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曠野東方
第0017章 曠野東方
第二天出發的時候,雪萊多少開始适應在馬背上的旅行了。
騎在一只陌生的生物脊背上這件事似乎也沒有他想象中那麽難以忍受。白馬很溫順,在伊雷的口令下自始至終都很乖巧,馱着兩個人趕路也沒有表達過不滿。
唯一難受的是,昨天一整晚他都因為露宿的條件輾轉反側,後來好不容易有了點困意,就被伊雷扯着嗓門給叫醒了,告訴他要想在日落前趕到雷斯奧就必須早早出發。
結果就是兩人一馬上路的時候,天邊只露出一道淺淺的魚肚白,曠野的大半還沉落在濃郁的漆黑之下。
伊雷扯着缰繩,低頭看了一眼縮在懷裏的老板,不由得想笑。雪萊的一頭金發亂糟糟的,鬓角有一撮翹起來,随着颠簸上下晃動。他幾乎整個人都趴在馬脖子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下巴時不時就往下磕。
伊雷生了點壞,騰出一只手繞到前面捏住了雪萊的鼻子。
雪萊的眼睛一下子瞪大,把他的手扯掉,“哈爾頓!你什麽毛病?”
伊雷笑着把手放下,“清醒一下,老板,別一會兒從馬背上掉下去了。”
雪萊從喉嚨裏發出一聲不情願的悶哼,勉強坐直身體,打了個哈欠。
“晚上沒睡好?”伊雷明知故問。
“誰叫有些人打了半宿的呼嚕。”雪萊冷嘲熱諷。
“扯淡,我睡覺從來不打呼嚕。”伊雷說。
“你怎麽知道?”
“至少跟我一起住過的人從來沒說過。”伊雷說,“就那些人的德行,我要是打呼嚕吵到他們睡覺,能半夜把我捆被子裏從窗戶外面丢出去。”
說完伊雷頓了一下,聳聳肩,“有個哥們就是這麽感冒的,後來發了一禮拜的燒。”
雪萊:“……”
他實在有點無法想象伊雷在這之前過的都是什麽日子。
困意止不住地往上湧,雪萊又打了個哈欠。太陽穴附近一抽一抽地疼,提醒着他身體已經不像以前那麽能撐了。
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現在的時間,還不到六點鐘。
除了五年前熬夜加班的那段日子,他已經很久沒有起得這麽早過了。
伊雷瞟了一眼雪萊的手機,忽然來了一句,“我昨天晚上看了一下。”
“什麽?”
“裏面真的有A片。”
雪萊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什麽?”
“我說你給我的手機裏面,真的有A片。”伊雷幸災樂禍地說,“而且種類還挺多的。男女的、男男的、女女的,什麽都有。要我說你們家人口味還挺重的,存的都是很勁爆的片啊,有些我看了都不太能接受……”
“伊雷·哈爾頓!”雪萊受不了地說,“你能不能別活得像個動物似的!”
伊雷不以為意,“像動物怎麽了?人本來就是動物,再道貌岸然也不能擺脫身為動物的本性。”
“這是兩碼事!人跟動物本質的區別就是人有道德底線和價值觀,你——”
伊雷看了他一眼,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得了吧,難道你三十年裏就從來沒看過A片?”
一句話把雪萊堵得說不出話,臉頰一點點漲紅。他的皮膚本來就比普通人更白,紅起來更加明顯,像一顆熟透的西紅柿。
他當然不是沒有看過,他是不能接受這樣随便把這種事情挂在嘴邊!
這個話題不僅龌龊、不得體,而且涉及到個人隐私,怎麽能用這麽輕浮随便的态度說出口?這應該是任何一個有教養的正常人最基本的常識!
然而伊雷的問話像在無意間打破了某堵透明的牆,像一次心照不宣的密謀,像昨晚灌進他嘴裏的那口香煙,在不見光的角落裏偷偷地撓着癢。
然而就在他憋了半天打算說點什麽怼回去的時候,伊雷忽然扯了一下馬缰繩,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板,你看。”
雪萊下意識順着伊雷手指的方向望去,然後就看到在曠野的東方,一輪火紅的太陽正緩緩地從地平線升起。
以那一丁點的輪廓為圓心,朝陽的光輝頃刻間從雲層中迸射,火一樣的顏色潑灑在曠野上,點燃了天空、林野、廢墟和湖面,點燃了白馬的鬃毛,最後是伊雷的側臉。
黑暗像溶于陽光的一縷墨色,輕飄飄地就被化開、消散。一切死的、冷的、硬的和落寞的,都在太陽躍出地平線的一剎那失去蹤影。
遠方不知何處傳來了一聲鳥的啼鳴,藍湖在朝陽的映照下波光粼粼,生動得像是立刻會從水中躍出一尾游魚。
世界在陽光下成為了另一幅樣子,雪萊被眼前的景色震撼到說不出話。
伊雷看了雪萊一眼,勾了勾唇角,“我第一次看到的時候也和你一樣震撼。多不可思議,這麽壯觀的景象,竟然是每天早上都會發生的事。”
“你讓我想到曾經看過的一句詩。”雪萊低聲說,“‘我們度過的每一天,都是一個嶄新的奇跡,只是麻木遮蔽了靈魂的眼,誤會成平凡。’”
太陽很快就從地平線上完全升起,整個曠野都被照得透亮。這時雪萊忽然注意到不遠不近的距離上,一輛熟悉的紅色跑車正朝他們駛來,遠遠地按了聲喇叭。
伊雷扯了下馬的缰繩讓它放慢腳步,紅跑車沒過多久就停在他們面前。
車窗搖下,一個五十來歲的削瘦男人探出腦袋,一看見伊雷,兩道稀疏的眉毛就興高采烈地往上揚。
“喲,這不是巧了!我還想着到城裏找您呢,結果路上就遇見了!”
“車修好了?”伊雷問。
“修好了,這還不快!就兩個輪胎外加點小剮蹭,分分鐘的事。”男人說話的時候,兩片厚嘴唇啪嗒啪嗒地拍,吐沫星子濺得到處都是,“您檢查檢查,保證沒問題!”
雪萊的眉頭快皺成小山了,看向伊雷,“這就是你找的老師傅?”
“啊。”伊雷說,邊翻身從馬背上下來,“你當這兒是南特呢,能有個懂車的就不錯了。”
男人打開門從車上下來,伊雷繞着車內外轉了一圈,低頭看了看輪胎,又拍了拍引擎蓋,“嗯,挺好的。”
“那是!”男人自豪地擡了擡下巴,開始吹噓自己,“不是我吹啊,隕石還沒掉下來那會兒我可是人稱萬車通,找我看車修車的人得從天城排到南特去!甭管什麽疑難雜症,是發動機問題還是傳動系統問題……”
伊雷打斷他的話,“多少錢?”
男人先是嘿嘿地笑了兩聲,然後搓了搓幹癟枯瘦的手,“你看,輪胎我給您換的是最好最新的,剮蹭也給您打磨了,還把車洗了一遍呢,再加上從廢墟那邊一路開過來……我也不多要,您就看着給個五千塊錢吧。”
伊雷差點氣笑了,“五千?”
“您看您這Omega長得水嫩動人的,身價肯定不低于八十萬吧?”男人壓低聲音,“像您這麽大富大貴的人,五千塊不就是個零頭嘛,何必跟我這種小人物計較……”
伊雷深吸一口氣,從口袋裏摸了支煙。看來他以後不得不習慣這種情況的頻繁出現。
“我勸你最好給他道個歉。”伊雷指了指雪萊,又指了指車,“車是他的,錢是他出,這是我老板,我是他司機。”
萬車通看了看伊雷,又看了看雪萊,半天沒說出話,表情變幻莫測,試探性地問了一句,“……現在都流行這麽玩兒?”
伊雷受不了地爆粗,“我玩兒你媽個逼——”
“哈爾頓。”雪萊皺起眉頭。
“你一共就換了兩個輪胎,洗了個車,其中一個還是車上自帶的。”伊雷說,“剮蹭的位置你既沒噴漆也沒修補,頂多就是把上面的污垢擦了擦,也能被你說成是打磨。請問這五千塊錢我買的是什麽,一個輪胎嗎?”
萬車通的眉毛立刻就擰了起來,“哪有你這麽說話的?大冷的天我又要準備工具,又要跑這麽遠給你們修車,我容易嗎我?現在這世道什麽樣子,你們有本事自己找輪胎去!我打包票整個蘇都都找不出第二個願意接你們這活的人!”
“放屁。”伊雷說,“就他媽換個輪胎,我鄰居家的老頭都能幹,你怎麽不直接去搶呢?”
男人一臉無所謂的态度聳了聳肩,甚至吹了兩聲口哨,“這錢你們到底給是不給?反正車鑰匙還在我手裏,你們要是不給——”
說着,男人把車鑰匙在手上晃了兩圈,一副作勢要扔進湖裏的姿勢。
伊雷伸手就拽住了男人的衣領。
他的動作又快又狠,男人壓根沒反應過來。可就在拳頭即将落在他下巴上的時候,雪萊忽然喊住了他。
“哈爾頓!”
伊雷的拳頭生生在半空停住了。
雪萊從背包裏摸出了什麽朝男人丢過去,那東西在幹枯的草地上滾了一圈,最後停在男人的腳邊。
男人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小塊沉甸甸的金子。
他立刻捧着金塊喜笑顏開,“還是這位老板大氣,謝謝老板,祝兩位一路順風哈!”然後像是生怕雪萊後悔似的,把車鑰匙往地上一扔,撒腿就跑了。
“……”伊雷撿起車鑰匙看向雪萊,“這種人我見多了,有賊心沒賊膽。何況我揮那一拳他根本反應不過來,揍一頓就什麽都老實了。”
“我知道。”雪萊說。
“你以為警察能管到無人區來嗎?”伊雷說,“這兒沒監控也沒人管,別說揍人了,就算殺個人都沒人知道——”
“我知道。”雪萊打斷他,加重音節。
“行行行,随你便吧,你樂意把金子扔湖裏打水漂我都管不着。”伊雷拉開跑車駕駛座的車門,諷刺道,“最好再建個金滑梯,讓錢舒舒服服排着隊滑下去。”
“人是你找來的,你還好意思說?”雪萊擰起眉頭,“蘇都那麽大,你就找了個會騙錢的?”
“你以為我跑了多少地方才問到一個願意接這活的?就因為他是雷斯奧人,回家正好順路……”伊雷煩躁地抓了把頭發,“操,他是雷斯奧人,那難怪呢。”
“雷斯奧人怎麽了?”雪萊問。
“雷斯奧就在朗賽邊上,離得很近。”伊雷說。
雪萊蹙着眉頭,顯然沒明白伊雷的意思。
“算了,到地方你就知道了。”伊雷站直身體,拍了拍車門,看向還在馬背上坐着的雪萊,“還不上車啊?非得我跪下來跟你賠禮道歉是怎麽着?”
雪萊抿了抿嘴唇,白淨的臉頰忽然泛起一點紅暈。
“我……”他幹咳了一聲,聲音很小,“不知道怎麽下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