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日出

第61章 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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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十年來, 與其說風居殿是東千風的住所,倒不如說是玄冥白虎的地盤。

它的主人要去人間體驗種種情感,連自己的修為與記憶都封印了, 自然也只能把它留在無極宗。

東千風不在的時候, 簡追多數時候都沉迷苦修, 只偶爾給玄冥白虎帶些好玩的東西回來。

礙于東千風的修為還未到元嬰,它一直不能化形, 但身為天級聖獸,玄冥白虎很早就能通人性。

故而這十年裏, 它有事就往掌門身邊湊, 沒事就去各峰溜達。

撒潑打滾賣萌, 調皮搗蛋闖禍,一套套學得賊精。

呼嚕嚕——

這一日它慣例去找何來師兄順毛,蓋因他和妹妹都是靈獸, 從小都是他照顧對方, 順毛這些事何來師兄做得最好。

這不, 暖融融的太陽底下, 何來手指在它黑白相間的毛裏不知怎麽穿梭幾下,就把它的靈氣, 還有各種雜質理順了。白虎不禁眯起眼, 打起了呼嚕。

要不是周圍偶爾還有人,它早就放下聖獸的架子趴下打滾了。

高牆圍着青石板鋪就的大院子, 籬欄圍起來的平地占了絕大部分地方。身為聖獸自然該享有最大最好的地盤, 白虎對這塊空地很滿意。

籬欄後面是一排房屋, 正中間是何來的住處, 而左右幾間都是獸棚, 裏頭都是何來養的各種牲畜, 何來加工這些肉食的本事也是一絕。

以往白虎總要費好大功夫才能讓何來屈服,給它準備足夠的美味。

“玄冥,這些給你。”

然而今天,何來梳理完毛發就主動給了它一大袋肉。花樣百出,品類齊全,隔着儲物袋它都能問道肉味,香得它嘴裏不自覺分泌口水。

啊嗚?吼!

[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啦?還有,要叫我玄冥大人!]

“我不日也要出宗,玄冥大人保重。”

何來自己也是水獺獸,聖獸的意思他當然聽得懂。

嗷嗚——

白虎投過去一個鄙視的眼神:“是去尋你妹妹呗?她天賦那麽強,有什麽好擔心的。”

它聽到小弟要走有些不高興,撇開頭,老大的前掌一伸,把那些肉往回推。

它體型龐大,蹲坐在何來面前同他一樣高,虎爪的掌面比何來的手還寬,力氣也大,險些把他推倒。

何來性子好沒跟它生氣,還替它分好肉食,一部分收進空間,另一部分則挂在脖子上。而後略帶慈愛的看着它,拍拍它的肩膀說道:

“等你有了牽挂之人就會懂了。”

玄冥白虎就這樣耷拉着尾巴和耳朵回了風居殿。

它趴在屋頂上一口接一口的啃着各種燒鹵煎炸的雞鴨魚肉,想着小弟那句話,忍不住嗷一嗓子。

嗷—嗚——

[說起來我也把主人放出去十年了,有點想他了。]

下一刻,玄冥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了言靈天賦。

山下緩步上來的人不是主人是誰?

聖獸第一反應是開心,然而想起刨爛的殿柱,還有打碎的門窗……它毫不意外地心虛了。

它踱着步子蹭到東千風身邊,圍着他左右跑,以期主人不要注意到那些痕跡。

很快它就發現自己想多了。

它的主人魂不守舍的,天塌下來都不會注意到。

自從進了風居殿,他就一直站在後院對着流雲峰的方向發呆。

唔……主人是在牽挂流雲峰那個女修吧。

看出他不開心,玄冥白虎用大大的腦袋親昵地蹭着東千風的脖頸。

哼!又是流雲峰的人!

陪着東千風一直站到入夜,玄冥白虎百無聊賴的躺在地上,把後院老松樹上的爪痕數到第七遍的時候,石像一樣的東千風才有了動作。

“玄冥,且幫我個忙。”

說完就抄起它飛向他一直望着的地方。

嗐,果然,流雲峰那幾個一定很弱,照顧不好自己,才總要別人牽挂!

次日一早,還沒到日出路歸月就打開房門,準備去後山練劍,她的無蹤劍已經練到了第三層,馬上就能突破第四層。

若是第四層練成,戰鬥時她與隊友可以短暫同步,同時隐匿身形。

她被無蹤吸引了全部注意,一開門就一頭撞進一堆毛絨絨裏,半晌沒反應過來。

誰?不是阿離啊?

路歸月被白色的毛絨絨糊了一臉,好不容易才退出去,才看清是一只白虎,它就噗啦噗啦地舔上來。

她很想發火,可是白虎這又大又圓的腦袋上,那圓溜溜的眼睛可憐巴巴地望着她,滿臉寫着求安慰。

她在流雲峰有阿離,去了長生界又跟一群鳥獸朝夕相處九年,最見不得這樣可愛又可憐的眼神。

當下手已經先一步伸出去,撓着它的下巴和後頸,撓得它放松了神色,微仰着頭享受起來。

她的本事也不賴嘛。

難為玄冥白虎身為聖獸,也不知這一夜都遭遇了什麽,一大清早放下架子跟只大白貓一樣來讨女修歡心。

滿心委屈在路歸月熟稔的撫摸中消了不少,而最後一點不快也在一股從未聞過的香甜中煙消雲散。

路歸月自儲物袋裏拿出幾個靈果,用靈氣壓榨出汁,用個玉碗裝着遞給玄冥白虎。

歷經長生界多年實踐,這是她發現的最受靈獸們喜愛的飲品。

碧碗中裝着奶白的果汁,又甜又美。

嗚嗚

白虎發出急切的叫聲,把體型縮小一半,歡快地搖着尾巴滿眼期待地望着她。

路歸月會意,走到院子裏放下碗,院中立時就響起了吧唧吧唧的舔水聲。

大白貓縮小後,它的主人才從它身後露出來。

托它的福,路歸月心情很好,見到同門師兄也沒有冷下臉,甚至還微笑着問:

“有事嗎,東師兄?”

這态度太自然了,不論是東師兄還是王師兄、李師兄,她都會是這種态度。

她說的是真的,只能和他做同門,也只把他當做同門。

他晚了十年才看明白她的态度。

黎明前的天色向來是最黑暗,也是最冷的。

因為等待了一整夜的人早已經心力交瘁,饑寒交迫,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有日出,甚至已經開始動搖

真的會有日出嗎?

“歸……路師妹,日安。”若東千風還是以前的他,不通人情一心修煉,那麽他一定會離路歸月遠遠的,就像這十年一樣。

凡間一趟,他懂得了作為人的七情六欲,昨日又看清了自己的心思。

因為她從前的疏遠,東千風昨日用了一整天梳理心傷,然而不論他調整多少次心情,只要想起她一個微笑,他便潰不成軍。

為什麽?

憑什麽?

明明他們同生共死這麽多年,明明兩人都一片真心。

為什麽她要離開?

她身邊那麽多親朋好友,憑什麽被推開的獨獨是他?

這不公平。

東千風又傷心又不甘,他苦思很久想向她要一個答案。

可是他決定過來的一瞬間,突然意識到不對。

他站在主峰,夜晚的流雲峰在月色下清晰可見,明明兩峰近在咫尺,可是卻遠隔天涯。

比起飛到流雲峰,他更想飛到她身邊。

比起不甘和難過,東千風發現自己更想要的是重新接近她,得到她的回應。

他和路歸月的感情就像凡間那個王朝一樣,曾經燦爛輝煌,如今卻破爛不堪搖搖欲墜。

也像凡間的陸風一樣,東千風想做的不是挖出王朝腐朽的根基,而是在至暗時刻留下一枚星火,一粒種子。

東千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他希望這粒種子像陸加一樣,一樣能打破黑暗,重臨輝煌。

他将劍穗拿出來,削斷一縷長發一起裝好,然後偷偷埋在墨杏樹下。

沒了這劍穗中的頭發,東千風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找到路歸月,偷入她的院子。

但是東千風知道,自己必須這麽做。

如果他只是個普通人,被情義束縛了雙足。

那麽路歸月就是山間的風,是海裏的水,是天上的明月,是比這一切還要自由的人。

為此,他昨夜站在墨杏樹下,一遍一遍對自己說:等等,再等等,不要急。

漫漫長夜,墨杏樹下的白衣谪仙悄悄藏起一片深情,站在離心上人最近的地方,卻強行把自己推回合适的遠處。

他站在她的對面,以一個師兄的口吻跟她問安,其實心底深處在問她:

日出會來嗎?

歸月……

日安?安什麽?他一大早過來,只是為了問安?

路歸月這麽想,也這麽問了:“就是為說這個?”

看着她覺得奇怪的表情,東千風有一刻巴不得這夜色再黑一點,或者他沒有修過道,目力不要這麽好。

這情形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他昨夜一番準備起了作用,因為有所準備,所以可以輕易地藏好自己的難過,只輕描淡寫中又略帶小心地開口。

“倒也不是,不會太久,可否坐下聊片刻?”

路歸月有些猶豫,東千風又說:“等它喝完我便離開。”

玄冥白虎哪還有不懂,當下就變成幼生狀态,身形偷偷縮小到同碗一般大,費盡巴拉地搭着碗慢慢添靈果汁。

別說路歸月沒注意到它的變化,即使發現了,只要它撒潑打滾堅持不變,再用濕漉漉的眼神看一眼路歸月,她也一定會投降。

見路歸月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東千風才不急不緩地落座在桌對面。

“也不是什麽別的事,只是我這十年去了一趟人間,通曉了人情,才意識到過去我或許有許多不足,令你失望,故而……”

東千風說得坦誠,語氣真摯。

清晨的寒氣中,他說話的時候嘴裏還冒出霧氣。

路歸月隔着一片霧氣看着他深邃的眼睛,裏面是坦坦蕩蕩的真誠。

他穿着曾經見過的天藍色寬袍大袖,眉眼比起從前極致的俊美,又多了一絲柔情,像個風流的貴公子,彬彬有禮,又不拒人于千裏之外。

相反,他注視她的時候,她甚至覺得他眉梢眼角,都是似有若無的眷戀。

原來能夠真正表達自己情緒的東千風是這個樣子的。

“未曾。”路歸月看到這樣的東千風其實有點欣慰。

如果他不修仙,不入無情道,以他的能力和手腕,以他的心情和學識,想必現在應該是一位王孫公子,愛美人,也愛江山。

只可惜他已經主動扛起了莫大的責任,而她因為自己的愚念與恐懼,與他有了許多不必要的糾纏。

“你未曾做錯,只是我找到了真正的自己,想去尋自己的道,僅此而已。”

“你我之間,其實誰也不欠誰。”

是的,他對她真心的好,她也未必沒有回以真心,過去種種,他們都是平等的。

她已經從中脫身,也不希望他還囿于過去。

“既如此,不知路師妹可願與我重新認識?”

東千風露出暗地裏練習過千百次的笑容,這一早所有看上去簡簡單單的動作,他都練習了無數次,力求每一分力度都不要太輕,也別太重。

他的背心已經緊張到繃緊了每一寸皮膚,臉上卻還是微笑,兩手也只輕輕地交捏。

只能表露局促與誠意,萬不可露情,一絲一毫都不行。

“過去種種都可以過去,但它們畢竟存在過,你我既然都沒有錯,便不該屈從命運,重新成為朋友,或許是它們最好的交代。”

或許是擔心這一番話說得太過刻意或沉重,他将兩手放回膝蓋上,悄悄捏緊拳頭,略帶認真地說:

“我并非死纏爛打,若換做是劉爺爺,想必也會覺得我說得對,你可明白?”

重新認識?

路歸月敲打着桌面,考慮着他說的可能性。

她抛開過去種種,只看着面前的東千風。

不再懼怕因果,不再恐懼天道與宿命之後,她終于能夠平等地看待這個叫做東千風的人。

他人在無情道,心系蒼生。

她是蒼生之一,不會讨厭這樣的他。

她相信他不是死纏爛打,相信他心懷大愛,于這一點小情誼上坦坦蕩蕩,不會過于糾結。

這樣的東千風她想認識嗎?

還在猶豫的時候,一只黑白相間的小奶虎已經哼哧哼哧爬上她的膝蓋,蹭着她的手,想要她像剛才一樣摸它。

“呵呵”手上毛絨絨的觸感比之前軟了不止一倍,路歸月被它軟萌的樣子逗樂了,低下頭輕笑着慢慢撫摸它,順帶還替他梳理着靈果中的靈氣。

再擡起頭的時候,路歸月從心所欲,微笑着對東千風點點頭,甚至還破天荒叫了他的名字。

“好,東千風。”

她願意結識這樣的東千風。

不是主動也不是閃躲,是他正好來到她面前,而她并不排斥。

他投以善意,她便回以善意。

倘若将來她與他又走回宿命,她也不會因為此刻後悔。

因為路歸月自信,她今日可以善待他,做他的朋友,而将來也不怕成為敵人。

任何敵人,她必以殺報之!

“幸會,我是路歸月。”她也回以真正的坦蕩與自信,臉上的光芒像這寒夜裏璀璨的太陽。

“路歸月,幸會。”東千風終于又能光明正大地這樣回應她。

期盼許久的朝陽在此時冉冉升起。

無論前一瞬間有多寒冷,只細微的一縷陽光照射過來,等日出的人都會感覺到一股灼熱的暖意。

雖然期待着紅日升空,恨不得它立馬就驅散所有的寒冷,但是東千風知道過猶不及。

人的貪念永無止境,而他要做的,就是滿足于當下,盡最大的克制,等一個順其自然。

道友幸會,我們來日方長。

日頭完全升起時,東千風滿意而去。

還未踏出院門,一個淡綠色的身影就走了進來。

秋谷禮貌的向他點頭微笑,而後與他擦身而過。

兩人一進一出,東千風沒有停留,也沒有回頭,他聽見身後是熟悉而自然的友人交談。

不像剛認識的他和她,他的話語間都是理所當然的輕松溫暖。

“歸月,師尊要回來了,你的丹田可算能修複了。”

是好消息,甚好。

東千風嘴角的笑容擴大,迎着越來越暖的日光,帶着威風可愛的玄冥白虎,踏上了回風居殿的路。

“今日你做得很好,謝謝。”

玄冥白虎還沒來得及高興,東千風又接着說:“其他地方不用你修繕,便只扣你半月靈食,抵扣我的門窗好了。”

嗷嗚!——

一聲洪亮悠遠的虎嘯回蕩在兩座山峰之間,蓋住了東千風發自內心的歡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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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看到這裏的大家。

白虎:我已經認了何來當小弟。

何來(慈愛的笑):年紀輕輕就當了它的爹。

白虎:WTF?

感謝在2021-07-04 23:21:01~2021-07-05 22:28:1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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