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蔔算子(二)

蔔算子(二)

昭秦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勉強支撐的手臂一軟,側着身子便倒在了地上。

後來,她一直沒有想明白,究竟是誰将她從內室救出來,送到了餘慶宮。

如果朱津那日沒有去安樂堂看她的孩子,昭秦恐怕真便要倒斃在自己寝宮的內室。

朱津默默看着吳臨臻喚來一位端言,将昏迷的昭秦扶進去,關上了院門。一陣蘇合香混雜着血腥的氣息,從下方飄來。地上昭秦踏過的黃土,都裹着血印,呈現黑紅的顏色。

那氣味,便是崇賢殿帶出來的吧。

風一時起了,揚塵四面。朱津捂住口鼻,低頭退到宮牆邊,頭上方是院內幾條青藤挾葉垂下,軟軟地跳動。眼前突然有什麽東西,随風飄飛,昏黃着同沙土飛向天邊去了。朱津下意識地左手一緊,卻發現血書不見了,只有手中的紫玉鼎,還隐約印着血書上,淺淺一個“囚”字。

昭秦來到河邊,石橋畔的假山上,還挂着一絲彩線。朱津探身向石縫裏看去,赫然驚住了:

一只鑲金的玉墜,刻着滿山的水紋。

每至夏水襄陵,沿溯阻絕,或王命急宣……

王命急宣……

冒襄陵,您沒有等到那一天,便死于非命……朱津繞到另一邊,将玉墜撿起,更加确認了它主人的身份;那彩線,應該也是她留下的吧……

朱津将玉墜和紫玉鼎放到一起,來到竹林,将它們擱到一個竹穴中:“冒襄陵,昭秦,你們如此遭遇,并非心中所願,卻又不得你們;我在這宮內,無依無靠,晗兒若是有朝一日也被發現,想必我的命運也比你們諸位好不到哪裏去。”正暗自傷神,忽然聽到有人找尋:“賀端禮,你可在這附近?聖上正要見你呢!”

朱津被這突如其來的幾聲喚住,六神無主,想要應聲卻不敢應聲,只得讪讪從竹林中走出。見是蘇端言來尋,便舒了口氣,放下心來,忙擡手擦拭了兩下頰側的汗水,整整衣角,“朱津這不是剛去了安樂堂,回來就去林子裏清靜處歇歇,勞煩蘇姐姐了。”朱津慚愧地笑了笑,側身請蘇端言先行。

蘇端言将朱津右肩上的竹葉拂去,又對着朱津的發邊端詳了幾下,才放心道:“不妨事,快和我走吧,皇上正在輔興殿候着呢,聽說新科狀元也在……”

朱津不禁想起當年楊府裏,自己曾經侍候慕楚讀書的時候,他口中的那句“朝叩天子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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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思正游離,面前已是輔興殿了;穿廊內停着一停紅轎,想必是禦賜狀元郎的。

通報一聲,朱津近前面聖。一道熟悉的目光遲疑地停留在自己身上,卻不是從那至尊之位而來。聖上,您只怕早就忘了我,朱津的眼快速地眨了幾下,仍是低着頭。

“賀端禮,這位狀元也算是你入宮前的家鄉舊識,怎麽見了面,反倒生疏了?”尋遠頗有興致地問。

朱津這才答應着轉身看向狀元,擡了頭:眼前俊美修目,明堂健颌,不是慕楚,更是何人?此時身着紅衣,頭冠鳳翎,頸含鑲帶,額飾良英,更顯得神氣朗秀,不得不叫朱津驚為天人了。

狀元見朱津怔怔地看着自己,不由笑了:“朱津姐姐,不認識慕楚了麽?”說着上前要向朱津施禮。熟悉的拜揖,讓朱津仿佛回到了多年前:

井臺上,朱津正讀着昭秦給的《孝經》,突然有竹板緊靠耳邊,一聲脆響,朱津險些掉進井去。井臺下,慕楚笑着賠禮,作揖……慕楚突然一下子從朱津記憶裏活了起來,站在了面前。

“狀元快快請起,朱津當不得。”忙應承着,朱津一臉謙和。

“賀端禮,你如今是宮內的女官,新科狀元是外廷之人,行禮也不為過,”尋遠看着地下兩人謙讓,安慰朱津道,“你們從前也是主仆,如今卻身份颠倒,這禮數上自然有些糾葛不清了。”又從禦案上拈起一份賞賜草拟,交給朱津:“朕有心将這單子上的賞賜給狀元,賀端禮你替朕看看,有沒有什麽錯漏之處;若看着好,交付戶房點校使擇日發了罷,朕還要去看看範奉秭。”說着整衣起身。

朱津和慕楚行禮拜送,尋遠忽又轉身對慕楚:“新科狀元面相倒生得頗像朕的澤沛啊……真正有趣。”朱津頭低着,眼卻轉看向慕楚,臉色暗淡;慕楚聽言,道“想澤沛娘娘也是有福之人,在下攀附不起。”尋遠聽罷,哈哈一笑,且去不提。

朱津起身,看慕楚似仍被尋遠那句“真正有趣”所感,便默默地不作聲。慕楚不禁問道:“朱津姐姐,我二姐昭秦,是不是就是那位澤沛?雖說您不在後妃出當差,這誰人得意,您還是看得清楚的吧?”看慕楚的一臉期望,滿身金紅,朱津眼前不自覺地浮現了冒襄陵的那只玉墜,曾經,也是這般金紅滿身,光彩奪目。再想起今日塵污塗地,血書飄飛的崇賢殿,朱津眼的眼眸,漸漸深了,難言之隐,不言自明。

慕楚見朱津面色晦暗,避首不提,心下焦急,不由得上前,在朱津面前單膝而跪!“我楊慕楚今生雙膝跪的是父母君神,朱津姐姐,看我單膝求您的份上,可不可以……告訴我?”

朱津再也承受不住,淚水奪眶而出,竟也低身跪在慕楚面前,扶他肩道:“快別這樣,小姐她……你不能見……”嗫嚅含聲,遍尋不着詞句。

“求朱津姐姐帶我去見見二姐,若不成,見見小蘆也成啊!”慕楚不甘。

“小蘆……!”朱津回想進入崇賢殿時的破敗,還有地上的血跡……心知小蘆身受重傷,更加無法回答,只是靜靜地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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