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在愛爾蘭
在愛爾蘭
愛爾蘭的小鎮是溫順的,就像是嬰兒吃飽喝足後沉睡的安寧。
平心而論,晏冷淡其實并不怎麽喜歡這裏,尤其以商人的眼光來說,這裏實在太小。但當他看着地圖的時候,卻無端地有那麽一種感覺,覺得路修遠的身上有一種屬于愛爾蘭的氣質。
“阿遠。”他輕聲呼喚着男人的名字,在并不明亮的光線裏爬上床,哧溜一聲鑽進溫暖的被窩裏,嘀嘀咕咕着蜷縮在路修遠的懷中作妖:“我有點餓了。”
路修遠躺在他的身邊,默不作聲地親吻了下他的臉頰,撫摸着他的頭發沒有說話。晏冷淡卻是因為他這一個吻,就這麽被安撫下來,被親得滿足。
他也仰起臉,彎着眼睛親了親路修遠的鼻尖,小聲地對路修遠說:“阿遠,我看見外面下了雪,不過好小呀,薄薄的一層,我有點想京城去年的那場大雪了。”
“等京城到了冬天,我帶你去玩好不好?”晏冷淡擠着他,親親密密的樣子,說話時的語調很甜,叫人能滿心柔腸:“于玚還得一年才能回來呢,我已經把工作推了許多,我們能在一起好久。”
他說的冬天,是寒冬臘月,京城最冷的時節,那時候整個京城都會下一場最大的雪。
路修遠靜靜地聽着,沒有反應。
晏冷淡毫不在意他的沉默,半個身體都趴在男人的身上,只是聽着他沉悶有力的心跳、就能愉悅地翹起嘴角,繼續歡喜地說着話:“這一次肯定不會有那麽多煩人的打擾了,晏家那些人都被我收拾得老老實實,公司那邊我也早就放權給了別人,不會再像上一次那麽事兒多。”
他一邊說着,一邊就有點懊惱。
晏冷淡氣性大,也記仇,尤其是對故意打亂自己和路修遠相處的人,他往往沒那麽好氣量就翻篇:事情都發生那麽久了,他到現在還記着呢!
不止記着,還想再把他們拉出來給毒打一頓,好好教一教他們什麽叫來自上司的穿小鞋——
于玚也就算了,這是自己領證帶回來的老婆,哪怕他們之間隔閡再多,晏冷淡也對他仍然留有幾分情意。
但是那些歪瓜裂棗是怎麽回事?就連老爺子都不會在沒有過問的情況下占用他的時間,這些不幹好事兒淨異想天開的腦殘親戚倒是比老爺子還理直氣壯。
晏冷淡嘴上對路修遠說着甜言蜜語,心裏媽賣批地咒着自家親戚磨刀霍霍,相當的表裏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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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遠阿遠,我是真的有點餓了。”長時間的咕叽咕叽之下,晏冷淡有些說得累了,他卷着路修遠長長的衣帶繞在手指間,每一個眉梢眼角的弧度都蕩漾着撒嬌:“我想吃濃湯。”
晏冷淡是一個非常、非常有心機的人。他願意哄人的時候,就可以竭盡所能地向路修遠做出種種試好的舉動,什麽伏低做小那都不是事兒,晏冷淡沒有臉皮這個東西。
他總是躺在路修遠的懷裏,毫無顧忌地向他展露自己的真心。路修遠不說話,他就踩着男人的腿和腳,也不怎麽用力,有時還會揉搓着勾引,把路修遠折騰得只得用自己讓他不那麽作來作去。
這個時候晏冷淡就會很開心,哪怕只是得到路修遠的一個親吻都能讓他偷笑很久,給人一種他其實很愛路修遠的感覺。
“你知道怎麽做濃湯嗎,阿遠?”晏冷淡忽然狡黠地問他,兩只冰涼的腳磨弄着路修遠,膝蓋頂開了他的睡袍,擡起腿來反複厮磨。
“我曾經有一個室友,他固執地認為濃湯就是要放很多澱粉。”男人輕聲說着,他擡起手摩挲着路修遠平和沉靜的臉,在他光裸的脖頸上啄吻。
一下又一下,輕柔而反複,在他的皮膚上留下細小的痕跡。
晏冷淡翻了個身,撐在他的身上,看着路修遠毫無所動的眼睛笑了起來,低下頭又去舔舐他的嘴唇。
戀人在懷,誘惑當前。這下即使是路修遠,也終于有了反應。
他撫摸着晏冷淡的背,一路上前到了他的頸項,從衣領裏伸了進去,低聲說:“不要這樣。”
“你不理我。”晏冷淡委屈地控訴。
“我只是不想說話。”路修遠說,“沒有不理你。”
“我說我餓了。”晏冷淡繼續控訴。
“你确定你是餓了嗎?”路修遠平靜地問。
晏冷淡伸手捏住他的臉,惱怒了:“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嗎?”
“我比你想象得還要了解你。”路修遠仍然平靜,任由他的手指在他的臉上揪着,他感受得到晏冷淡沒有用力。
“那如果我說我餓了呢?”晏冷淡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路修遠就沒有說話了。只是看了他一會兒,看着他看似頤氣指使實際上很可愛的樣子,擡起一只手,一個用力就将跨坐在他身上的男人拉下來,抱在懷裏。
“你只是想撩了就跑。”路修遠在他耳畔說,說起這種話題來都沉沉靜靜,語氣淡然:“但是我不想。”
“你變壞了。”晏冷淡聽了,也在他耳邊咬耳朵,嘀嘀咕咕的:“哪怕撩了就跑,你之前也不會說我的。”
“我現在不想什麽都順着你了。”路修遠垂眼看他,“所以我不止會說你,還會兇你。”
晏冷淡知道,他說的是真話。
男人盯着路修遠,和那雙淡淡黑眸對視,他于出行之後,幾次三番在裏面看見路修遠從內轉外、由守到攻的轉變,堪稱是驚人的發現。
或許三個月前的那場感情上的落敗低潮,終究是喚醒了這個男人三十多年以來,可能從未覺醒過的一面。
他窩在路修遠身上,晏冷淡在半晌後玩味地笑了,一聲長嘆的機鋒好似撒嬌,濃濃的意味深長:“阿遠,你好兇啊。”
路修遠摸着他的下巴,輕輕柔柔,長長的睫毛掩蓋了他眸子裏的黑暗:“那我還會有更兇的樣子,等着你。”
晏冷淡聽了之後卻是又笑了起來,微紅的舌輕輕舔過自己的嘴唇,緊緊盯着男人的眼睛,他的眼神裏還是萬般柔情,一點也沒有別的欲望。
但是只有晏冷淡自己知道,他大腦中躍動的神經,究竟有多麽的、多麽的為這個男人的如何改變感到難掩的興奮。
他翹起嘴角,絲毫不懼。
甚至反而意圖想要在這場未知的變化裏添上一把火,想要加緊一點這劇烈燃燒的速度、可以快點見到結果,一點也沒去想這樣的行為可能帶來的後果。
于是,他輕聲說:“那我等你啊,阿遠。”
明暗交錯的邊緣裏,一束光朦胧地穿過灰色的窗簾、氤氲出或灰暗或極致的光影,它打在一角中,波折地催生出纏綿的镌刻,落在晏冷淡鋒銳雅致的面目上,仿佛光陰縫隙裏睜眼的神祗,窺探衆生的秘密。
他拖長着語調,聲音就好像一個鈎子、妖精似的引誘在叢林中迷失的旅人,光明正大地眉眼含着笑意、直勾勾地盯着他,莫名的從細微處、處處都透出蠱惑。
晏冷淡和路修遠,在三個月前來到愛爾蘭。
彼時香港的選舉已經結束,鄭毅和沒有意外地升任,而露村的土地評定也平平無奇地從拔高的A級、降回到了B級。這時還沒等有心人的爪子伸出來,想要一探究竟時,晏冷淡就已經火速請出了潘先生為他做事,在外界嘩然頓生的情況下明晃晃地替他撐腰,自己卻甩下一堆工作,黏着路修遠非要來了這裏。
那時候的路修遠,病得很厲害,整個人愈發地消瘦沉默、食欲不振,一個人待在公寓裏很是嗜睡,就連公司都很少再去,全權交給了親信。
這讓一度曾遠在香港的晏冷淡看在眼裏,對他充滿了憐惜,就連于玚自顧自的決定帶給他的灰暗情緒都被他抛之腦後,每天只去想如何挖空心思去讨好,才能讓路修遠在苦悶的病痛中感到開心,
于是就有了這一趟愛爾蘭之旅。
不論是京城,還是香港,或是大陸的哪裏,晏家樹大招風、眼線衆多,都不利于晏冷淡帶着路修遠養病:因為他想要寸步不離,想要更親密自由的關系。在沒有養好路修遠前,他不想再在他們的感情上,給路修遠添堵。
因為路修遠這一病,實在病得太厲害,晏冷淡對他懷有的滿腔柔情蜜意,一朝自潛藏爆發之下,使他不想再有任何一絲一毫的纰漏來可能傷害路修遠。
晏冷淡挑的是一個小鎮。它安靜平和、生機勃勃,有一種天然的柔軟感染着每一個來到這裏的人們,能減輕人心裏的暴戾,讓人連歡聲笑語都那麽的、不由自主地放低聲音。
這是晏冷淡心中的路修遠。
無論何時何地,路修遠的身上都總會有一種特殊的魔力,悄無聲息、潛移默化着蔓延、感染着任何靠近他的人。最直觀的表現之一,就是再熊再刁的孩子在他面前都會手足無措地低着頭、紅着耳朵安安靜靜下來,像小尾巴一樣跟在他的身後。
他們來時,愛爾蘭正值深夏,到了如今已是秋冬交替的深冷時節。
這個國家哪怕因為島嶼臨海而有些風大,但幾次有幸待過冬季京城的晏冷淡評價,這點寒冷對比起一到寒冬臘月就天氣變幻莫測的京城來說,愛爾蘭的冬季簡直堪稱溫和的。
有時,他們會一整天都不出門,待在買下來的房子裏虛度光陰。而這個時候,路修遠大多時候都在睡覺,病魔讓他變得很嗜睡,晏冷淡就陪在他身邊,靜靜地讀書、處理公務,困了就會爬上床,睡在他的身邊。
也有時,他們會挑一個天氣适宜的日子出門,穿着情侶衣散步。路修遠總是很沉默,他一言不發,只有偶爾才會給晏冷淡一點反應,冷冷淡淡、可是晏冷淡不在意。他總是會跟他說話,說天氣、溫度、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還有出門采買時那些平常而瑣碎的小事,他知道路修遠在聽。
大概是他們這樣的組合太罕見,時間長了他們漸漸地在這個鎮子裏有些出名。人們口口相傳着自己的見聞,對他們無意間流露而出的、深厚的感情深信不疑,為他們這樣彼此依戀、安靜祥和的愛情感動而淚流,将他們的故事帶去遠方。
後來,路修遠的病終于有了好轉,不再每天萎靡的貪睡,清醒的時間也一天比一天多,盡管胃口還是不大,沒有什麽說話和行動的欲望。但是晏冷淡還是很高興,他為此特地給路修遠圈出一塊區域來,又買了很多種類的書、光碟。有時候晏冷淡處理公務,路修遠就會坐在光線很好的窗前看書,他們的身體距離得很近很近,心也距離得很近很近。
但是路修遠并不是每天都會看書,因為他還是沒有那麽充足的精力可以供他揮霍,這場病終究還是讓他傷得不輕。
他有時會躺在床上,亦或是窗前的搖椅上,這個時候晏冷淡就會坐在一旁,擔當了他的眼睛的角色,有時給他讀書、有時給他讀詩。
晏冷淡的音質偏冷感,聽起來似冷風寒冬一樣的聲音将一個又一個詞句娓娓道來,無論什麽樣的天氣,在那樣的情景之下,竟然頗有幾分浪漫。
也有時,路修遠還會放上晏冷淡買來的光碟,裏面的電影大都節奏舒緩,畫面自然,沒有大起大落的情緒,但勝在設計讨巧、劇情缜密,演員演技看得過去。
晏冷淡就陪在他身邊。無論他感不感興趣,都會坐在他身邊握着他的手看完,然後會在結尾的時候問他,這個片子怎麽樣。路修遠大多時候都不會回答。
随着路修遠的精力越來越好,有時晏冷淡出門采買或者是辦事也會帶上他。
晏冷淡好像很享受照顧他的感覺,哪怕在愛爾蘭這樣溫和地冬季,他也要把路修遠照顧得整整齊齊。當然,他自己也是,只不過不是因為他冷,而是因為不想要自己意外生病,從而傳染了路修遠,加重他的病情。
采買其實是一件很好玩、但是也很瑣碎的事。
晏冷淡不是沒有請人一條龍照顧到位的渠道,只是他不想讓任何無關緊要的人打擾他和路修遠相處的日子,就是特助先生——為他出生入死的韓特助也不行。
這個小鎮每到周末就會有幾場集市,晏冷淡最喜歡的就是挑一個天氣晴朗的日子,在一個不早不晚的時候去逛一逛,在人潮湧動、但是也幹淨漂亮的市場裏買一買東西、聽一聽交談實在是一次愉快的體驗。
尤其是當路修遠能和他同行時,在這樣熱熱鬧鬧的環境裏,兩人牽着手走來走去,又是一種實實在在的、充滿了生活氣息的平凡樂趣。
當然,集市裏的人情往來也不是沒有頭疼的時候。
只是那與他們無關。往往一發現苗頭,晏冷淡就帶着路修遠遠遠地離開,絲毫沒有探尋的欲望。
抛開這點生活中、不足挂齒的小波瀾不談,晏冷淡和路修遠在愛爾蘭的日子,總的來說平靜祥和,美好的就像是煙火人間裏最芸芸衆生、平平凡凡的一對愛侶,在紛雜的人世間令人欽羨的執手相依。
——至少從表面上看,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