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所思

所思

此時, 西州城內也是一片白雪皚皚。

盛鈞儒像個孩童一般在雪地裏打着滾,還時不時揉個雪球偷襲他那位好哥哥,然後看着渾身是雪的律玦哈哈大笑。

只是律玦卻完全沒想搭茬, 頂多在不耐煩的時候,給他一記警告的眼神作罷。

但盛鈞儒是什麽人,他向來不在乎律玦的态度,愣是要将他拉出陰暗處。

“玦哥,愣着幹嘛呢?跟我一起玩吧!”

不遠處, 律玦正在擺弄着他的彩鳳鳴岐——他突然想起曾經多少個冬季,多少個雪天, 那個持劍翩翩起舞的姑娘, 身着紅衣,在這漫天大雪的背景裏,宛若宣紙之上一粒朱砂,懸于他的心上。

“玦哥,怎麽不理人!”

盛鈞儒拍了拍屁股湊過來,見他還在愣神。

“玦哥, 在想什麽?冬天啊!下雪了!你不喜歡嗎?”

“觸景生情罷了。”

盛鈞儒一聽便知他指的是誰,笑嘻嘻道:“那今日玦哥可有心情,為弟弟描述一番所為何景何情?”

而律玦卻只是垂眸在琴弦之上撥了幾下,徐徐道:“她擅舞劍, 着朱櫻長裙, 于銀白之間,以我琴聲為伴。”

單憑幾句話, 盛鈞儒便已構想出一副絕美畫面。

還未等他開口, 又聽律玦道:“我的故事總是在冬天開始的——冬天在我看來是個無情的季節,冰冷的霜降使孤寂比其他季節直白得t多, 因此很難擺脫孤獨。”

“可你愛上了在雪天伴她舞劍。”

Advertisement

盛鈞儒直接盤腿坐在雪地裏,托着腮笑着望他。

“其實如今形勢也算平穩,哥哥若思念嫂子心切,寄封信去也并不礙事,你究竟在顧慮些什麽呢?”

“老婆本兒還沒攢夠。”

律玦的回答倒是讓盛鈞儒很意外,他瞪大了眼睛盯着律玦看。

但律玦卻完全不想理他,自顧自地擺弄好琴弦,手指一揮,便彈起了曲子。

他一開始彈琴便會極其專注,盛鈞儒再頑皮也不好意思打擾了,便只是安靜地坐在一旁不再吭聲,可他的思緒卻一直在翻江倒海。

盛鈞儒提起這件事,只是希望律玦能放棄對過去仇恨的執念,不再惦記山神心髒之事好好過日子,可以往他要麽是會生氣,要麽便不理睬,竟不像今日一般開玩笑。

似乎是餘光隐約瞟見盛鈞儒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律玦覺得好笑,彈琴時居然不由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其實初到西州時,他一心只為靈佩補玦之事,想循着山神秘境的傳說碰碰運氣,卻誤打誤撞與盛鈞儒相識,反而從他的口中和行為裏,證實了山神心髒的真實性。

只是山神秘境并不是某個确切的地點,他不知道從何而入,便明裏暗裏在西州城內打探。

而這多管閑事的盛小少爺不知為何總要多加阻攔,連帶着西州本地人也不願再向他多透露幾分,他的探尋便難上加難。

與此同時,盛鈞儒憑着他滿腔熱情和單純,對自己形影不離,踏遍西州城各個角落,意圖充實自己的生活,讓他沒有閑暇之餘考慮山神秘境之事。

雖然他覺得盛鈞儒的行為很可笑,但他不得不承認——他動搖了。

除了盛鈞儒對自己真情實感的流露,還有他自身散發出的對生活的積極和享受——當然,這和他的身份背景分割不開,但他也并未因此像喚玶一樣,變成一個自私、懶惰而貪婪的人。

相反,他對西州每個人都很友好,即便知道對方的意圖不軌,他依舊坦誠而熱忱。

他很羨慕盛鈞儒的性格和家庭。

——雖然他還沒見過盛鈞儒的阿娘阿爹,但從他滔滔不絕的對他們的贊嘆和依賴,以及他能夠養成這樣的個性來說,大概是融洽而平等的。

在愛裏長大的孩子,大概就是盛鈞儒的模樣吧。

更重要的是,盛鈞儒的出現,讓他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以及與少煊的關系。

他的确不應該被仇恨淹沒,那些污穢已經禁锢了他前半人生,他不能再一意孤行,讓自己的後半生為其所擾,也更不能因自身的恐懼和執念,傷害了與少煊最純粹的感情。

這些日子的分別,不僅沒能淡忘對少煊的惦念,反而讓這思念之情愈演愈烈,總令他在深夜之時難以安眠。

或許慘痛的兒時記憶只是他漫長人生中的一個墨點,可他也能以此為起筆,在未來的幾十年中描繪出更精彩的畫卷。

——是時候該思考回鶴夢潭向少煊負荊請罪并表明心意的事了。

“玦哥,你剛剛是不是走音了!”

盛鈞儒雖然不懂音律,卻也賴在他身邊聽他彈過數次,耳朵都磨出繭子了,多少便也對這支曲子多加熟悉。

律玦聽罷挑了挑眉,竟是連盛鈞儒都覺察到的錯誤,但他剛剛的動作與往常無異,究竟是哪裏出了錯?

他俯身細細檢查了琴弦,竟發現其中一弦有一處微微破痕,卻不足以斷裂。

隐約之中,他突然萌生了不好的預感。

*

雪霁天晴,守在鶴夢潭的熾觞心情卻愈發陰沉。

他知道少煊不日而歸,即便是大雪天為他拖延了幾日,他也沒能靠着小鬼的消息打探到律玦的下落。

“這個臭小子,最好別讓我再見到他!”

熾觞坐在鶴夢潭的庭院裏發着脾氣,又想着他走之前還把自己搞得狼狽不堪,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君上您別生氣,還是先想想怎麽和戰神交代吧……”

小鬼在一旁站着,也是沒了主意。

他們以鶴夢潭為中心,放射狀沿着方圓百裏追蹤,竟無人注意到有這樣一個少年途徑。

“要不就是那臭小子存在感太低,要不就是他被什麽人藏了起來!”

熾觞突然站起身,大聲猜測道。

“莫不是別人藏了起來?他還有其他幫手!難道真的是雲繪宗?你們調查過雲繪宗嗎?”

小鬼被熾觞這突然的連環問問懵了,只是下意識回應道:“他沒有藏起來的道理啊……若他所屬雲繪宗,那當初南北大亂之時,他就應該露面了吧……”

熾觞仿佛很相信自己的判斷,環着臂道:“那不一定,先前少煊借着與湛珩的舊情,向那小子謊稱自己同封陽镖局有幹系,或許他心虛,怕在南北大亂之中和少煊打了照面,才當了縮頭烏龜在雲繪宗坐鎮。”

“不然沒道理他憑空消失啊,而且還是他自己溜走的,總該有什麽理由吧?我們少煊是沒給他吃還是沒給他喝,他憑什麽當個白眼狼說走就走!”

熾觞一說起律玦的壞話就止不住,小鬼站在旁邊也插不上嘴,眼看着少煊騎着太陽神鳥,不徐不疾地靠近,他使了幾個眼色也沒能讓熾觞閉嘴。

“你又在這兒唠叨什麽?律玦人呢?”

少煊順了順太陽神鳥的毛,從它身上卸下自己的行李。

“他……我沒看到啊……我也剛過來……”

熾觞吞吞吐吐的模樣馬上引起了少煊的疑心。

她也懶得和熾觞廢話,直接把鶴夢潭翻了個底朝天。

空落落的房間,一塵不染,她當下便明了——律玦不在這裏了。

她從後院轉出來的時候,熾觞還在原地沒敢動。

“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少煊的話出奇冷靜,卻讓熾觞更覺得心驚膽戰。

“我,我實話跟你說吧……”

比起編造一堆謊話扯東扯西,對少煊而言,實在點的或許能把她的火氣降到最低。

“當時礙着封陽镖局那檔子麻煩事,我怕你着急,兩邊顧不過來就瞞着沒說……”

熾觞完全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你走的當晚,我倆喝了點酒,第二天律玦他,就不見了……”

“我當即就讓小鬼去尋了!周遭沒有打鬥的痕跡,房間也沒被翻亂,我猜想應該是他主動離開的!”

熾觞連着說了一串,生怕周遭的沉默會把氣氛降到冰點。

“而且我當時的感覺很奇怪,就像入夢了一樣……”

“少煊,我是真的覺得律玦有問題,我不可能平白無故做夢的,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何而來,為何而去,我還在命小鬼們調查,只是我覺得為了他這種白眼狼真不值得傷心……”

“而且我對他與雲繪宗的關系仍持懷疑态度,你說當時南北大亂啊,多大的事兒,他一句關心的話沒有,就算是他離開了,給你寫封詢問的信總可以吧?可他偏不露面,而且方圓百裏都沒人見過他離開……”

“你說他有沒有可能被雲繪宗藏起來?除了雲繪宗我想不到第二個地方能有這樣的能耐啊……”

熾觞一邊觀察着少煊的反應,一邊自顧自地說着。

他本以為少煊會為此大發雷霆,都已經做好挨打的準備,把所有跌打損傷藥膏都在鬼崖備齊了,就等着今天少煊回來給自己來一個痛快的。

可誰知眼前的少煊卻平靜如水,絲毫看不出情緒有任何的波瀾。

但這反而更讓他覺得毛骨悚然。

“說完了?”少煊平靜地看了他一眼,“慢走不送,別打擾我。”

這是被下了逐客令?

熾觞沒敢放松警惕,讓小鬼們在附近盯着,自己灰溜溜回鬼崖面壁思過。

可是接連幾天,少煊都沒從屋內出來,整個鶴夢潭都一片死寂。

熾觞實在擔心少煊,又不敢直接勸說,便趕緊寫了封雞毛信,請湛瑛來幫忙。

“丫頭,可算把你盼來了,镖局之事可都處理妥當了?”

熾觞特意帶着一衆小鬼在鶴夢潭入口處迎她,臉上笑得堆滿了褶子。

“別跟我假客套行嗎糟酒鬼。”

湛瑛見了熾觞寄來的信,是又氣又急,對熾觞自然是沒有什麽好臉。

“家裏有三哥幫忙打理,我不用多費心,倒是嫂嫂……”湛瑛一把抓住熾觞的衣領,“這麽大的事兒你怎麽能瞞着嫂嫂t!”

熾觞舉着雙手作投降狀,一副委屈的樣子:“當時你家出事,換做是你,肯定也舍不得少煊兩邊憂心吧?”

湛瑛冷哼一聲松了手,繼續道:“那律玦是怎麽回事?為什麽突然人間蒸發一般?他不是愛慕着嫂嫂嗎?”

“哎呀,男女之事很複雜的,你還小,不懂——”

熾觞一副兄長姿态拍了拍湛瑛的肩,交代道。

“你呢只需要把你嫂嫂哄好便是,男人一抓一大把,咱也不用執着在那個臭小子身上。”

“你以為挑大白菜,随便什麽白菜都能被嫂嫂撿回家嗎!”

湛瑛撇撇嘴,對熾觞頗為不滿。

“我先去安慰嫂嫂,等最近的風波過去,我也讓兄弟們走镖途中留意着律玦的下落,他如此不負責任将嫂嫂獨自撇下,我定是不能便宜他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