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長亭怨（四）

長亭怨（四）

當張貴伸手接過懷抱中的襁褓，朱津心中有一種碎裂的感覺，仿佛永遠見不到自己的骨肉，心下難免不舍。“張大人，多謝你替我養這孩子，朱津今生今世也報答不了您了。”淚如雨下時，不禁要起身來拜謝。

張貴忙止住她，道：“端禮言重了。這孩子福大命大，得以存活，乃是社稷的福祉，既然有安靜平和的處所，自然不能教皇子吃苦了。”說着手指碰了碰孩子皺皺的臉，他心想，此時還可以将皇子當作自家孩子寵愛，等将來成人，便是君臣之力，半分僭越不得。于是原先臉上泛出的幾絲欣喜頓時又凝重起來，向朱津告辭，徑直向安樂堂去了。将孩子放進孩兒窩後，張貴召集了幾位宮人，一起湊了錢，央一位禦廚房的內侍給買了些蜜糖和乳糕，來喂養這個孩子。看着小家夥香甜地吃着，不一會睡着了，還美滋滋地流了點口水，他們笑了，畢竟這一輩子，他們也許再也沒有機會重新擁有屬于自己的家，何談自己的孩子呢。

朱津也漸漸地恢複了元氣，重回前倉工作。她為人母以後，眉眼間平添了幾分安祥和樂之氣，和宮人們的關系也更加好了。一日奉命前去各殿送花種，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哀怨的嘆氣聲。朱津環顧四周，赫然發現自己正處的位置，竟是宮中的禁地——餘慶宮！

朱津感覺背心一陣幽涼，想要走，卻挪不開步子。那凄涼的哀嘆，像一只指甲尖利的纖手，直抓她的心而來。“娘娘不必過于傷心！”鬼使神差般，她竟向院中喊去！仿佛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麽，朱津半掩住了嘴，而院門，應聲“吱呀呀”開了！

朱津慌忙行禮，心中寒意更甚。天知道剛才那一句引來了什麽禍端！一陣腳步聲很輕很輕，幾乎像是飄然而來，朱津行禮低着頭，看見一襲白色的素裙邊，像美麗的雲一點一點向自己移來。“奴婢萬死！”她說出這句請罪的話後，心裏竟一下子莫名地輕松了下來。孩子，娘若是今日被下了監，你一定要好好過下去。她閉了閉眼，心裏驀地湧起了這句話，在胸腔回蕩着。

“我要謝謝你，很久都沒有人來看過我了，很久都沒了。”朱津被白裙的主人扶起，一下子睜大了眼。吳臨臻，曾經手眼通天的名家閨秀，如今卻也落得個獨守空殿的悲慘結局。她的臨臻位子，不過短短的一月，便由于得罪了範奉秭這位“無冕之臻”而徒遭廢黜。朱津一面感嘆吳小姐的命運，一面看她看得怔了：這眉眼身段，和昭秦相比，雖然年長了幾歲，但不失青春明豔，毫不遜色；再看她的神情态度，更像是朱津自己熟悉的昭秦。想到這裏，朱津不由得對她産生了一種親切感。

“怎麽，竟傻了麽？”吳臨臻遲疑着問，眼前這個宮人打扮的姑娘，長得眉清目秀，卻有一種正氣宮中罕見；她的腰身似乎不大好，站立時後腰竟有些發福……難道？“你也是被範奉秭那毒婦處置過的？”眉梢略微向額角吊起，眼裏閃過一絲憂慮，語氣一沉，将朱津從對昭秦的回憶中登時拉了回來。“娘娘明鑒，奴婢得幸不曾遭範奉秭處置……”朱津模糊地産生了一個想法，一個她不敢想象，可近在眼前的出路。

“奴婢鬥膽請娘娘回殿內，奴婢自将一一道來。”朱津退到了一邊，靜靜地等着吳臨臻的回答。

“你倒有趣，罷了，那就進去吧，省得站在這裏我們一來一去，也累得慌。”吳臨臻擺袖進了門，朱津跟着，掩了大門，來到殿內。

于是，朱津将在楊府臺家、進宮、召幸以及生下孩子的過程，來龍去脈，一一道來。吳臨臻聽着聽着，不由得滴下淚來：“沒想到如今還有宮妃能育下龍子，真是可喜可賀！只怪我當年年少氣盛，看不過那毒婦，打了她幾板子，便被趕來了這裏。後來發現有了龍子，也被毒婦的爪牙送藥墜去，此後這宮中便再無養蚌的消息，以致耽誤了立嗣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