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癫狂

癫狂

“這本該是不可能的事。”獨孤惑微微皺眉。

“它也被隐藏在你體內混亂的靈流中,極難察覺。”

他沉吟片刻,随後繼續道:

“姬雪姑娘,你可有察覺自己忘了什麽?”

“沒有。”姬雪篤定自己的記憶沒有出現空白。

“這就對了。”獨孤惑笑起來,“尋常的失魂之症,是三魂七魄中丢了其中幾縷魂魄,患此症者恍恍惚惚,瘋瘋癫癫,并能感到自己丢了記憶。”

“可你既然全都丢了,自然也不會察覺曾經擁有。”

“但沒了魂魄,軀體也不可支撐。然而,你卻存活了下來。”

“姬雪姑娘,現在的你,是一個并不存在于此世的人。”

“你不是仙、人、妖、魔。”

“——而是完全的異類。”

“怪不得,你能進入妖街。”敖熾收斂住自己剎那間的異樣神色,又換上了帶笑的假面,“姬雪,別怪我不帶你進來了,好不好?我沒有騙你。”

“嗯。”姬雪把貓貓的賣好當耳旁風,對獨孤惑的醫術水平大感敬畏。

他竟然能算出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仙君,我還有救嗎?”

“你當然無性命之憂。”獨孤惑失笑道,“我沒法幫你找回丢失的魂魄,但既然知道了病因,你體內靈力亂流的狀況,自然可以調理。”

“只要構築出虛假的魂魄,引導脈象正常運轉就好了。”獨孤惑拿出紙筆,在宣紙上寫下一串文字。

“此術雖不難辦到,但所需靈寶卻極難獲取,還請姬雪姑娘前去采買。”

“人參果、扶桑木、金烏眼……”敖熾哼了t一聲,“獨孤惑,你直說讓我們去裂隙邊的拍賣行不就好了?”

“兩界禁物,自然只能去不受管控的魔界邊緣要。”獨孤惑微笑,“剛好,最近傳得沸沸揚揚的開界寶玉,據說也在拍賣行裏。”

“若有緣,沒準能一并買回。”

敖熾嘴角含笑,眼中卻是冰冷戲谑,他垂眸道:“能傳出來的消息都是假的,但這也是真正持有寶玉的人設的局,請君入甕。”

“那就別怪我順藤摸瓜。”

“你們一唱一和倒是非常默契。”姬雪的雙目因為無語已經變成了死魚眼。

“兩界裂隙就在這妖街的東方不遠處。”敖熾走到姬雪面前,在她腳邊蹲下,仰頭看她,“那裏是更險惡的妖魔地界,你的人族護衛也無法進入此處。”

“帶我去,好不好?我一定能保護你。”

“姬雪,如今你沒法正常使用靈力吧。”敖熾眨了眨他那雙金色的眼眸,可憐巴巴道,“我很擔心你。”

看着惡意賣萌的貓貓,姬雪沒有抵擋住誘惑,她伸手輕輕摸了摸它的側臉,又撓了撓它軟軟的下巴。

敖熾咬了咬牙,忍着沒有動,任由姬雪輕薄,他面色如常,耳根卻已紅了。

獨孤惑坐在一旁,大為震撼。

他知道敖熾慣會讨人歡心,可從未見過他這般搖尾乞憐的樣子。

姬雪十分心動。

然而姬雪沒有立刻答應。

“萬淵也是妖。”姬雪收回手,若有所思道,“它也能變小的吧。”

“之前只是因為載着我,才必須維持原本的體型。”

敖熾:“……”

“不許帶他去!”他快要氣急敗壞了。

“我也可以同去。”獨孤惑偏要在這時候将敖熾的心火燒得更旺,“我已在此處鎮守四百年,沒人比我更熟悉地下之城。”

敖熾的眼眶瞬間紅了。

獨孤惑從他的眼中看到了真切的殺意。

不論敖熾怎麽哀求,姬雪還是走了。

她折返回地面上蓬萊仙宮的分舵,要帶來萬淵。

會客室裏只剩敖熾和獨孤惑兩人,敖熾沉着臉将桌上的糕點都掃到地上,金色的眼眸最中央有隐隐的赤色湧動。

又一聲檀木托盤墜地的巨響過後,獨孤惑終于忍不住呵斥:

“敖熾,你清醒一點!”

“不要被魔蠱控制!”

如同一道驚雷在敖熾腦海中炸響,他瞪大了雙眸,如同剛從溺水中脫出般劇烈喘息起來。

“我沒有……”敖熾緩緩将手捂上臉龐,手背上青筋畢露,“我只是……我只是怕你們搶走她的注意力……”

獨孤惑氣笑了:“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麽?”

敖熾更誇張地大笑起來,笑得渾身顫抖。

“沒有時間了……我想殺了她,多一刻也等不了……”

“為此,必須讓她盡快喜歡上我,心甘情願地獻出她的心頭血。”

“你知道什麽!?”他擡起頭來,雙目赤紅,歇斯底裏道,“你不知道她曾經有多讨厭我,用多麽冰冷的眼神看我,就像我是蟲子賤爛的屍體,就像我連她腳下的塵埃都比不上!你們多得到一點她的注目,我還能分到什麽?”

獨孤惑:“……你這個瘋子。”

“哈哈,哈哈哈……”敖熾癫狂地笑了一會兒,又忽然安靜下來。

他神色淡漠地擦掉淌滿了臉龐的眼淚,随後,緩緩地、輕輕地翹起了嘴角。

“我沒瘋。”

“我比這世上的所有人都要清醒。”

他恢複了得體的模樣,似乎剛剛失态的人不是他。

這般喜怒無常的樣子,最是令人膽寒。

獨孤惑眸色微深。

看來,敖熾離徹底失去理智不遠了。

他這毫無邏輯發怒的症狀,和得失心瘋的狂人有什麽不同?

當年光風霁月的仙君,親手拯救涿州的少年将軍,怎會變為如今這般猙獰的魔人?

獨孤惑心口酸澀又沉重。

他得重新評估跟随敖熾的時間了。

因為通往地下妖街的入口——桃花居已因魔族作亂而被涿州守衛封鎖了起來,獨孤惑開了一個新的傳送結界讓姬雪出去。

敖熾也上了地面,等待姬雪歸來後帶她重入地下。

姬雪回來的時候,已是第二日的早晨。

她并未立刻去找敖熾、與他彙合,而是帶着化為人形的萬淵在長樂花街周圍調查了一番。

馭人分舵的王管事說,這附近有堕魔狐妖作亂的傳聞,但那一日姬雪在桃花居中看到的魔并不是狐妖所化。

與幾人交談過後,姬雪若有所思。

涿州的百姓并不排斥妖,衆妖也與人類生活在一起,受凡界官府與蓬萊馭人分舵共同管控,其樂融融。

唯獨一種妖,令衆人衆妖都談之色變。

那就是狐妖。

凡是狐妖,就算并未作出過什麽壞事,也會被百姓嫌惡排擠,指指點點,即畏懼又鄙夷。

魔狐作亂這一傳聞,百姓就算從未親眼見過,但均深信不疑。

姬雪問一老者緣由,他長嘆一聲道:“姑娘別怪我們刻薄,只是涿州曾被狐妖害過,大家這才如此弓杯蛇影。”

“五百年前,涿州全境受魔族之亂,死傷百萬,便是因為當時的州牧九尾狐一族勾結魔族。”

“之後天兵天将收複涿州,誅殺九尾狐九族,并将涿州托付給蓬萊仙宮,一切才好起來。”

姬雪以銀子謝過老者,才帶着萬淵去尋敖熾。

她思忖到,地上與地下,對九尾狐的态度倒是截然相反。

地下的妖怪們都尊稱獨孤惑為州牧,真心愛戴着他。

五百年前涿州受魔族之亂,那四百年前呢?

獨孤惑說,他受人之托,鎮守地下四百年。

那個時候又發生了什麽?

天光燦爛,各色小販在街邊賣着早點,包子面皮飽滿,氣味香甜豆漿白皙微沙,蒸騰出氤氲的熱氣,肉粥上點兩三顆脆皮,在陽光下透出金黃微焦的暖意。

一夜風霜都被這翻騰聲色洗去,紅衣少年行于市井之中,衣擺拂過紅塵白霧,赤金眼眸微彎。

敖熾早已不用進食,但這人間煙火,還是喚起了他靈魂深處的饑渴。

那是在污泥中死去的人,對光明與熱度本能的不甘追尋。

這生機勃勃的涿州,是他四百年救下的啊。

蹄聲踢踏,大道上幾個少年奔策過長街,鮮衣怒馬,好不快活,他們的身影掠過敖熾的眼底,帶起一陣狂風。

與他們一般的日子,已是多久之前了呢?

就在敖熾即将沉落到回憶中時,兩道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的目光穿過人世長河,落到姬雪身上。

人人都說,姬雪少宮主的美麗,勝過世間三千雪。

無人比她更空靈純粹,不染塵埃。

可從前的敖熾覺得,就算是雪,也是會髒的。

姬雪便是那髒掉的雪,冰冷而渾濁,令人不快,從天幕中壓下,要以無情的極寒奪取他人生機與性命。

他從未認真欣賞過姬雪的臉。

但或許是因為這幾日姬雪身上尖銳的鋒芒稍有消解,又或許是她不再淩辱他……敖熾在看着那張臉時,難得心平氣和起來。

當在攢動的衆人中看到姬雪的那一刻,敖熾不得不承認,她确實美得超凡脫俗,凜冽不可亵渎。

叫他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望得見。

而此時,一身白衣、貌若天人的少女身邊跟着一個沉默的男人。

他一身黑色,披散的長發是黑的,衣袍是黑的,連指甲都是黑的,活像一個送葬者。

唯一的亮色,便是那雙金色的眼眸,透着古奧莊嚴的氣息。

便是化為人形的萬淵。

他身材魁梧,容貌英俊,沉默使他的攻擊性化為對主人的服從,他比任何人都像一個合格的、忠心耿耿的侍衛。

雖然敖熾知道萬淵現在的主人是他,可當看到萬淵站在姬雪身邊,他還是被刺痛了雙目。

姬雪想要的就是這樣的侍衛吧?

從前他當姬雪的侍衛時候,似乎光是存在本身,就令姬雪不快。

他驕傲、活潑、花言巧語,和沉默與忠誠一點也不沾邊。

壓下心中翻湧的恨意,敖熾走向姬雪,朝她伸出手。

“通往地下的新陣法容易使人離散。”敖熾垂眸,溫柔道,“抓住我的手,好嗎?”

“別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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