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發熱
第121章 .發熱
皇後主動去看吳绫,小喜子自然也得跟着,說到底吳绫在這一批入宮女子中地位算是最高,雖說現如今齊靈俏的父親也是尚書,但齊靈俏是庶出,吳绫卻是工部尚書的正房夫人老來得的女兒,吳仲良與其夫人異常疼愛吳绫,哪怕吳绫不能進宮為妃,也得完好地送回去。
嬷嬷們雖然不太會約束這些官家出來的女子們,但好在将她們照顧得都不錯,吃穿用度皆不吝啬,吳绫在病中,還有兩個小宮女一裏一外地伺候着。
太醫院每日都有人過來查看吳绫的病情,若非精心照料,任憑誰昏睡了幾日也早就該歸天了,吳绫卻還在扛着。
皇後還未進屋子便聞見了一股藥味兒,門口守着的小宮女手中拿着一盆溫水,恐怕是現在天熱,要端進去給吳绫擦身體用的,她見到皇後連忙跪了下來,行禮之後,皇後才與小喜子先後進入。
小喜子雖說是太監,但也畢竟是男子,進了屋子沒靠近,站在屏風後頭等着,皇後進去,守在裏頭的宮女掀開床幔讓皇後看了吳绫一眼。
不得不說,吳绫的确是個難得的美人兒,十六歲如花兒的年紀,她長得溫婉标志,五官柔和,因為病重面色有些蒼白,唇形漂亮,卻幹燥起皮,一頭烏發披在了枕頭上,還在昏迷之中,眉心微皺,呼吸有些急促。
“人都病成這樣了,你們還不與她家裏通知,若真死在了宮中,沒個名分,還平白讓陛下與工部尚書吳大人起了間隙。”皇後顧念的是大局,雖然讓吳绫入宮至少能幫唐訣拉攏幾分吳仲良,但若讓吳仲良疼愛的小女兒在宮裏死了,卻是大大得罪了對方。
現如今刑部尚書還在懲處之中,大理寺将罪名定下,如何處置尚未完全決定,田綽審理譚卓之時禦史大夫周丞生趕到了現場,卻沒想到田綽根本不念舊情,說周丞生越權幹涉大理寺之職,沒等唐訣出去禮佛歸來,拿着唐訣私下交給他的一則聖旨将周丞生壓入了大理寺的牢中。
譚卓之被查,周丞生被關,唐訣為朝堂上的變動勞累了三日恐怕都沒合眼,再與工部這邊出矛盾,無疑是添亂。
皇後一席話,聽得小喜子打起了精神,嬷嬷幾個連忙跪下,嘴上全是請罪的話,又交代,讓吳绫留下是先前順公公的意思,順公公在陛下跟前是紅人,她們不敢得罪,也以為這是陛下的意思,故而吳绫病着,她們也只請人來看,把人留下來。
正好這時是太醫院每日派人前來看吳绫病情的時候,太醫院的學徒正在外頭候着,吳绫畢竟不是後宮妃子,請不動宮中太醫,故而都是學徒診病,身體自然沒那麽容易好。
學徒進屋,先是給皇後行禮,沒敢上前。
明溪給了學徒一個眼神,讓他過來給吳绫看病,學徒診完後,皇後問了句:“她怎麽樣了?”
學徒哆哆嗦嗦,說了句:“奴才……學藝不精,看不出有什麽問題。”
“看不出問題?”皇後顯然對這個回答不滿意,便對嬷嬷吩咐道:“罷了,看着樣子也不能久活,快快将她的東西收拾收拾,今日便送出宮,讓她回去吳尚書的府上。”
“是。”嬷嬷答應。
站在屋子外頭看戲的一衆女子聽到了屋內的話,紛紛交頭接耳了起來。
百人入宮,在順公公還在時便淘汰了一半,皆是平時品行不夠端正,或者宮中禮儀學得太慢之人,如今這五十人中又被喜公公與皇後洗去了大半,被點名留下來的不過才十二人,大家原本都以為吳绫必會留下,卻沒想到她是因為身子不适而離開的。
齊靈俏聽了這安排,抿嘴笑了笑,如今也就她一個是尚書之女,日後這群新入宮的女子中,誰不都得以她馬首是瞻,她也不必擔心吳绫與自己争寵,便笑着對陳曦道:“看來有些人,注定沒有當妃子的命。”
陳曦頓了頓,小聲地問了句:“吳绫她……不會快沒了吧?”
“你沒聽皇後娘娘說嗎?她如今這樣子,恐怕也就一口氣了,沒了是遲早的事兒。”齊靈俏不在意吳绫生死,只高興自己留下來了,她又拍了拍陳曦的肩膀道:“以後我們兩姐妹好好相處,相互扶持,還管他人做什麽?”
陳曦輕輕點了點頭。
小喜子覺得有些可惜,如此好的機會,偏偏吳绫沒抓住,吳仲良也不知會不會因為吳绫在宮中生病一事而對陛下別有他心。
聽到皇後說讓吳绫出宮,小喜子便要安排了,他只讓太醫院的學徒下去,走到床邊請皇後移步,剩下的他來安排,又瞥了吳绫一眼,覺得這人恐怕真是沒多少日子好活了,嘆了口氣轉身要走,才一轉身,便聽見身後的吳绫發出一聲痛呼。
嬷嬷朝床上看去,只見方才還臉色蒼白的吳绫這個時候滿頭大汗,臉色漲得通紅,掙紮了片刻之後,頭一歪,輕輕吐出一個字:“熱。”
渾身發燙,就像是被泡在了過高的熱水中,熱水沒過胸口,還讓人胸悶氣短,這感覺很不好受。
這是雲謠自有意識以來的第一感受。
她永遠都記得殷道旭在斷崖上砍她一劍,讓她斃命時的眼神,她也永遠都記得那晚的風有多冷,那把劍有多寒,砍在肩膀,劃破心髒,裂開身軀,直接斃命,比起唐訣刺她心口的那一劍要疼上許多。
雲謠總算知道了,這世上死法有多種,每一種都不相同,但是卻是一次比一次要疼得多。
自那次在斷崖邊上死了之後,她就開始陷入一片黑暗中了,沒有聲音,沒有光芒,甚至身體也不是飄着的,也不知被誰放在了什麽地方,根本感知不到任何信息,她一度以為,自己是真的死了。
看來就算是穿越過來的,天賦異禀,以為是不死之身,實則也只是比別人多活幾次而已,這回玩兒大了,把自己真的給玩兒死了,再也沒命活了。
她在心裏數着時間,錯了許多次,便從頭再來,兩只手都數不過來自己到底錯了多少次了,再後來,她就不再數數了,她閉上眼睛,假裝自己是在睡覺,心裏想着總不會一直這麽下去,哪怕是真的死了,也得有個地府什麽的,好讓她看見,讓她知道,自己真的沒法兒再活了。
地府沒見到,雲謠反而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熱,起初只是一點兒冒汗,到後來渾身上下就像是從水裏拎出來的一樣,都是汗水,她能感知到熱,至少表明她還有活着的希望。
雲謠便抓住這根救命稻草,想要從這片漆黑之中掙脫出來,越是掙脫,她便越覺得不舒服。
從一開始的熱,到後來的難以呼吸,再然後渾身疲軟,此刻,她甚至覺得喉嚨都是痛的,這種感覺她曾有過。
她突然憶起了自己的過去,屬于她雲謠,在另一個時空的真正的過去。
她是偏遠山區出來的孩子,她的村子裏交通不方便,可耕種的地也很少,多口人擠在一個屋檐下,要說是親戚,也不全是,有的甚至是沒有血緣關系的,要說不是親戚,卻是這些人,每天給她一口飯,把她給養大的。
與她一同長大的還有其他孩子,村子裏有個去過城裏的人,會說城裏話,還學了寫字回來教她,她是八歲的時候才開始讀小學一年級的,那時候似乎是某個大明星,很風光的那種,出錢資助了他們這兒,開了個小學,村子裏來了唯一一個讀書人。
雲謠記得自己很用功,努力學習,還當上了班上的班長,她讀書花的錢,一直都是別人資助的,所以初中那會兒她發過高燒,四十一度多,沒敢花錢,自己吃了一粒藥,躺在被子裏發了好大一場汗,幾乎神志不清。
那時候的感覺便與現在一樣,差點兒以為自己就要死過去了。
那場發燒扛過來之後,她就更不辜負上天給她的機會,越發争氣,因為成績好,被列為特殊教育,跟着資助的隊伍進了城裏,初中的時候跳級,高中又得了獎學金,大學念完,她就打算回村子裏支教,卻沒想到在支教的路上,死在了大雨中的山腰裏。
這才來到了晏國。
晏國……
唐訣……
一想到唐訣,雲謠才找到了點兒意志力,她既然還活着,怎麽也不能被這具好像是發着高燒的身體給束縛了,怎麽也得見到唐訣一面。
她幫小皇帝完成了這麽大的任務,甚至勇于赴死,怎麽也得跟小皇帝要好處的,把上次為殷太後擋劍的好處一起要回來,她要金山銀山,她要吃穿無度,她還要……她現在就想要一杯涼水喝下肚,好緩解這幾乎燒死的痛苦。
于是一張嘴,脫口而出個‘熱’字。
小喜子聽見了吳绫開口說話,又回頭朝她看了一眼,原以為是回光返照,卻沒想到看見吳绫一只手伸出了被子外,手上盡是汗水,緊緊地抓着身下床單,歪着的臉面朝他這邊,露出了左半張臉,那雙皺眉緊閉的眼睛之下,一顆朱紅色的痣分外顯眼。
小喜子一愣,又轉身回去。
他走到吳绫身邊,再仔細地看了一眼吳绫眼下角的紅痣,紅痣不大,芝麻粒一般,可他以前分明記得,吳绫臉上光滑,天生的好皮膚,一顆痣也沒有,如此顯眼的紅痣,他又如何會沒印象?
紅痣……
嘶!
小喜子啊了一聲,想起來久遠之前的一件事兒。
今年春分食素節後,尚公公曾囑咐他一件事兒,讓他在宮裏找一找左眼下頭有紅痣的人,因這事兒是私下吩咐的,小喜子也未打草驚蛇,只在延宸殿附近留意過,時間一長,差點兒都忘了。
這回一看,卻是湊巧,眼下有紅痣之人就在跟前,他得告訴尚公公才可。
“等等,這吳绫先不能送出宮去,還有你。”小喜子叫住正要出去的太醫院學徒,道:“你去太醫院,叫一名太醫過來為吳姑娘再看看,醫術如此不精,你就該配藥!”
皇後聽見小喜子如此安排,不解,本已經要跨出去的腿又收了回來,皺眉問他:“小喜子,你這是什麽意思?”
“回皇後娘娘的話,這吳绫姑娘的去留,恐怕得等陛下見了,才能定奪了。”小喜子聰慧,若非是陛下吩咐,尚公公何曾在宮裏找過人,尚公公不言明,便表示陛下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現下不說破,說不定還能在尚公公那兒記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