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一章
當晚, 程纾回家之後時間已經很晚。
臺裏工作的堆壓讓她沒時間多想,簡單洗漱一番便一頭栽進書房忙着剪片子,等一切都弄好後, 時間已經來到後半夜。
望着窗外霓虹的光景, 指尖握着冰涼的酒杯, 她垂眸輕輕地抿了一口。
剛從英國回來那兩周,她時常像這般半夜經常睡不着在窗邊呆望。調整時差無疑是痛苦的,尤其是對第二天還要早起上班的人來講。
瞧着周邊好友一個個只用了不到一周便恢複正常作息,那段時間她幾乎以為自己再也不能适應中國的時差, 睡眠嚴重不足的她幾乎每日都在崩潰邊緣, 更有時候恨不得撂挑子不幹回英國重新找份工作。但好在這種情況也就持續了将近三周。
想到今晚發生的事情,懸起的內心就好像被緊緊攥在一起打了個結。
盡管這麽多年沒見,他還是會讓她觸動。
光影昏暗, 望着酒杯裏粼光的形狀, 程纾低斂着眼睑扯了扯唇角,仰頭将剩餘的液體一飲而盡。
毫不意外,程纾第二天再次頂着一雙黑眼圈去了臺裏。
将昨天剪好的片子提交審核, 之後便又跟着組員開了一個會議,剩餘的時間一直到中午臨近下班, 她整個人都縮在工位上沒起來走過一步。
臨近飯點,此時辦公室也沒剩幾人,隔壁比她晚來的小妹妹劃着凳子湊過來, 笑問:“姐,你不去吃飯嗎?”
揉着眨着乏累的雙眼擡頭, 看清來人後彎唇輕笑, 搖頭道:“不太餓,就不去了吧。”
晁依靈見狀忍不住感嘆:“姐, 你一早上都沒吃東西中午再不吃,萬一下午我們出外景你會受不了的吧。”
外景嗎……
程纾瞥了眼桌角放置的日志,右下角上果然寫着外景采訪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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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無奈聳肩,仍是搖頭:“你去吧,我等會找點什麽墊墊肚子。”
見狀,晁依靈也沒再強求,說了聲再見便拿着工牌下樓了。
她走沒一會兒,程纾繼續将埋頭看着剛整理好的新聞稿,許是心裏有事的緣故,牆上挂着的鐘表走了許久,但眼前稿件始終沒翻動一頁。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将近半小時。
她直起腰,輕拍着頰邊以此想讓自己清醒一點。擡起的手指還沒有動作,餘光忽然瞥見不遠處站着一抹熟悉的身影。
高跟鞋踩在木質地板發出噠噠的聲響,望着曲夏如跟逛公園似的慢悠悠朝自己走來,她聳肩忍不住笑了笑,擡眸問:“你怎麽過來了。”
當年曲夏如畢業後拿着劉老師的介紹信直接留在隔壁媒體公司工作一直到現今,一開始她跟剛畢業的小姑娘一樣,整日扛着攝像機跑外景。剛開始兩年還好,年輕精力旺,又覺得這工作特別新鮮,盡管再累也不說。
但這種熱情并沒保持多久,沒過兩年她便已經熬不住,正好公司大改革,她當即便申請調幕後。
兩人公司單位只隔着一條街的距離,曲夏如閑着沒事的時候時常過來這邊找她。
“我來看看你。”曲夏如将剛沖好的咖啡遞到好友桌前,目光落在好友毫無精氣神的臉色,提議道:“別在這坐着了,去天臺吹吹風吧。”
昨日的雨是半夜停的,程纾側眸透過窗外,枯杆随着微風搖曳,想了想還是點頭應下。
此時單位寂靜,大部分同事幾乎都在餐廳吃飯,極少部分跟她一樣沒胃口的多半選擇在休息室假寐。
冬天的天臺人很少,随着眼前厚重的木門被推開的瞬間,寒風順着縫隙瞬間湧進。
望着一望無際的視野,程纾下意識捋了下被風吹起的發絲,又緊了外套,挽着好友小聲道:“你不冷嗎?”
“怎麽可能不冷。”曲夏如聳肩,佯裝惆悵地嘆着氣:“這不是來了看你愁眉苦臉的,陪你散散心。”
“我嗎?”
眉心微蹙,程纾本能摸着頰邊,眨着長睫:“很明顯嗎?”
曲夏如嚴肅地緊繃着臉,但沒撐過半分鐘便忍不住笑出了聲。
“逗你呢。”她笑嘻嘻地俯身撐着欄杆,側頭望着好友,張唇輕聲問:“不過,卻是能感到你心不在焉,我都在你面前站十分鐘了,你都沒發現我。”
想到好友昨天突然爽約的原因,她立馬反應過來:“小姨傷的很嚴重嗎?”
平常她看稿的時候習慣與外界隔離,可今日她連一頁稿子都沒看完,甚至連好友什麽時候來的都沒發現。
“你怎麽不叫我。”她說。
曲夏如攤攤手,一臉無辜:“我叫了,監控能為我作證。”
聽着這句話程纾沒忍住笑了聲。入職報道的第一天,她本以為這家單位氛圍會是很輕松的那種,但沒想到的是,輕松只是表面。辦公室存在的攝像頭幾乎占滿了各個角落,全程無死角。起先她以為是怕有人偷稿,後來才知道是為了方便上級随時抽查員工工作情況。
“行了,小姨挺好的,還好只傷到了胳膊。”程纾淡淡說着。
想到昨天發生的事情,她不合時宜的頓了頓,撇着唇角繼續道:“我昨天碰到他了。”
“誰啊?”
“陳惟朔。”
有那麽瞬間,四周靜了秒。
“啊?”曲夏如一時間沒忍住叫出了聲,目光落在好友淡然的神色,她好奇地湊過去問:“在哪碰見的?”
“醫院一次。”望着天邊蔓延潮濕水霧,程纾慢吞吞地說着:“還有醫院門口兩次。”
剛分手那兩年她們幾人每每閑聊時都會避開這個名字,但都是一個圈子的,身邊發生的總共也就那麽幾件事,保不準便會有陳惟朔的出現。
起先他們說起的時候都會略過,但有的時候總會嘴瓢下意識說出了那三個字。
當時意識到的幾人頓時都面面相觑閉上了嘴巴,生怕戳到程纾傷心點。
反倒程纾毫無波瀾、不以為然地聳肩:“別看我,都過去那麽久了。”
見好友這副模樣,尤其是輕飄飄的語氣和平日裏聊天沒什麽區別,幾人都松了口氣。但畢竟當時兩人愛的轟轟烈烈,哪那麽容易忘,只是後來在聊天時,不會對陳惟朔這三個字那麽模糊帶過。顧及到程纾,也不會側重去聊他勾起好友的傷心事。
“命中注定的緣分啊。”曲夏如忍不住打趣道,連帶着聲音也夾了起來:“一天內碰見兩次呢。”
知道好友狗血劇看多了,她歪頭挑眉,笑道:“哪來的命中注定,都是假的。”
話落不到一秒,她擡眸望向遠方,可眼前那層厚重的雲霧始終散不開,淡淡道:“都是有緣無分罷了。”
“是這樣的嗎?”曲夏如聳肩,活動着指尖緩緩說道:“不過我之前聽陸烨說過陳惟朔這兩年陸續會回國,只不過說了一年多還沒回來,我還以為他跟你一樣也準備紮根國外,沒想到反而回來了。”
偷瞄着好友漠不關心的神色,她想了想還是湊過去低聲問:“感覺怎麽樣?”
程纾愣了秒,沒反應過來:“什麽怎麽樣?”
“和陳惟朔重逢的感覺啊。”
重逢的感覺嗎?
長睫低垂,她指尖微勾着手心,沉思的模樣似乎真的在認真想。
過了會兒,程纾神色淡然,搖頭輕聲道:“沒什麽感覺,除了意外也沒什麽了。”
聽着好友的一番話,曲夏如轉過身本想再說點什麽,可瞧着身旁女人淡然置之的神色,好像真的只是在說無關緊要的人。
也是,都過去這麽多年了。
雨後的天臺溫度很低,偌大的天臺此時除了她們不怕冷似的吹着冷風,再也找不到第三個人。
之後兩人沒聊幾句,曲夏如忽然收到公司領導的消息,臨走前仍忍不住抱怨道:“午休時間還找我做什麽,煩死了,狗老板總有一天我要把他炒鱿魚。”
她小聲吐槽着,邊走邊擺手:“我先走了,今天下班有時間嗎?一起吃飯,陸烨回來了。”
程纾搖頭,輕聲拒絕着:“今天不行,等過段時間吧,過段時間我請客。”
聽着好友的一番話,曲夏如一開始還以為怕陳惟朔也去,剛想張唇打趣,就在話音呼出的前一秒又忽然想到了什麽。
“啊。”望了眼醫院的方向,她理解的點點頭:“忘了還要去醫院。那行吧,等你有時間在說,下次中午不想吃飯來我們公司找我吧,每次走過來高跟鞋踩得我腳疼。”
兩人公司距離并不遠,中間只隔了一條較寬的馬路,過了那條馬路之後幾乎全是坐電梯的路程。
視線落在好友磨紅的腳後跟,以及那雙眼熟的高跟鞋,程纾彎唇打趣:“不合腳的鞋扔了就行,怎麽還穿這麽多年。”
從大學到現如今,就算出國她們二人之間的聯系也一直都沒斷過。也都知道雙方是什麽樣性格的人,再加上平日裏都玩慣了,對于這種直戳心窩的玩笑聽了反而笑得更開心。
“你懂什麽呀。”曲夏如笑撇着唇角:“我最喜歡這雙鞋了,再說了,鞋這種東西穿時間久了總能合腳。”正說着,握在手心的手機再次振了起來,她瞥了眼暗罵句沒再多說,揮手說聲再見便離開了。
望着好友離去的身影,程纾又獨自在天臺待了一會兒,直到頰邊手心變得完全麻木,煩躁的內心才稍稍靜了點。
下午她基本沒什麽事情,整理好等會要用的一些資料以及設備,幾人出發朝目的地走去。
今天主要是補錄,因上次采訪機器設備的問題,幾人回去之後才發生後面聲音完全沒錄上。但像這種地位的人又不是那麽好約,交稿日期在即,幾人沒辦法幾乎用上了各種人脈才再次約到。
路上,晁依靈拆開小餅幹往前遞了遞:“姐,要吃點嗎?”
程纾輕聲道謝,搖頭笑說:“出來前剛吃了面包。”
“好吧,這個真的超級好吃,公司還有,等回公司我再給你,到時嘗一下看怎麽樣。”小姑娘笑嘻嘻地點頭,跟個小倉鼠似的又去和其他同事分享。
一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忽然坐在前排的年輕男人轉過頭問:“組長,等回公司之後,我偷偷跟你說個秘密。”
當時回國之後她給好幾家單位都投了簡歷,因往年的工作經歷以及在國外做出的成績,基本每家單位都許了她可觀的薪酬以及職位。
其中有兩個是私企以及現在這個。最終挑選了一番,她覺得私企事兒太多也不穩定,權衡利弊就選擇了這家。也因為這家位置在三環附近,不似市中心那麽吵,通勤方面也比較方便一點。而且距離好友的公司也近,沒事兒也可以一起約飯。
而這家一開始給她職位并不是組長,反而比組長還高兩級,但工作卻更偏向幕後。習慣忙碌的她并不想做幕後,再加上她剛從國外回來,身邊朋友都忙又沒有新朋友。最後和領導商量一番,選擇了現如今的職位。
聽着同事一口一個組長,程纾之前還不習慣,總覺得太過公式化,也跟他說過別這樣,可這人每次都是點頭答應,再見她時仍是組長組長的叫着。
時間長了,再不習慣也習慣了。
程纾滑動着手機屏幕,擡眸輕問:“什麽秘密?”
“等回去再說。”男人故作神秘似的,随後又道:“但只能透漏一點,關于你和主編的。”
她和主編的……?
聞言,程纾眉心微蹙,狐疑地看向前方。
但又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她無聲長嘆着氣,覺得這次是躲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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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江桐寒風刺骨,瑟瑟微風吹在肌膚上就好似摻雜着冰碴那般,傳來隐隐刺痛。
屹立在市中心的高樓大廈中,男人褪去往日的正裝,穿着一件黑色飛行夾克,臉頰線條利落分明,微敞的領口露出半邊脖頸。男人膚色本就白,脖頸旁散布的青筋蜿蜒惹眼,似乎訴說着無形的欲|望。
他姿态閑散坐在偌大的落地窗前,修長筆直的雙腿随意交疊。薄唇緊抿,漠然的眉眼間透着成熟男人沉穩的性張力。
陳惟朔半睜着眼俯瞰着眼前光景,骨節分明的指尖摩挲着杯壁上的寒霜,晦暗不明的水漬覆在指腹,耳邊叽叽喳喳的嘈雜聲不斷。
“不是我說,這個項目就不可行。”陸烨說着整個人跟洩了氣似的往後躺:“早知道就不投這個項目了,偏偏那時我跟洗腦了一樣。”
說着,他拿起酒杯仰頭喝了口,看向一旁好友:“不是哥們,是不是兄弟了,都不安慰一句,怎麽回國話還變得這麽少了。”
陳惟朔沒好氣睨他一眼,指尖輕點腕表,淡聲道:“前後說兩個小時,我一開始怎麽跟你說的?”
陸烨頓時被噎了下,知道自己理虧他讪讪地擺手。
“得,別說你了,我都感覺我書都讀狗肚子裏了。”瞧着好友心不在焉的模樣,他也沒再繼續說這個話題。挑唇輕嗤聲,故意湊過去問:“怎麽見程纾一面,魂還跟着丢了。”
“接下來打算怎麽着?是心死要放棄,還是……”
話落,四周變得格外安靜,仿若連呼吸聲都驟停。
微黯的眸色松動,望着指腹間的素戒,男人面色逐漸沉了下去。
這麽多年,他總覺得自己生存在虛拟世界,一個沒有程纾的世界,每一步都是寸步難行。
思念太過煎熬。
抵在杯壁的腹暗暗用力,他嗓音低沉:“放棄過嗎?”
心死嗎?
他只覺得看到她的那一眼,整個人像是活過來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