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從公墓回來,向前勉強下了兩碗方便面,打了兩個雞蛋。
鐘遠靠在沙發上,閉着眼睛。
“吃點東西。”向前推推他,自己也坐下來開吃。
鐘遠用筷子攪了攪面條,感覺一點胃口都沒有。
“你都好幾天沒吃什麽東西了,”向前的手放在他肩膀上,眼神定定地看着他,“吃。”
“吃不下。”鐘遠往沙發上一仰。
向前低頭吃面,覺得自己的手藝還真是不錯,鮮蝦魚板面燒的像模像樣,雖然不如媽媽。瞥了一眼,鐘遠還在發呆,向前嘆氣:“要我喂你麽?”
鐘遠轉頭看他,向前眼裏除了悲哀,還多了些堅忍,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鐘遠笑笑,“面都糊了。”
兩人囫囵着把一碗面吃完,又洗了碗,重新在沙發上坐下。
事情發生之後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個禮拜了,但有些問題兩個人誰都沒有觸及。
“向前,”鐘遠淡淡道,“你要回去和你父親住麽?”
追悼會的時候,向前的爸爸來了,不管當年孰是孰非,此刻看着自己的前妻與後來的丈夫死于非命,他臉上的痛楚倒是十分真切。
“和我一起生活麽?”他問向前。
向前沒有說話,只是愣愣地看着這個已經很有些陌生的男人,搖了搖頭。
向前看鐘遠:“你覺得呢?”
鐘遠聳肩:“他是你父親,你是成年男人,自己做決定。”
“問題就在這裏,我是個成年男人,當然應該自己生活,沒有必要到別人的家庭裏去摻和,”向前把垃圾桶踹遠一點,“何況,我怎麽可能丢下你不管?”
鐘遠低頭看自己的手:“我也是成年男人,不是需要你提供學費的小弟弟。”
“哦,”向前看着牆上的某一點,“所以你要單過?”
鐘遠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煙盒,不太熟練地點了根煙,嗆了下:“你是大哥,我自然是聽你的。不管我們是不是還住在一起,我答應她要照顧你,我自然就會做到。”
向前皺眉頭:“你什麽時候學會抽煙了?”
“公務員有幾個不抽煙的?”鐘遠諷刺地笑笑,“之前怕大人生氣,一直沒告訴你們,現在隐瞞也沒有必要了。”
向前覺得自己很累了,極度的悲傷之後只剩下無盡的疲憊和空洞,他猜想鐘遠如今也是這樣,如果尼古丁能給他帶來安慰,又有什麽不可以呢?于是他最後看了眼鐘遠手上的煙蒂,移開視線。
“之前問過崔律,雖然他們之前結婚了,但是房産還都是寫在各自的名下屬于婚前財産,因此如今從法律上來說,我們都是直系繼承人兩個一人一套房子,不需要太多的分割。”鐘遠聲音一如既往地平板,“但是我們如今的戶口還在一起,還在這套房子上。所以如果你想一個人……”
父母親剛剛過世,可能還要與鐘遠分開,向前眼眶又覺得一陣酸澀,喉頭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鐘遠閉上眼睛,手指微微有些發顫:“但是我懇求你不要。”
向前有些吃驚地看他,鐘遠從來驕傲,讓他說出求字,可想而知此刻心裏該是如何糾結郁卒。他走過去,從身側抱住鐘遠,以一種很別扭的方式摟緊他。
他感到鐘遠又開始顫栗,然後語不成句地對他說:“我現在只有你了……”
不管多麽仇恨不公的命運,生活卻依然要繼續下去。
完全沒有經過商量,他們把鐘建國與向紅的主卧按照原樣保持下來,每天去遺照那裏點一炷香。
一開始的日子很難熬,每天晚上躺在各自的床上,向前都可以從急促的呼吸抑或是僵硬的姿态判斷出,鐘遠根本難以入睡。
這段時間鐘遠整個人都愈發消瘦,進食不規律,過度吸煙,倘若向紅依然還在,恐怕會扯住他的耳朵念叨個三天三夜。
可她的生命終止在冰冷的病床上,永遠不會再回來。
向前突然想起他們第一次暑期旅行,曾經在開往山東的綠皮列車上進行過一番關于生死的對話。如今想起來,那些話語是何等不祥。他有種沖動想問問鐘遠,他曾經說過不相信靈魂與輪回,認定死亡是物質與精神的雙重消散,他現在依然如此篤定還是願意自欺欺人?他也想問鐘遠,他心裏有一張清單,裏面有重要的想要守護的人事物,如今這張單子到底還有多長?
向前猛然想起,鐘遠的父母都已經過世,和他的表親都不太熟悉,某種程度上,鐘遠算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他們本就沒有血緣關系,而如今将他們聯系到一起的兩個人都雙雙故去,失去了法律的維系,他們除了同在一張戶口本上,到底還剩下什麽?
如果不是兄弟,只是朋友,那原本在他們眼裏無可厚非正常無比的行為,是否變的不再合适,超越了兩個個體應該有的界限?
“怎麽還不睡?”鐘遠的聲音不無疲憊。
向前努力分辨他在黑暗中的輪廓:“嗯,我在想事情。”
“哦?”
不知道是不是認識的時間太長了,不管鐘遠表現得再漠然再無謂,向前也總是能從他的語音語調裏體味到不一樣的情緒。
“我在想,爸爸不在了,我們要去銷戶口吧?剩下我們兩個,誰是戶主?”
“就這個事情?”鐘遠從床頭櫃上拿起杯子喝口水,“為這個事情睡不着覺,至于麽?”
他的聲音裏帶着些如釋重負,向前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對啊,領導權的問題,怎麽是小事情?”
鐘遠吧杯子放回去:“嗯,你當戶主吧,我的假快用完了,下周就要去上班,我們趕在周五去把手續辦了。”
很多事情是不會改變的,即使這個家已經支離破碎,他們雙雙成了孤兒。
鐘遠也依然是那個控制欲過剩的強迫症患者,最大的特長就是發號施令。
而向前也還是那個普普通通的好人,就算是戶主,也依然毫無威信的悲催哥哥。
而他們也将永遠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