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喪服
喪服
南煙疑惑地看向程棟，後者一臉“千真萬确我沒騙你”的表情，沖南煙點點頭。
南煙擡手扶了下車門，她突然覺得腳有點軟。
恍惚中，她看見蘇致沖她冷淡地點了一下頭，然後挪開視線，目不斜視地朝黑色賓利走過去。
他的身影被斜陽餘晖染上一層淺淡的毛邊，微風一吹，竹影晃動間，那僅有的暖色随風吹散。
蘇致颀長的身影很快走到了車旁，又擡眼掃過來，目光幽深。
“您沒事吧夫人？”管家關切問道。
“我沒事。他剛剛說大哥不在了？沈烨……不在了嗎？”南煙問。
“你竟然不知道？怎麽會呢？不是應該第一時間通知你嗎？”程棟疑惑地看了眼沈管家，後者不自然地撇開視線，說道：“是沈先生不讓說的。怕消息洩露，對公司的影響不好。”
“沈叔，要不您先進去，順便幫我看看有沒有合适的衣服，讓我換一下。”她不知道沈烨已經過世，穿着這件薄荷綠的連衣裙着實有些不合禮數，如果有黑色衣服能換一下，自然是最好。
沈叔點點頭。
“您去吧，我跟三少爺有話說。”南煙擡腳往黑色賓利走過去的時候，蘇致卻已收回目光，打開車門，彎腰坐進了車內。
“也好。”沈叔嘆了口氣，“您幫忙勸勸，今天到底是小烨走後的第一次晚宴，來都來了，好歹吃完飯再走。”
“夫人，老大今天心情似乎很糟糕。您确定有話要現在跟他說嗎？”程棟有點為難，他老大明明聽見了大嫂有話要對他說，卻依然冷淡地坐進車內，明顯是不想過多交談的意思。
他不知道現在是該過去開車，還是站在原地裝一會兒傻。
賓利車裝的是隐私玻璃，從外面依稀只能看見車內的人影，但看不清表情。
從程棟和南煙站的地方，隐約可見車內的人脖頸修長，似乎剛剛從他們這邊收回視線，轉過頭目視前方，映在車窗玻璃上的俊美輪廓顯得分外清冷。
“沒事。”南煙沖程棟點點頭，擡腳走到黑色賓利的車門邊，纖細的手指委屈，敲了敲車窗。
大概過了兩秒，車窗才緩緩降下來，露出蘇致白皙俊朗的側臉。
“什麽事？大少奶奶。”語氣疏離又冷淡，甚至連看也沒看她。
大少奶奶？
其實這個稱呼也沒錯，放在幾十年前，身為沈家的長孫媳婦，她确實可以被這麽稱呼。甚至現在有些比較講究的傳統大家庭，也是這樣稱呼。
但蘇致這麽叫她，顯然是故意的，聽起來讓人格外不舒服。
南煙裝作沒有聽見。
“你能下來嗎？我有話想跟你說。”
“我跟大少奶奶不過初次見面，好像沒什麽話好說的。”蘇致挺着修長的脖子，依然沒有看她，骨節分明的手分外好看，從車窗內伸出來，在黑得發亮的車門上拍了兩下：“程棟，杵着幹什麽？還不上來開車？”
“哦，來了。”程棟吃瓜沒吃明白，一臉意猶未盡的表情挪到駕駛位旁，用嘴型沖南煙說了一聲：“那我們先走了”。
南煙只能點頭。
事到如今，她在蘇致心裏，應該成了朝三暮四水性楊花不守婦道的完美典範。
新喪夫的大嫂和小叔子，确實沒辦法再繼續之前的話題了。
連解釋一句，都是多餘。
南煙站在原地，看着黑色賓利駛上山道，越變越小，直至消失不見。
管家沈叔從屋內出來，向南煙道：“小致走了？"
南煙點頭：“走了。”
“我以為今天是特殊日子，您又是第一次過來，他多少能聽您的留下來。”沈叔嘆了口氣說：“很抱歉，夫人。家裏沒有合适您穿的衣服。”
“那沒事了。就這樣吧，勞煩沈叔您帶一下路。”
“夫人這邊請。”
從庭院外的停車場到別墅內，要經過一個開闊的庭院。幾個工人正在修剪草坪和灌木，看見沈叔和南煙過來，紛紛停下手上的工作，沖南煙問好。南煙一一點頭回應。
待她走過，聽到身後傳來竊竊私語。
“這就是孫夫人嗎？真漂亮哎！”
“是啊，聽說老大跟她領證的時候，連老先生也沒知會一聲。”
“據說老大是跟老先生賭氣呢，說他其實在外面還有一個中意的，老先生不同意那個，老大就随便找了個人結的婚。”
“有錢就是好啊，随便找都能找這麽漂亮的！”
“只可惜了人家姑娘，大好年華，卻被當成家族矛盾的犧牲品了。”
“嗨，人家輪得到你可憐啊，肯定收了好多彩禮呢！”
“……”
南煙默默地聽着這些閑話，卻見管家忽然停下腳步，表情嚴厲地沖幾個工人道：“都給我閉嘴，以後要是再聽見你們亂嚼舌根，就自己滾蛋。”
工人們立刻噤了聲。
“夫人，我們走吧。”管家說完又繼續領着南煙往前走去。
還未走過院子的一半，便聽見身後傳來車子低低的轟鳴聲。
南煙回頭，便見那輛熟悉的黑色賓利又開了回來，快速駛入停停車位。
程棟從駕駛位上下來，一路小跑着過來。
“怎麽又回來了？”南煙問。
“老大說有東西落下了，叫我回來取一下。您要有什麽話還沒說完，趁現在再去說，我盡量多給您留點時間。”程棟沖南煙打了個“加油”的手勢。
停車位上，黑色賓利車窗緊閉，周身籠在斜陽越來越冷的餘晖裏，仿佛它的主人一般，渾身透露着生人勿近的氣息。
何必再去碰釘子呢？
南煙搖了搖頭：“不必了。”
“诶，您別呀，老大他剛剛說話的語氣是不太好。但今天是特殊情況，您體諒一下。他平時一般不會這樣的。”
程棟還想繼續替他老大解釋的時候，就見黑色賓利車門突然打開。
蘇致颀長的身影從車內下來，身高腿長地繞到車後，打開後備箱，從裏面取出格寬大的黑色禮盒，單手拖着，朝這邊走過來。
“程棟！”蘇致不高不低地喊了一聲。
“哎，”程棟連忙跑過去，從蘇致手上接過禮盒，驚訝道：“這不是您昨天下午才跟品牌方要的，您現在拿出來幹什麽，不是要送給您喜歡的人嗎？”
“我說過嗎？”蘇致的語氣依然冷冷的。
“說您倒是沒說過，我猜……猜的。”程棟抱着盒子說。
跟了蘇致六年，他可從未見蘇致在工作的時候走過神。但昨天經紀人廖哥給的一個物料視頻，擱平時大概也就二十秒就能審完的，這位老大足足審了大半個小時。
一時嘴角上揚，一時又眉頭緊皺，那段三十秒的小視頻，在這位向來情緒穩定，或者最起碼，外表看起來情緒很穩定的老大面前，來來回回循環播放了大概百八十遍……
出于好奇，程棟悄咪咪走到他背後看了一眼，視頻上不過是新人阮閱在演戲現場和一位流量小花在互動跳舞，根本沒有什麽能讓人情緒如此起伏的點。
加上這位向來不跟品牌方有過多利益牽涉的大明星，昨天下午竟然破天荒頭一次開口，跟品牌方要了一件限量款連衣裙。
那還能是為什麽，肯定是他有喜歡的人了，并且要把衣服送給她！
沉默了兩秒，程棟以為自己說錯話，正要自覺做檢讨的時候，蘇致開口了，竟然沒有批評他。
“猜的不錯。不過她已經買了件一樣的。所以這件就用不着了。正好，剛剛大少奶奶不是說需要換衣服嗎？你拿給大少奶奶吧！”
蘇致說話的時候至始至終看的都是程棟，直到最後一句“大少奶奶”的時候，才掃了南煙一眼，目光幽深而冷淡，一觸即離。
程棟“哦”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将禮盒遞給南煙，“夫人，這件衣服可是全球限量款，有錢也不一定能買得到，您可……”
話未說完，便被蘇致打斷：“程棟，我的東西，你還沒幫我去拿。”
“哦，好的老大，我這就去。”程棟連忙轉身，小跑着往別墅內跑過去。
南煙雙手端着禮盒，沖蘇致點了點頭：“謝謝三少爺。”
“大少奶奶客氣了。以前從未聽大哥提起過您，今天算是我和大少奶□□一次正式見面，雖然大哥不在了，但結婚賀禮還是免不了的。”蘇致說。
南煙：“……”好一個結婚賀禮。她頭一次見人送結婚賀禮送的是“喪服”。
沈叔清了清嗓子，打破陡然沉默下來的氣氛：“夫人，那我帶您進去換衣服？”
“叫我南煙就好。”南煙将禮盒抱在身前：“有勞沈叔帶路。”
兩人正準備走，便聽蘇致再次出聲，叫的依然是“大少奶奶”四個字。
“我建議大少奶奶就在車裏把衣服換了。”蘇致雖然是對南煙提的建議，視線卻并沒有看她，反而看向沈叔，道：“您覺得呢，沈叔？”
沈叔愣了一下：“也好，夫人。雖說您不知道小烨過世的消息，穿成這樣也情有可原。但老先生一向還是很注重這些細節。小致的車是隐私玻璃，還有窗簾，從外面看不見。要麽，您就在小致車裏換衣服吧！”
蘇致的目光淡淡掃過南煙，沖庭院外停車場的方向偏了偏頭，淡淡道：“車沒鎖。”
“多謝！”南煙擡腳往賓利走過去。
擦身而過時，就聽蘇致一字一句道：“大少奶奶不必客氣。”
南煙：……去你的大少奶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