體。
人活着就好, 陸绮凝心中不平靜,窗子外雨打芭蕉不停歇, 風停雨勢大, 走廊上店小二還在盡力吆喝燈謎,她跟前玲珑卓上的糕點也都還沒動過。
“咚咚咚。”幾聲敲門聲打破了雅間平靜, 陸绮凝側頭注視着雙扇門, 望過去的眼眸中雜糅擔心。
雲笑從內裏開門, 外頭侍衛手臂上搭着一個包袱, 擡步進來後, 雙扇門又被關起來。
這侍衛陸绮凝認得, 她眉頭為皺,此人在雲笑跟前低聲言語幾句,并将包袱給了雲笑,雲笑再在陸绮凝耳畔說道:“燕家人全都死在城外護城河畔,太子前來派人帶姑娘過去。”
短短一句,陸绮凝眼神瞥向江錦羨,這姑娘憂思滿面,卻不知憂思何起,她亦不知如何開這個口。
‘江大小姐命數未盡,靜待時機,命抵則歸矣’。這話又萦在陸绮凝耳畔,這話之意不難理解,可燕牧風之死換江錦羨之活,這讓江錦羨日後如何活着。
欽天監這話傳來時,她和南珵一并将這消息傳到江大善人府上,她将雲笑再喚到跟前,小聲道:“等雨不下了,你去趟江府,告知江大善人一聲。”
随後陸绮凝姍姍道:“江小姐,一道去護城河罷,見燕牧風最後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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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錦羨往常打理着江家事宜時,也是個喜怒哀樂不露表的,今日她實在是心中難受之極,才放縱自己,接二連三的打擊,她眸中淚水迅速劃過臉頰,她沒敢耽擱,跟着陸绮凝上了馬車。
坐在馬車裏,江錦羨才問道:“郡主所言何意?牧風哥哥死了?”
陸绮凝去握江錦羨的手,“剛太子派人來禀,有人看見城外護城河發現好些屍體,這些人身上穿的,都帶着燕家标識。”
“燕牧風相貌出衆,也已确認了。”
陸绮凝感覺手背一熱,有數不清的珠子落下。
江錦羨眼神慌亂,她明明只記得婚前三日新娘子和新郎彼此不能見面,牧風哥哥還有偷偷趴在她牆外,只為偷看她一眼,那樣好的時光,明明歷歷在目,明明她和牧風哥哥該有情人終成眷屬的。
她和牧風哥哥退婚之事,她接受了;牧風哥哥出海死了,她該如何接受。
陸绮凝欲言又止,她該如何開口,燕牧風所存私心臨行前告訴過她和南珵,誰能想到人就這樣回不來了呢。
車轱辘攆着青石板上雨水行駛而過,二人一路無言。
城外的護城河離城門只四五百米,河水寬廣無垠,雨珠子好似蝴蝶振翅,在水面連綿起伏。
護城河畔雜草叢生,樹植茂密,屍體若非站在高處士兵發覺,即便有路人路過也很難察覺,除非屍身腐爛,臭味難遮。
南珵剛過來時,就有士兵上跟前禀屍體具體多少,“燕家出海一共多少人?”
他身側給他撐傘的白羽道:“二十人。”
這還是燕家出海時那冊子上登記的人數,各個都有性命的,不可能錯的,這麽說都在這兒,全都身死。
能出海的,基本上都是深通水性的老手,再加上這天氣不惡劣,溺水倒不是不存在,幾率微乎甚微。
“殿下,這些屍身沒有明顯的傷口,更沒有中毒跡象。”
笑竹快速的給二十具屍身查看,沒放過一點蛛絲馬跡的,也還是什麽都沒看出。
之前她在江南珵見識過的毒藥,她也一并留意,屍體身上并未有毒跡。
南珵出門前将笑竹帶來,那官衙裏的仵作已經被他殺了,不帶上笑竹就沒有可知燕家這些人死因。
然笑竹告知他,尚未有什麽跡象,那便只一種可能,就是船有問題,何況護城河畔也沒有船只影子。
南珵見陸绮凝馬車過來時,聞聲而去,卻見除了陸绮凝被他拉着下馬車,還有原盈在,他雖知江錦羨和燕牧風關系,但原盈過來他着實看不通。
“江小姐。”陸绮凝說道。
南珵望着陸绮凝,他眸中純粹,似是在道:回來了?
陸绮凝點點頭。
江錦羨一下馬車,顧不上笑竹給她撐傘,朝那一堆屍身跑去,雨水粘着她發絲,她哭了一路,已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挂在臉上。
燕牧風的屍身是單獨放在一旁的,江錦羨快跑到燕牧風身邊時,被石頭不小心拌了一腳,摔倒在斜坡上,幸虧一旁的士兵當着,才沒讓她落在河中。
她顧不得膝蓋痛摔和腳扭到,爬到燕牧風跟前,泥濘濺起,落在她臉上,她也全然不知,她只将人上半身抱在懷中。
懷中人身子已經涼透,沒半點活氣,江錦羨輕輕替懷中人拭去臉上泥濘,她道:“牧風哥哥,小錦兒回來了,小錦兒回來了。”任憑她如何重複最後一句,懷中人也無動于衷。
婚前最後一日,青天白日,燕牧風偷偷爬牆只為看她一眼,江錦羨躲在屋裏窗子漏了個小縫也在偷看他,二人都守着禮節,卻不知那是他見她的最後一面。
陸绮凝和南珵站在同一把傘下,雨水震着油紙傘急躁不淺,陸绮凝視線被雨簾遮去,她淚眼朦胧,在這煙雨江南不加掩飾,淚珠子順着她臉頰落下。
“江錦羨未等來穿新郎衣的燕牧風,只等來一具屍體,燕牧風沒等來原先的江錦羨,也沒聽她再喚一聲哥哥。”陸绮凝低吟道。
世間苦楚不在人為,而是天命難捉摸,若沒有江錦羨和原盈一事,江家和燕家結為親家,燕牧風或許也不會選年前出海。
誰都沒錯,合在一起也沒錯,天意摧人。
事态種種,南珵只得默哀,半點不由人之事,最是令人心痛難忍,“月下佳話,到頭來卻是陰陽相隔。”
陸绮凝阖眼,試圖讓自己心平一些,“燕家人快來了罷。”這事也不用等她去說,南珵定會告知。
“算算時辰,應該快到了。”南珵道:“待燕家人來了,一一驗對過,下葬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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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時而日頭高懸,時而烏雲過境,就是不見雨落,江家通往城外的街上唢吶聲聲,冥紙漫天紛飛。
燕家定在這日給自家兒子下葬,燕家父母親自扶棺,那些死去的跟着燕牧風一同出海的小厮,燕家一一将人送還歸家,并再三保證一定會贍養其家人。
陸绮凝和南珵在這日上午還來燕府看了看,燕家父母仿若老了十歲,遠沒當日盛姿,二人站在香樓雅間裏,看着街上孝衣行至。
陸绮凝看到一熟悉人影,帶着圍帽也進了香樓,不久那人就被小二領到二人所在雅間。
江錦羨身着白衣,摘下圍帽,那發髻中白花簪發,一雙明眸因淚流不止,疲倦不堪的。
陸绮凝告訴過她,原盈過來時,不願去替她成婚,她爹娘也心意明了,她和燕牧風的婚事是退了的,那時滿城風雨傾倒在江燕兩家身上,這會兒好不容易消停下來,她不能再做出格之事。
将天子顏面和江燕兩家置于險境,這兩日她只得偷偷躲在屋裏哭,哭夠了歇一歇,接着哭,回首她和牧風哥哥往事,何嘗不羨煞旁人,一朝淪為泡影,終成昨日景。
愛人心切,若再錯過出殡,恐将遺憾一聲,陸绮凝便想了這麽個法子,讓人請出來。
沒有身份送殡,也只能這般委屈江錦羨了。
江錦羨手抓着窗沿,燕牧風棺材被人擡着正好從樓下匆匆而過,随後淹在送殡人海中,她緩和一番,将窗子關上,給陸绮凝和南珵下跪,“民女謝謝郡主和太子殿下成全。”
江錦羨豁然,她該行此大禮,她和燕牧風這輩子雖有緣無分,但她不會再嫁,那便是有緣有分的,只不過是下到陰曹地府裏。
她知燕牧風是不會娶一個并不是她的姑娘為妻的,深愛之人哪能不了解對方一舉一動的,可若不是原小姐和郡主都贊成,這婚也是很難退掉的。
陸绮凝沒能将江錦羨扶起,只見地上人接着道。
“民女會好好活着,将江家好好搭理,會暗中替牧風哥哥孝敬燕家雙親,出海行商我也會替牧風哥哥撐起來的。”江錦羨在給自己支柱,她有父母的,是以不能去為所欲為,但心中痛苦又令她心痛難忍,只得在貴人跟前發誓,如此她心堅定。
“燕家海上出事,還未查明,切記暫時不得出海。”南珵再三叮囑,燕牧風之死雖确定是溺水,但好好的為何會溺水。
是燕家出了內奸,跟別的人裏應外合?還是船只被人動了手腳,船只尚在打撈,一切只能靜等。
陸绮凝和南珵心中隐隐有了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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