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尾聲(全文完) (1)

尾聲

記者會的第二天,媒體果不其然對傅明深一通嘲諷,暗示他因為有傅家龐大的資産作為支持,根本不把媒體放在眼裏,毫無悔過之心。

一個月後,傅進鴻的病情加重,趁自己清醒之時,在醫院立下遺囑,把名下股份全數交給侄子傅從其,其餘資産分別由傅明深和傅從敬繼承。傅從敬雖然分得不少錢,卻失去主持董事會的資格,等於是被傅進鴻踢出公司。

電影《對峙》於半年後上映,觀衆反饋極佳,在國內引起不少轟動。明快的節奏,精彩的劇本,以及演員的出色表現,令這部片子成為角逐各大獎項的熱門,更是賣出了海外放映的版權。可惜,在美國上映後的反響一般,放映場次逐步減少,最後,只剩下幾家小規模的影院仍然上映,甚至有些地方只安排在午夜場。

這是一家陳舊的電影院,或許幾十年前曾經有過輝煌,如今,看起來足有十多年沒有裝修過。空蕩蕩的放映廳裏,傅明深和喬越坐在中間的位子,周圍是零星幾個白人正在觀影。

大熒幕裏是喬越和陳以琛談笑風生的場景,那張精致的臉孔即便如此放大,仍是俊美得令人感到耀眼。

這部電影已經看了無數遍,傅明深和喬越并未有多專注,趁著劇情演到高潮的時候,兩人偷偷地在黑暗中接吻。

電影演到結局時,看著身旁的觀衆激動的表情,一個個臉色緊繃,期待著下一幕的來臨,傅明深不禁笑了,若有所思道:“我十歲的時候,第一次坐在這裏看電影,片名和劇情早就忘了,但是,那種震撼是我一輩子都記得的。”

傅明深揚了揚下巴,朝喬越使了個眼色,說道:“你看,就是這麽一塊大屏幕,帶給多少人笑聲或者眼淚。一部精彩的電影可以讓人忘記時間,忘記生活中的煩惱,甚至忘記自己是誰?多麽奇妙的事。”

他頓了頓,臉上笑意更濃,繼續說道:“我當時就告訴自己,我要當導演,拍很多的電影,不光是拍給中國人看,還要拍給全世界。我有一天要帶著自己的電影回到這裏,就在同樣的位子看我親手完成的作品。”

傅明深看了看周圍,開玩笑地說:“雖然這次的觀衆有點少。”

喬越握住傅明深的手,說道:“我沒有什麽偉大的夢想,小時候就想出人頭地,有天能賺很多錢,買很大的房子,讓那些瞧不起我的人都知道我有多厲害。”

喬越忽然想起什麽,輕笑道:“現在我做到了,你還差一點,所以你要抓緊趕上我。”

傅明深沒有回答,只是在喬越的腰部狠狠捏了一把,果然,喬越敏感地靠近他的胸口,無法忍耐地勾住他的脖子,以激烈的擁吻回應對方。

整部電影的結尾是在人潮湧動的大街上,最終,陳以琛還是沒能接回自己的女兒,甚至沒命讓女兒知道自己的存在,反而是無所謂生與死的喬越活下來了。他一個人走在喧嘩的街頭,鏡頭從他的側面平行移動,然後,以他的視角慢慢拉遠,從仰視的角度看這座城市的天空,背景音只有極富節奏感的呼吸聲,以及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突然,喬越停下了腳步,呼吸聲變得有少許急促,在他前方有個老婦牽著一個小女孩,大概只有五六歲左右,長相十分甜美可愛。他見過小女孩的照片,被陳以琛當寶貝一樣收藏在皮夾子裏,還不止一次被喬越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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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著背景音樂的響起,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喬越快步走上前,緊緊跟在他們後面,足足走了三條大街,沒想到半途跟丢了,正當他站在馬路上一時無措的時候,仿佛受到感應一般,忍不住回過頭,竟然看到小女孩站在一家店鋪門口,調皮地四處張望。

喬越緩緩地走上前,蹲下身逗了她幾句,然後,把一直帶在身邊的小鴨子玩具交給她,還沒巴掌大的東西是陳以琛從前最喜歡拿在手裏把玩的。喬越代陳以琛交給了她,也将代他開始另一段不同的人生。

電影結束後,觀衆卻未離席,互相用英文交談,表達他們對這部電影的驚喜,甚至特意坐到最後,等待字幕跳出導演和演員的名字,好奇地說著真不知道這是一群什麽樣的人。

看著觀衆臉上為劇情的跌宕起伏而産生豐富的表情,傅明深的心中感到無比的滿足,這是任何獎項都無法帶給他的喜悅,令他對電影的熱愛如火焰一般愈演愈烈。

等到觀衆離開後,傅明深和喬越走出放映廳,此時,外面已經是傍晚。兩人漫無目的地走在紐約的街頭,旁若無人地嬉笑打鬧,即使偶爾惹來路人的目光,他們仍然沒有避嫌地分開。

沿途路過一家咖啡館,傅明深記得這是當年遇到喬越的地方,他故意叫喬越進去買兩杯咖啡,然後,一個人悄悄走到巷口,看著昏暗的巷子裏空無一人,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

喬越已經在他身邊,這裏當然不會有少年時的他。然而,他還是不舍得離開,當年的畫面如電影般在他的腦中放映,明明是十年前的情景,卻清晰得好像昨日一樣。

這時,傅明深仿佛受到感應一般,詫異地皺眉,緩緩地轉過身,果然,他看到喬越匆匆走過巷口,直到看到他的時候,這才連忙停下腳步。

兩人四目相對的一刻,傅明深忽然想起電影最後的畫面,喬越扮演的角色在小女孩的身上看到未來的希望,以及一段嶄新的人生。而傅明深在喬越的身上看到的是如輪回一般的新生,以及兩人共同擁有的未來。

“你個家夥跑到哪裏去了,轉個身就找不到人!”

昏黃的暮色之中,喬越的身影顯得有些焦躁。直到傅明深緩緩朝他走近,整個人頓時平靜下來,身上充滿了朝氣蓬勃的生命力,明亮的眼眸中飽含著濃濃的笑意,跨開步子飛快朝他跑來。

明明已經是青年,喬越仍是孩子氣地張牙舞爪,緊緊抓住傅明深的手臂抱怨個沒完,說道:“混蛋,不說一聲就跑掉!”

面對喬越發狠的表情,傅明深只是溫柔地笑,輕輕揉了揉他的頭發,安撫地摟住他的肩膀,毫不顧忌地帶著他往外走。

這就是傅明深在十年前的巷子裏一眼愛上的少年,亦是他此生擁有的最美麗的風景。

全文完

作家的話:

完結了,下篇文考慮寫仙俠題材,類似於誰飲春色醉的風格,一個個短篇串聯整個故事,會有挺多人物的,應該會很有趣。^-^/

番外——獨角戲

深夜,喬越從時尚派對離開,帶着一身酒味回到酒店。黑漆漆的套房猶如冰窖一般,除了桌上淩亂的泡面,幾乎沒有生活的氣息。他緩緩走向卧室,床邊有一個深色旅行袋,看似不經意地擺在地上,卻小心翼翼地藏在櫃子和床的死角。

喬越跌跌撞撞地摔在床上,整個人呈大字型癱倒下來。左腳踹到旅行袋的時候,他忽然睜開眼睛,恍恍惚惚地坐起身,把東西拎到床上。

旅行袋裏是滿滿一大袋的現金,正是喬越此次回國以來,接拍的電影和商業活動賺取的酬勞。他請經紀人提現金帶來,為的就是像現在這樣,把滿滿一袋的錢抱在懷裏,然後,好像天女散花一樣随手抓一把,大笑着扔向半空,看着它們七零八落地掉在床上,心裏便是說不出的滿足和自豪。

傅明深說得不錯,喬越就是一個擺脫不了名利的人,他喜歡錢,喜歡被人追捧,喜歡像現在這樣用財富衡量自己的成功。從當年離開傅明深獨自出國,到現在他風風光光地回來,手裏的這些酬勞足以說明他的價值。在他一次次被傅明深藐視的時候,只有緊緊握在手裏的現金才能令他滿足。

很快,整整一大袋的鈔票灑滿了整個房間,喬越懶洋洋地躺在它們之間,愉悅的心情令他的大腦清醒不少。然而,當他打開電視機的時候,卻沒想到引入眼簾的是傅明深的臉孔,娛樂頻道正好播到一檔采訪節目,傅明深帶着新電影的男女主角做宣傳。他們聊電影、聊角色、聊藝術,在這個寂靜的深夜,專注而投入地暢談自己對電影的熱愛……而這些恰恰是喬越沒有的東西。

喬越看着電視機裏傅明深認真而堅定的表情,心裏猶如燒起一團無名的火,焦躁不安的情緒頓時湧上大腦。他手裏緊緊握住遙控器,看着傅明深的臉孔從熟悉而變得陌生,聽着傅明深用熟悉的聲音說着他所不能理解的理想……他覺得視線和聽覺很快就變得模糊不清,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屏障阻擋在他和傅明深之間——那便是傅明深對電影的追求,亦是喬越無法理解的夢。

當鏡頭轉向兩位主演的時候,喬越早就按捺不住,他激動地關上電視機,把遙控器狠狠摔在地上。他沖動地撥打傅明深的手機,明明知道對方不會接聽,仍是一遍又一遍地堅持下去……終于,半個小時以後,傅明深的電話變成關機狀态,喬越知道這就是傅明深的态度——他根本不想見到自己。

這一夜,不管傅明深是否睡得安穩,喬越必然是一夜無眠。他猛然站起身,顧不得灑了一地的鈔票,如僵屍一般緩緩走到客廳。寂靜的房裏,只有他的呼吸聲清晰而突兀,他狼狽地坐在沙發上,雙手緊緊捂住眼睛,卻始終逃不掉傅明深的臉孔。他的樣子,他的聲音,還有過往的一切,如巫蠱一般牢牢将他禁锢。

終于,喬越的憤怒、不甘,以及他難以得到回應的感情,在此刻如洪水般洶湧而來,激烈而狼狽地爆發。他焦急地撲向茶幾,好半天才翻出一包煙和打火機,正是傅明深抽了十多年的牌子。向來抽慣外煙的喬越根本不習慣這股味道,沒幾口就嗆得他咳嗽半天。然而,他卻像吸毒一般,明知不可為卻仍然堅持,以一種着迷而虔誠的姿态強逼自己習慣。

良久,喬越緩緩呼出一口氣,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氣,疲倦地癱倒在沙發上。他眯縫着眼睛,望着即将熄滅的煙頭,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把煙頭掐滅,又重新點了一根煙,這次,他的姿态不再狼狽。娴熟地把玩打火機,輕輕吸一口煙 ,讓這股煙穿過喉嚨,深入肺部,然後才緩緩吐出。這一連串的動作看起來十分老練,連彈煙的姿勢都極好看,簡直就和傅明深如出一轍。

透過電視屏幕的反光,喬越深深地望着黑暗中的自己,禁不住大笑起來。他真夠傻的,差點就忘了這世上最了解傅明深的人就是自己,除了他以外,沒有人能把傅明深模仿得惟妙惟肖……猶如另一個傅明深一樣。

一根煙的時間太短,根本不夠令喬越感受傅明深的存在。所以,他用一整包煙的時間來消化激動的情緒,幻想傅明深就坐在他旁邊,從背後緊緊抱住他的身體,手把手地教他擺弄打火機,以及如何讓抽煙的姿勢優雅得好像真正的紳士。這是喬越曾經擁有過的親密,在他沒有挑明一切之前,他常常和傅明深窩在天臺的沙發上,一個專注地看書,另一個悄悄打量對方……可惜,當他還在享受這份甜蜜的暧昧時,傅明深忽然退場,把他一個人扔在舞臺上唱獨角戲。他不甘心,更放不下,寧可當個瘋子,卑鄙地劫持傅明深的不忍心,都不願意狼狽地看着他離開,漸漸變成不太熟亦不陌生的關系。只是他沒有想到,傅明深可以比他更狠,一次次把他推開,不留下任何餘地,不給他絲毫機會。

幸而喬越不是會放棄的人,他懂得如何靠自己争取,就像是現在,他将最後一根煙丢進煙灰缸,緩緩站起身。雙手插在口袋,以一種緩步的節奏走進浴室,眉頭微微皺起,下巴輕擡一點,在昏暗的浴室,視線自上而下地望向鏡子裏的人。

鏡子裏仍然是喬越那張精致俊美的臉孔,卻不是他平常的姿态。眉宇間透着不耐煩的情緒,緊抿的嘴唇像是随時會罵人一樣……沉默半晌,喬越緩緩張開嘴,語氣急躁地朝自己喚道:“喬越!”

對,這不是喬越,即便頂着一張喬越的臉孔,從表情到語氣分明就是傅明深!這就是喬越最高超的演技,亦是他最激烈的愛。

只要喬越願意,每天都能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越來越像傅明深,他堅信終有一天可以真正變成對方……然後,他會像現在這樣,用傅明深的表情,傅明深的語氣,對鏡子裏的自己說:“喬越,我愛你。”

靜悄悄的房裏,喬越的聲音很輕,猶如情人的呢喃一般,緩緩從雙唇之間吐出。然而,他的表情不由得苦澀,聲音透着一絲顫抖,像是竭力壓抑激動的情緒,身體幾乎無法支撐地往前傾斜,雙手使勁地撐在玻璃上。

突然,随着一聲重重的響聲,喬越的額頭幾乎是撞上鏡子,鼻尖頂着冷冰冰的玻璃,癡迷而眷戀地望着鏡子裏的人,卻早已分不清到底哪個是他,哪個又是傅明深。

“我愛你……喬越,我愛你。”

他閉上眼睛,輕輕重複着同一句話,良久,方才慢悠悠地睜開。嘴角帶着若有似無的笑,雙手忽然握成拳頭,激烈而癡迷地親吻自己的嘴唇……半晌,他終于發現對面不過是冰冷的玻璃,根本沒有人的溫度,更沒有柔軟的觸感。一切不過是他的妄想,以及瘋狂的執念而已。

這時,喬越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費盡全身力氣一般,終于支撐着身體站起來。他低垂着頭,如困獸一般,漫無目的地在房裏行走,就像一頭鬥輸的獵犬,一時間變得毫無生氣。直至他看到手機在黑暗中隐隐發亮,這才茫然地走上前,顫抖地伸出手,把手機緊緊握在掌心,飛快地解開密碼鎖。

屏幕上顯示的是一通未接來電,五分鐘前傅明深打來的。喬越見狀,忍不住大笑起來,激動地按下回撥,卻發現對方仍是關機狀态。然而,不管這通電話能否得到回應,剛才的未接來電足以說明一切——傅明深仍是不舍得對自己不管不顧。

十年的相識,五年的相處,占盡所有資源的栽培……傅明深在他身上投入太多,不可能真正狠下心腸。所以他才能步步逼近,以自己作為要挾,逼得對方正視自己。

此刻,喬越早已忘記卧室裏鋪滿一地的現金,更是忘了浴室裏瘋狂而狼狽的表演。他要的是靈與肉的結合,一個真正的傅明深,不僅僅是幻想中的陪伴而已。他就是這麽貪心而不知足,同時,他又執着而癡狂得可怕。如果傅明深的世界只有電影,哪怕要改變理想的軌跡,他都會費盡心機擠進其中。他不會讓自己和傅明深之間永遠存在這道屏障,他有信心可以親手打破,等到下部電影宣傳之時,陪伴在傅明深身邊的人只有喬越!

如果愛情是一場博弈,喬越劫持着傅明深的放不下,賭上了自己的永無止境的追逐。如果人生是一場戲,從他愛上傅明深的那刻起,他就無法保持冷靜,以旁觀者的姿态分析利害輕重,因為他一早就已然入戲。

翌日清晨,當經紀人趕到酒店的時候,好半天都敲不醒房裏的喬越。他不得不用備用房卡進門,卻被滿屋的狼藉吓了一跳。桌上都是吃剩的泡面,茶幾上堆滿了煙蒂,打火機胡亂丢在沙發上……只有手機被喬越牢牢握在手裏。俊美的青年身型修長,斜躺在寬敞的沙發上,一只手捂住眼睛,似乎為清晨的陽光驚擾,另一只手放在胸口,手機恰恰貼近心髒的位置。

卧室裏是鋪滿一地的鈔票,令經紀人不敢随意走近,他正欲叫醒熟睡的喬越,望着他放松的表情,卻又感到不忍心。

平日的喬越看似親切溫柔,卻仿佛有一根無形的弦,逼迫着他扮演好大衆情人的角色,連笑容都帶着偶像的招牌弧度。反而是他此刻嘴角帶笑的樣子,透着一股真正的放松和愉悅。陽光輕輕地映照着他半邊側臉,令鼻梁和眉骨的輪廓越發分明,輕輕上揚的嘴唇帶着大男孩的稚氣,微皺的眉頭有一股說不清的堅定……雖然他從前就知道喬越的長相在演藝圈首屈一指,如今,卻是第一次發現原來這世上真有人可以美得像一幅油畫。

想起當年喬越剛出道的模樣,他不禁感嘆傅明深的好眼光,以及他打造美玉的本領。他為演藝圈挖掘了一個精彩奪目的明星,或許,再往前一步就是一個真正的演員。

不錯,這就是喬越,堅定而執着,瘋狂而癡迷……是傅明深一步步造就的喬越,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喬越。

番外完

番外——戲迷

早在十年前,喬越曾經開玩笑地問傅明深,最不适合他的角色是什麽。當時的傅明深随意地回答,聾啞人,因為僅靠眼神、表情及肢體,喬越無法駕馭整部戲。彼時的喬越只是把演戲當成追逐傅明深的工具,并未把這話放在心上,所以,他不曾想過多年後的現在,亦是傅明深親自為他設計了一個從頭至尾都沒有臺詞的角色——聽不見聲音,更不能開口說話,無法用臺詞表達情緒的表演是什麽樣。

傅明深的電影風格向來是以明快的節奏,以及激烈的矛盾沖突見長,所以,沒人想到他會一眼相中這部描寫親情和父愛的劇本,甚至大膽地啓用喬越來飾演男主角。有人說新電影的劇本是為了讓喬越拓寬戲路,還有人說這根本就是傅明深的一場鬧劇。誰不知道喬越的出身背景,由他演繹內斂而真摯的父愛,對于一貫不以演技見長的他來說,恐怕是難上加難。

喬越向來都是一個貪心的人,既是追名逐利,亦是不願放過愛情。他貪戀過母親陌生的氣息,卻唯獨對父親沒有絲毫眷戀——因為失望過太多次,連幻想都顯得可笑。所以,當他看到劇本的時候,非但不能理解,更是無從下手,那種願意為兒子奉獻生命的愛,對他而言實在太陌生了。然而,如果這就是傅明深的選擇,于他而言,便是無話可說,只能點頭遵從而已。

在這部電影裏,喬越不再是光鮮亮麗的形象,只是平凡世界裏的一個普通人,甚至因為聾啞和貧窮而顯得落魄。考慮到喬越過往的戲路,傅明深并未急于逼他入戲,而是先拍配角的戲份,并且要求喬越每天到場,循序漸進地感受劇情和氛圍。

這天的拍攝是電影裏的一次高潮,亦是整部戲的第一場重頭戲。拍攝過程中,傅明深對年僅六歲的小演員表現出難得一見的耐心,不但是親身教他怎麽演,甚至連每個眼神的落點、每個表情的幅度都逐一示範給他。但是,對于喬越的戲份,傅明深卻連一句解釋都沒有,只是一味地不滿和訓斥,令拍攝現場一度僵硬至極。

拍完喬越和小男孩的對手戲,當天的拍攝只剩下喬越的一組鏡頭,從教室門口尾随兒子一路走過長廊,直到樓梯下的拐角處,然後,看着他被自己的前妻和他的繼父接上車,最後,便是長達數分鐘的臉部特寫。

僅僅是這兩個鏡頭就拍了整個下午,傅明深一次次地喊卡,喬越一次次地重來。眼看着太陽快要落山,劇組即将無法拍攝下去的時候,傅明深右手緊緊地捏住劇本,臉上的表情極為緊繃,一邊暴躁地站起身,一邊朝喬越吼道:“停!”

當所有人以為傅明深會破口大罵的時候,喬越忽然擡起頭,率先一步走向傅明深,臉色早已大變,一把拽住傅明深的手臂,質問道:“停?好,那請你告訴我到底要怎麽演?”

在場工作人員都沒有想到,向來對傅明深言聽計從的喬越會有失控的時候,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傅明深,似乎在觀察對方細微的反應。突然,他臉上一怔,不可置信地瞪向傅明深,強忍着怒氣,低吼道:“抱歉,我身體不舒服,今天不拍了。”

話音剛落,副導演一個箭步上前,下意識地擋在兩人之間,不料,本以為傅明深會暴躁地沖上前,卻沒想到他只是揣緊手裏的劇本,仿佛是要把它震碎一般,将所有的脾氣發洩在上面,始終沒有對喬越大吼半句。

眼看着喬越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傅明深忽而輕哼一聲,情緒漸漸緩和,斜眼掃過人群,面無表情地說道:“不拍了,收工。”

入夜,酒店套房裏一片漆黑,喬越沉默地坐在沙發上,雙手交握放在腿上,十指已經勒得通紅。他想要用黑暗逼得自己冷靜下來,卻發現一切都是徒勞的,劇本的場景在腦中來回閃爍,交雜着傅明深站在攝影機旁邊望向自己的表情,憤恨的情緒如漩渦一般朝他席卷而來。

喬越不能忘記當他拿到劇本的時候,第一反應便是他不想拍。可是,因為他面對的人是傅明深,所以,他連拒絕的話都開不了口。他不想錯過傅明深的任何一部電影,何況是以他為主角的作品。

自從喬越十六歲出道以來,還不曾演過普通人的角色,比起貼近生活的設定,他更擅長演繹充滿矛盾和戲劇性的人物。細膩的情感表達向來是他的弱處,更何況是一個父親的角色。

喬越這次扮演的是一個六歲孩子的父親,入獄後,便沒有機會再見妻兒一面,直到多年後重獲自由,他迫切地想要看看自己的孩子。作為一個社會最底層的人,他非但貧窮而狼狽,甚至連開口說一句我是你的爸爸都不行。他遠遠地觀望,沉默地守護,直至奉獻自己的生命……這是喬越無法理解,更不曾體會的感情,令他痛苦,甚至感到諷刺。

他不懂傅明深為什麽會選擇這樣的劇本,這根本就不是他擅長的風格。一直到他失控地沖上前險些發怒的時候,竟然從傅明深的眼裏看到了探究的意味……不錯,傅明深故意不給他講戲,故意一遍遍要他重來,他分明就是在逼他!

敲門聲在寂靜的夜裏突兀地響起,急促而顯得有些暴躁。喬越慢吞吞地站起身開門,果然看到外面的人是傅明深。

傅明深的眉頭緊蹙,神情裏似乎有些擔憂,然而,當他進門的時候,先前的幾分慌亂頓時消失,轉而以一種觀察的目光打量着喬越。

“把自己關在房裏幹什麽,連燈都不開。”

傅明深剛要開燈,喬越慌亂地喊道:“別開燈!”

懸在半空的手忽然停住,傅明深銳利的目光掃過喬越的臉孔,逼得喬越不得不低下頭,默默後退到沙發邊。

傅明深上前一步,冷冷地問道:“你是在檢讨白天的表現嗎?”

聞言,喬越的情緒頓時激動起來,氣沖沖地吼道:“我受夠了,我不演了。”

他大力地站起身,剛要走上前,卻被傅明深按住肩膀。傅明深輕哼一聲,好笑道:“毛毛躁躁,還像個孩子一樣。”

只要在傅明深的面前,喬越确實像個永遠長不大的少年,他喜歡依賴在傅明深的身邊,享受着多年以來終于得到的愛戀。然而,只有這一次,喬越真的撐不住了。

“我沒有和你開玩笑,傅明深,我演不了,我也不想演!”

這時,傅明深終于沉下臉,冷冷地說道:“為什麽演不了,這麽簡單你就放棄了?”

聽到這話,喬越臉上一怔,狠狠瞪向傅明深,激動地反駁道:“放棄?我什麽時候放棄過!”

話音剛落,不容傅明深答話,喬越大力推開對方的手,身體僵硬地從他旁邊走過,刻意保持一步之遙,呼吸急促而緊張,語氣卻是堅決,發洩地說道:“我拍過多少電影,演過多少場戲,好幾次的爆破戲,我差點就死了……但是我從來沒有放棄過!”

喬越下意識想要躲開傅明深那雙咄咄逼人的眼睛,視線漸漸移開,仿佛是故意不敢與他對視。

“我就是不想拍了,你懂不懂?我不喜歡這個劇本,我沒興趣拍,也演不了,夠了吧!”

傅明深皺了皺眉頭,冷哼道:“不想拍,演不了?”

傅明深步步逼近,令喬越不得不後退,直到他發現雙腿撞到沙發扶手,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無路可退。他絕望地深吸一口氣,自知躲不開傅明深的視線——好像利刃一般把他狠狠剖開,對他的懦弱和逃避都了如指掌,

“夠了……”

此刻,喬越已經無力掙紮,痛苦地低下頭,聲音哽咽地求饒,急促的呼吸裏克制着憤怒及難以言喻的苦楚,壓抑地低吼道:“不要逼我了,傅明深,我真的演不了……”

話音剛落,傅明深一把抓住喬越的手臂,把他整個人扔在沙發上,用力按住他的肩膀,逼迫道:“我來告訴你為什麽你演不了,因為你沒有得到過父愛!”

喬越驚恐地瞪大眼睛,使勁抓住傅明深的手臂,想要阻止他把話說完,不料,傅明深反手勒住他的脖子,步步逼迫道:“我說錯了嗎?喬越,你不知道父愛是什麽樣的,也不想知道……所以你逃避,你不願意面對,你恨不得我手把手教你怎麽演!”

此刻,喬越的雙眼早已通紅,怒而大吼道:“難道我有錯嗎?你就不能告訴我要怎麽演嗎?這是你要拍的電影,我不想拍的,我根本不想拍……”

這些年以來,傅明深的脾氣緩和不少,在片場的時候,他對每個演員都悉心教導,即使偶爾會有暴躁的時候,卻不曾像對喬越這樣不聞不問,只是一味地重來和訓斥。喬越原本感到不解,現在,更覺得氣憤和委屈。

傅明深在工作中沒有細心和體貼,在愛情上沒有浪漫和溫柔,喬越幾乎快要忘了究竟愛他什麽。

長久的沉默以後,傅明深仍然沒有開口,更不要說是安慰的話。喬越哽咽地別過頭,喃喃自語道:“本來就不是我要拍的電影,這是你的電影,你想拍的電影……”

突然,喬越感覺到傅明深的雙手按住了自己的臉,逼迫着他擡頭面對自己,仍然沒有他所期待的溫柔言語,然而,亦是沒有他所害怕的咄咄逼人,只是苦笑道:“你不懂父愛是什麽樣的……真巧,我也不懂,在我遇到這個劇本以前,我沒想過會拍一部這樣的電影。”

比起喬越那個欠了一身賭債的酒鬼老爸,傅明深的家庭更像是一場笑話,自從傅進鴻過世之後,傅明深從未提過傅家半個字,就連喬越都快忘了曾經的傅明深比誰都要痛恨“父親”二字。

這時,傅明深忽然笑了,自嘲地說道:“你看,我們兩個沒有被父親好好愛過的人竟然要拍這部電影,是不是很可笑?”

說完,傅明深後退一步,松開了喬越的身體,緩緩搖頭,俯視着他,說道:“喬越,這就是電影的魅力,可以讓我們得到生活裏得不到的東西。它可以讓你在電影裏重生一次,你想要的、不能彌補的,劇本都可以給你。”

喬越茫然地望向傅明深,原先的憤怒漸漸平靜,轉而變成一種難以理解的情緒。然而,傅明深并未在意,繼續說道:“你不覺得那個小男孩很像你嗎?像小時候的你,這麽機靈,這麽頑皮,整天都有用不完的力氣,還有各種鬼主意。”

傅明深輕輕地笑了,聲音漸漸溫柔,凝神望着喬越的臉孔,說道:“我剛看到劇本的時候就想到你,喬越,你已經不能重活一次了,也不能讓你爸爸重新愛你一次,但是,你可以在電影裏愛你自己。”

傅明深頓了頓,看着喬越驚訝的表情,緩緩擡起手,撫過逐漸濕潤的眼角,以一種肯定的語氣說道:“你想象他就是你,渴望爸爸的愛,又嘴硬地不肯承認,嘴上囔囔着嫌爸爸丢臉,卻不舍得離開……喬越,把他當作你自己,你比誰都清楚渴望父愛的滋味是什麽樣,你能愛他的。”

不錯,喬越比誰都明白渴望父愛的滋味是什麽樣,甚至恨不得幻想一個完美的父親來愛自己。他閉上眼睛,想象着小男孩委屈而克制着痛苦的表情,那張臉漸漸變成了童年時的自己。喬越多想把他緊緊地抱在懷裏,多想對小時候的自己說一句,別怕,爸爸在這裏。

傅明深說得沒錯,這就是電影的魅力,在他創造的世界裏,把不可能的事情變成了可能。

記憶裏的畫面和劇本的場景交雜在一起,喬越早就分不清現實在哪裏,他只知道眼前的小男孩是他想要保護、想要好好愛的人,恨不得把自己擁有的一切都交給他,讓他幸福、快樂、無憂無慮地長大。這種感情是不是就叫做父愛?喬越仍然不明白,他只知道他不想錯過傅明深給他的機會——以父親的身份在電影裏好好地愛自己一次。

從剛開始壓抑而克制的顫抖,到後來的放聲大哭,喬越再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雙手緊緊地捂住頭,将多年來的痛苦和憤恨一股腦地發洩出來,放肆而奔潰地哭吼起來。在寂靜的房裏,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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