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水佩衣裳1
第66章 水佩衣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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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 四月初十。
江家所設夏涼宴上,往來人衆多,甚至城中百姓得空也可來欣賞一番, 人多混雜, 但禮貌彬彬。
自古來這宴便是哪家設, 誰做東家,坐主桌。
高臺上珈音娘子跟妙娘子二人合唱一曲, 一個俏一個俊。
陸绮凝跟南珵二人只落座東側頭桌,跟西側頭桌的昭蘭寺的和尚對着, 二人時不時便能跟沈翎對視一眼。
這宴席昭蘭寺本打算推拒掉, 是江家三番上山, 誠意打動住持,沈翎才得以跟着下來,這次來的和尚只住持跟沈翎, 也是陸绮凝給江家寫信時特意交代的。
和尚太多不便她和南珵待會行事。
陸绮凝不好一直盯着旁的男子看, 她起身去找剛好招待完客人的江錦羨, 跟人一同離席, 東側打頭這桌只剩着南珵坐着,目光直直看着對面那桌。
陸绮凝被江錦獻帶到一處檐廊下, 這是月川亭後頭的那片竹林中的長廊, 坐在檐廊裏品茶賞竹林,不失風雅。
“太子妃那日遞到江府的信民女瞧了, 可是有些眉目了?”江錦羨給二人都倒了杯茶道。
陸绮凝寫信時, 如實告知她想做之事, 求人辦事, 勢必真誠, 不可有所隐瞞, 何況江家在江南一代清譽,不會做出格之事。
江家姑娘處世為人,她有所耳聞,是以無需隐瞞。
她将茶盞端在手中,“眉目是有,無法将其串起,今日這局便是關鍵。”
江錦羨不由擔心起來,“民女瞧着那昭蘭寺住持将沈翎看得緊,民女剛去敬茶時,住持一臉謹慎的。”她怕待會沈翎并不能順利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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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绮凝溫聲道:“這裏只你我,當不必客套。”她将手中茶盞放下,胸有成竹道:“郎君他會有辦法的。”
宴席上,坐在主位的江家夫婦左右招呼,高臺上的兩位娘子吟唱完,并未離去,而是故意一同先朝主家敬了酒,又朝南珵敬了酒,才緩緩離去。
南珵餘光撇着兩位娘子離去,他也起身去對面,給住持敬了一盞茶,寺廟僧人不吟酒,他便敬茶。
他微微颔首道:“孤這裏有件事,不知可否請住持借一步說話。”他瞧着住持看了眼沈翎,才點頭示意。
南珵将住持引得遠了些,月川亭後山水流潺潺,如絲竹清脆,他抱臂倚着一塊高石,見住持雙手合十,朝他彎腰道。
“不知太子殿下喚貧僧過來,所為何事,貧僧那徒兒剛第二次出寺廟,貧僧還要趕着回去。”住持說的不急不緩,好似這話窸窣平常。
南珵伸手将高石縫中的狗尾巴草拽下來在手中,“孤自然有事請教,住持身有要事,孤自然不拐彎抹角的。”
他也不讓住持為難,索性胡謅了個難辦的,誰讓陸書予千叮咛萬囑咐的,別讓住持早早歸。
他修長的手指有一沒一地扣着高石,道:“瀑布飛瀉,水石作佩,孤想要與青石作佩的水滴。”說罷,南珵從腰間解下一早備好的囊袋,遞給寺廟住持。
瀑布飛瀉,水石作佩說得便是那瀑布速流,與青石碰撞蹦起的水滴,若裝滿囊袋,必定要花上一兩個時辰功夫,昭蘭寺住持心中難免泛疑,随後他又看了眼太子,眼前人實在位高與頂,惹其不悅,恐寺廟難保。
住持雙手接過囊袋,“太子殿下放心,貧僧一定辦妥。”
南珵就換了個能看着在搖搖欲墜行走在青色滑石上的住持,他心中卻愉悅,這事辦妥,可得讓陸書予好好誇贊他一番才行。
竹林長廊,陸绮凝手抻着鬓角,瞧着剛在臺上吟唱的兩位娘子過來施禮,剛讓二人坐下,席策借身子忽而不爽利,要離開一會兒,轉身往竹林深處走了走,妙娘子自當女子每月月事,也便未曾跟随。
“本宮倒是第一次見妙娘子,花容月貌的,怪不得頭好幾年戲園子裏的名角一直是你。”陸绮凝緩緩道,她毫不吝啬對欣賞之人誇贊,關于這妙娘子,她那日派人前去暗中護着點席策時,順帶也讓暗衛打探過。
妙娘子二十有餘,江南名角,心高氣傲些實屬正常,名花易傲卻豔麗,世人偏愛賞名花。
在她一旁的江錦羨作為今兒宴請的東家,也附和兩句:“都城中妙娘子何人不知,妙娘子也無需因珈音娘子年少風茂有所難過,明燕雙姝也乃月下美人。”
江錦羨眼下知曉珈音娘子之事,心思不免有些偏頗,心存仇恨,卻選擇深埋心底,只待來日自己報仇雪恨,并未将其發洩在他人身上,這便是珈音娘子高超之處,這樣之人何該天理昭彰。
東一句西一句,妙娘子做名角這幾年,不少周旋之話,她都會,但此刻她對坐的是兩位貴人,一位年少任江家家主,一位不過十六乃南祈唯一郡主,她能坐在這兒,聽兩位貴人談話,是她之殊榮。
“民女那日跟珈音娘子攀談,也想開不少,‘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①’,珈音娘子層層被選出,民女也能從中學會退卻。”妙娘子生在江南,自幼喜愛吟唱,入了戲園子,更是奮勉,聲音自帶着江南糯糯,莺啼婉轉。
“江南雙姝,不如妙娘子回頭跟珈音娘子商量一番,來日待書院學生秋闱時,再來遙祝一番,如何?”陸绮凝道,江南戲園子每年在其中的娘子都會比試,一較高下,是無雙姝之意的,各個都像掙得頭籌,畢竟臺下數十年,若無上臺機會,摧心摧意志。
若想讓戲園裏管事有開雙姝意,只光今日兩位娘子造勢不足以,還需狠勁兒推一把才是,臺上吟唱完,學生高中時,乃江南一大喜事焉,想來那管事是會深思一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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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深處有一竹屋,僻靜陰涼,揚灰如鼻,席策推門而入,引她輕咳幾聲,陸绮凝告訴她這裏竹屋隐蔽,即便南珵攔不住多久,住持也不會很快找到這裏。
她進屋,将竹屋門關起,光亮逐漸消退,只剩下那扇漏風窗子将陽光切的絲絲縷縷,恍如隔世,她幼時,家中雙親整日在鋪子忙完,歸家都會從路上給她帶好吃的,輾轉夢中,次次想起那情景,她都不自覺落淚。
次日一醒來,濕潤引枕訴說着她的心腸,怎麽就會發生那樣之事呢,她家跟沈家明明交好,為何說變就變,為何偏偏她雙親被活活燒死。
席策慢慢将身子蹲下來,她坐在竹屋地面,抱着雙膝,眼淚無止境地落,她心疼道:“被燒死該有多疼啊。”
行至竹屋門外的沈翎欲推門而入的手頓了頓,剛屋內女子口中那句話,讓他無暇再面對她,卻又轉念一想,他這些天一直都在尋求出寺廟機會,一直未等來。好不容易出來一遭,怎能不見見他日思夜想之人。
席策将下巴抵在雙膝上,眼淚沾濕她的衣裳,那被“吱呀”一聲推開的竹門,刺眼的陽光一躍而進,她擡手抵在眼前,當那扇門再次被關上,她的淚水瞬間收了起來。
她知曉自個求太子妃,相見沈翎一面目的為何,更曉太子妃讓她在這裏等沈翎目的為何,是為了幫她查清當年真相,她父母之死并不單單是一樁命案,雖然肇事者已被殺,她心底裏也想弄得明白,到底她父母除了挨着沈家路,還挨着誰的路。
“沈郎君來此為何?”席策濕紅地眼眸微擡,語氣裏帶了些吃驚,她要裝作不知。
沈翎一手背在身後,一手貼在腹前,完全沒帶發修行時的做派,他見住持被太子殿下帶離,他也找了個由頭大步離開,一直跟在席策身後,只盼能與人說上兩句話。
“來看你。”
席策苦澀一笑,幼時那樣好的光景,在她見到沈翎這刻便以煙消雲散了,如此也了卻她心所願,“沈郎君莫不是忘了,你是殺我雙親仇人的孩子,居然來看我,怎麽佛光庇佑之地,竟容你日思夜想女子呢。”
“靜檀。”沈翎綿綿喊一聲,便被席策一聲打斷。
“別玷污我的小字,你不配!”
她的小字叫靜檀,取意閑靜木心,若非她想弄清楚她雙親死亡背後搗鬼之人還有誰,今日就是沈翎死期!
席策靜靜坐着,她連起身都未起,眼中堅定,她剛大吼一聲,此刻又軟聲下來,句句誅心:“沈郎君不如想想,待會如何跟住持交差吧。”
沈翎避而不談這話,另起他話,“你過得好嗎?”
席策依然不想理這人,只蔑視地盯着沈翎,一言不發,她不需要莫須有的關心,若真關心倒不如在她眼前自殺!
以解她心中仇恨難遮。
沈翎緊接着又說了幾句關心席策的話,都得不到人的回應,他索性也坐了下來,接着滔滔不絕,“我雙親的過失,我會如你所願。”
“不是過失,是蓄意謀害,你也該下地獄。”席策眸中陰冷,她說的越平靜,她心中越想殺沈翎,什麽往日青梅竹馬,她不需要,她只要沈家統統去死!
席策估摸着時辰差不多,便先行一步離開竹屋,回了竹林長廊,又恢複了祥容。
“怎得去了這般久,快坐下歇歇。”江錦羨說話做事游刃有餘。
陸绮凝見席策也朝她微微颔首,她才接着剛說的道:“珈音娘子跟妙娘子合該是江南雙姝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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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①出處:《 醒世恒言·卷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