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錢麓很怕他,一句話也沒說,被人扶起後很快就離開了。
黎楚将助聽器撿起來遞給陳知意。
她站起來,垂下頭,頭發遮住眼睛;“謝謝。”
黎楚一句話也沒有多說,而是平靜地問:“哪道題不會?”
陳知意打開書包,有些恍惚地拿出試卷,指向填空最後一道題。
黎楚在旁邊坐下,抽了張她桌子上的草稿紙:“這道題可以用泰勒展開式解。”
他速度很快地寫下公式,然後停頓了一下,像想起了什麽。轉頭看她:“你知道這個公式嗎?”
此刻,陳知意的淚水終于忍不住,她拼命克制住自己奇怪的腔調:“不,不知道。”
黎楚放緩語調:“沒關系,這個很簡單······”
他假裝沒看到,給她講了很久的公式。
直到兩人一起走回家,校門口停着一輛顯眼的豪車,黎楚讓她先回家,徑直走向車子。
黎楚對着車窗說了些什麽,駕駛座上走下來一個神情嚴肅的中年男人,大步走近黎楚,一巴掌打了過去。
“你爺爺過壽你滾去哪兒了?”
不遠處的陳知意一時呆住。
在黎楚的沉默中,男人憤怒地開車離開,帶起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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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知意這才知道,原來他為了和自己的約定,沒去參加家宴。
她第一次被這樣認真地對待,她的心和那一巴掌一起偏斜,從此對他多了份小心翼翼的信賴,即使他們被時間分隔了這麽久,她依舊保留着。
黎楚看着她,突然問道:“只有信任嗎?”
陳知意沒有聽懂,有些迷茫地看他。
“沒什麽。”他低頭喝了口水,把手邊的菜往她的方向推了推,露出了剛剛包紮的傷口。
陳知意開口:“以後還是要好好學做飯,總不能一直吃外賣。”
黎楚嗯了一聲:“我會做,這次是意外。”
黎楚放在桌子上的手機突然亮了一下,陳知意離得近,下意識看了一眼就看到上面的信息問他周末有沒有空去她家。
她下意識就知道了對方是誰。
低頭吃了一口飯,機械地嚼動,卻吃不出味道。
黎楚看了一眼沒有回複。
她故作輕松地問:“準備什麽時候結婚?”
黎楚擡頭看她。
“不是已經有女朋友了嗎?”她看向他包上的挂墜,笑,“我上次在律所碰到了,長得很漂亮。”
黎楚愣了一下,随機反應過來是她誤會了。
他取下挂墜:“這是我四歲的小外甥送的,你上次見到的應該是他媽媽,我堂姐。她和我住一個小區,有時候會幫她看一下小孩。”
陳知意僵住,臉上有些燒得慌,下意識垂下頭幹笑兩聲:“原來是這樣。”
黎楚看着她:“我沒有女朋友。”
陳知意想表達一下可惜,但是又覺得這種話說出來實在顯得刻意。
于是沉默了下來,低頭吃了幾口飯,掩飾住內心翻湧的情緒。
這時她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起,她拿起來看了眼,是值班護士在呼叫她。
她有些為難地看了眼黎楚。
黎楚卻站了起來,收拾面前的外賣:“我吃好了,就先走了。”
陳知意這才拿起旁邊的包,和他道別後又匆匆回了急診。
接連幾天,陳知意不是整天在處理急診瑣碎的事務,就是整日整日地寫病歷,一直輪到下一周,她才調回了外科,稍稍緩和了一些。
但t是她依舊被手術室拒之門外。
中午,她在走廊上看到從手術室出來,跟主刀醫生談笑風聲的羅楊,陳知意錯開羅楊投來的目光。只能盡量忍耐住自己的失落,低頭翻看手機,和他們擦肩而過。
沒走幾步,她撞到了一個小孩,趕緊扶住對方說了幾聲抱歉。
“沒關系。”小女孩聲音細細的。
陳知意呆了一下,擡頭的瞬間小女孩已經被媽媽抓了過去。
那是李同杉的女兒,小姑娘在事故發生後被她抱在懷裏安撫,也是這樣聲音細細地喊她姐姐。
陳知意看過去,李同杉的妻子拎着檢查單的袋子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假裝沒有看到她一樣走向樓梯旁的自助報告打印機。
陳知意意識到是他們來複查了,主任應該是特地安排了專家去診療,特地避開了她,所以她才毫不知情。但是醫院就這麽大,又能躲哪兒去呢。
陳知意的內心再次感受到被折磨。
她加快腳步,想趕緊逃離這個地方。
李同杉的妻子低頭對着機器掃描證件,小姑娘轉頭看了眼陳知意,悄悄往後退,跑過去攔住了她。
“姐姐,聖誕節快樂。”她小小肉肉的手心裏藏着一枚聖誕節鈴铛,說話的間隙墊着腳塞進了陳知意的手心。
陳知意愕然地接過,小姑娘緊張地回頭看了眼媽媽,拔腿又跑了回去。
她手中的鈴铛上還留存着小姑娘的餘溫。
陳知意看着這枚鈴铛,才恍然意識到,原來已經快要到聖誕節了,這一年也要結束了。
小區裏的超市紛紛挂上了聖誕花環,擺起挂滿鈴铛的聖誕樹。水果區的“平安果”價格也跟着水漲船高。
陳知意買了一個,想要放在家裏寓意平安。
她推開超市的門,一個毛茸茸的身影順着門縫往裏面鑽,正是好久沒見的流浪小狗。
旁邊的工作人員這次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小狗,把它趕了出去。
陳知意站在門口,看着小狗掃興地垂下尾巴,邁着小碎步跑到了牆角,又露出一個腦袋試圖尋找新的機會,卻看到了陳知意在看它,它立馬轉身揚長而去。
陳知意跟上去,拿出包裏準備了很久的狗糧,從便簽本上撕下幾頁紙,将狗糧倒上去,往小狗的方向推了推。
小狗很謹慎,一直在遠處看着,等陳知意走遠才上前,仔細聞了聞才吃了一口。
陳知意遠遠看着它吃完,才發現它的小腿走路并不利索,有一塊傷,已經結痂了,不知是什麽時候受的傷,但是小狗不能說話,也喊不了疼,只能一天天忍耐,等待着傷口結痂。
她站在黑暗的小巷子裏看着小狗黑黝黝的眼睛,四肢百骸都感到酸楚和苦悶,忍不住蹲下痛哭了起來。
手機從口袋滑落,屏幕閃爍顯示出新消息。
她用被凍得通紅的手撿起來,是黎楚發來的,問她現在有空嗎?
她的情緒被突然地打斷,稍稍緩解了過來,動作僵硬地扶着牆壁站了起來。
小狗被她的動作驚吓到,甩甩尾巴跑遠。
陳知意朝着光亮的方走出去,前面不遠處就是她住的老小區,外面寒風凜冽,行人和車輛都寥寥無幾。
她低頭看着手機裏的消息,不知道該怎麽回,打了幾個字又删掉,最後輸入:“是官司有進展了嗎?”
還沒來得及發送出去,路邊的一輛車摁響喇叭,車窗降下,是黎楚。
陳知意走出巷子的時候這輛車就已經停在那裏了。
她不知道黎楚有沒有看見自己剛剛情緒失控的畫面,只覺得面熱,有些不想走過去,就假裝沒有聽見,低頭看着手機繼續往前走。
黎楚的電話突然打了進來,手機一下子像是燙手山芋,陳知意簡直想要丢出去,但是背後的目光如炬,她只好老老實實接起來。
黎楚的聲音清晰地從電話裏傳來,帶着絲絲電流的音質:“看後面。”
陳知意舉着手機轉身,假裝剛剛看到他一樣:“你怎麽在這兒?”
黎楚沒有回答,而是說:“上車。”
陳知意坐上去後,黎楚将車內的空調調高,慢慢駛出狹窄的小路,往城市的另一邊開去。
車內沒有開音響,玻璃隔絕了馬路嘈雜的聲音,陳知意不知道要說些什麽,黎楚也沒有開口詢問剛才的事。
溫暖的環境下,疲憊慢慢襲來,陳知意靠着座椅後背睡了過去。
紅燈停,黎楚轉頭看她閉眼的模樣,很久才收回目光。
陳知意沒有完全睡過去,車子的發動機熄滅後她就慢慢蘇醒過來,伸手去解自己的安全帶。
下車的時候她還沒有認出來這個地方,直到跟着黎楚走到面館的門口,回憶突然一下子湧了上來,這是他們高中時經常光顧的店面。
沒想到周圍的街道已經完全變了模樣,面館被簡單地裝修過,但還是保留着原本的簡陋,和這裏有些格格不入。
推開門,一只金毛趴在收銀臺旁,看到有客人進來就懶洋洋地擡頭看他們一眼,然後換了個爪子繼續趴着。
陳知意轉頭看向黎楚:“這是······”
“對,是原來那只,已經長大了。”黎楚知道她想問什麽。
店裏顧客不少,老板娘忙中抽空來迎接他們,她看了好幾眼黎楚和陳知意才認出來,高興地招呼他們坐下,給他們倒了熱茶。
陳知意接過來連忙道謝。
老板娘性格豪爽:“老顧客了,今天吃什麽免單!”
黎楚:“兩碗碗雜面。”
老板娘離開後,陳知意四處環顧打量店面,試圖将它和記憶裏的樣子重合。
店裏暖氣開得很足,黎楚脫掉了外套,露出裏面穿着的襯衫,很薄的一件,微微貼合他的肌肉線條,看起來很好看。
他解開領口的一粒紐扣,手指和金屬碰撞。
陳知意移開了視線,問:“你還經常來這裏?”
“這麽多年第一次。”黎楚喝了口茶,看向玻璃窗外的來往的行人,裏面有一大群穿着高中校服的學生穿街而過。
晚上九點多,正是高中放學的時間。
老板娘把兩碗碗雜面端了上來,上面鋪滿了肉臊子和豌豆,熱氣撲面而來。
陳知意拿出包裏的皮筋把頭發低低地紮了個馬尾,用筷子拌勻面條。
以前黎楚不會拌面,一開始和她吃,總是胡亂撥弄一下,面條大部分都沒有粘到醬汁。
那時陳知意看到後忍不住把他的碗端了過來,用筷子挑起面條,順着一個方向有條理地翻動,讓醬汁完整地裹滿面條。
黎楚看着她娴熟的動作。
陳知意把面拌好再還給他:“學會了嗎?拌勻了才好吃。”
黎楚看着她開始拌第二碗,有些笨拙地學着她的動作,拿筷子的手都變得不自然。
他修長的腿屈在低矮的桌子下,有些洩氣地停下筷子,用回自己的老方法,直接開吃。
陳知意觀察他的動作,發現現在他依舊并不熟練,拌的時候油漬就差點濺到他熨燙得體的襯衫上。
陳知意拌好後直接把自己的碗推給他。
“你吃這個。”
她要伸手去拿黎楚的碗,但是卻被摁住手腕。
黎楚只摁了一秒就收了回來,淡淡地拒絕:“不用了。”
陳知意收回手,有些尴尬地拿回自己的碗,低頭拌了幾下塞進嘴裏。
味道變了。
她失望地想。
果然時間的洪流下沒有什麽是一直不變的。
黎楚盯着她看了一會兒,說:“如果不會一直存在,幹脆一開始就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