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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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賽當然并不清楚世界頻道上發生的一切。

此時此刻, 她沉默不言，右手持槍，左手托槍, 眼睛、準星和他的頭部三者穩定地保持在一條直線上。

在昏暗的環境中, 陶賽目光如炬, 隔着雨幕凝視着他的臉。

他有些疲憊了，眼神似乎不夠精神，雖然他在刻意掩飾，但與上一個幻境中表現出來的從容鎮定是完全不同的。

對此，陶賽并不意外, 幻境是一個技能, 只要發動技能就一定會消耗身體的能量。一般而言，通過技能造成的超自然現象規模越大, 損耗的能量越多，比如[空間折躍]是她目前已知最消耗能量的技能。

能将人強行拉入幻境中, 且是如此真實的幻境, 幻境中完全感同身受, 那麽營造幻境所消耗的能量必然不可能少。

如果現在還在幻境中, 那就像之前一樣再次幹掉他, 打破幻境, 下一次他就不一定有足夠的能量開啓技能。

陶賽在心中打定主意，食指沒有任何征兆地扣動扳機, 子彈以400米每秒的初速度從黑洞洞的槍口.射出。

幾乎是槍口剛冒出火花的瞬間, 高帥再次以靈活的身手躲掉了子彈。

T7手.槍的槍機連續擊發子彈, 高帥在集裝箱上閃轉騰挪, 他快得驚人，即使是超音速的子彈也無法追上他的速度。

如果有五大屬性之一的敏捷值去衡量他的速度, 陶賽保守估計，他表現出來的敏捷值在20點往上。

但意外發生了，因為移動得太快，他腳底打滑，踩在積水的集裝上鋼皮表面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

陶賽抓住稍縱即逝的時機，兩顆子彈分別射中他的肩部和胸口。

子彈鑽出窟窿眼，他痛苦地嚎叫，血流不止。

正當陶賽下意識地要補槍，射出第三發子彈時，黑暗中伸出的一腳踹在了她的背部，她整個人被突如其來的力道直接踹飛了出去。

陶賽在地上狼狽地翻滾幾圈，在滑行過程中，她往回看去，看到那道人影時瞳孔驟然放大。

剛剛在意想不到的位置踹她的人竟然還是他？！

陶賽再看回集裝箱上，挨了兩槍撲地的人影同樣也存在，鮮血還在從傷口湧出來。

分身？

他會用分身？

一瞬間，陶賽恍然大悟。他最開始并不是自己就擁有[瞬移]技能，而是模仿了自己，包括他現在使用的[分身]，都是在模仿，然後分毫不差地使用出來。

這太變态了。

陶賽第一次産生了一種恐怖的無力感，就好像身處一片四面八方都是棉花的世界，無論她怎麽揮拳，都只能打在柔軟的棉花上被卸力。

而這片棉花世界還在不斷地向內收縮，擠壓她，蠶食她僅存的生存空間。

最開始的交鋒，陶賽就觀察到他的敏捷t性、力量、體力全都遠超常人，但她能巧妙地運用自己的技能，給他意想不到的致命一擊。而現在他竟然原原本本的複制了自己的技能，他擁有同樣的技能，且掌握的技能的運用手法，她再無優勢可言。

陶賽幾乎處于崩潰的邊緣，恐懼在心底無限蔓延。也許她這一次她仍然可以拼盡全力再次完成反殺，那第四第五次呢？

她清清楚楚地感知到他一次比一次更強，四面八方的棉花在朝着她收緊，窒息感撲面而來。

如果她死在了幻境裏，現實中她是否也同時死掉了？

陶賽用力甩頭，暫時抑制住蔓延的恐懼。

她撐着身體從地上爬起來，握緊拳頭，向着港區深處的集裝箱陣列區域狂奔。

集裝箱區域奇跡般的安靜，除了雨滴落在鋼板上的噠噠聲和狂風掃過障礙物的怪叫聲，沒有別的半點聲音，沒有絲毫光亮，也看不到半個人影。

陶賽本想借着喧嚣的人群為自己掩護，但很顯然，他們不在幻境中，幻境中只有數不清的淩亂堆放的集裝箱，以及她唯一一個人。

繼續往前跑可能也是同樣的景象，她就像一個筋鬥十萬八千裏的齊天大聖，不管再怎麽努力依然逃不出如來佛祖的手掌心。

她踩着地面積水一路往前狂奔，其實并不确定他是否在追擊，但憤怒和無力感使她趨近瘋狂。

她想沖破這團四面八方圍住她卻又無限厚的棉花。

除了生死搏殺，除了幹掉他或者被他幹掉，沒有別的辦法能脫離幻境嗎？

幻境存在邊界嗎？

腦子裏突然動了這個念頭的陶賽突然停住腳步，兩秒鐘後，她再度邁開腳步，拐進集裝箱構成的狹窄巷子中。

她将分身留在一座廢棄的集裝箱中，然後向前躍進。

扭曲的漩渦突然出現在她正前方，她飛撲進入，蟲洞随即關閉。

蟲洞另一端，是港區以外的一棟約四十層高的居民樓樓頂。

與剛才的集裝箱區域不同，居民樓裏吵吵嚷嚷，人聲喧嚣，母親在訓斥偷吃存糧的兒子，男人們苦中作樂地打撲克牌，不足月的嬰兒在失聲啼哭。

陶賽耳朵裏聽到的這一切都充分說明了一件事，樓裏有人。

有人就代表這是幻境之外的現實世界。

蟲洞幫助她突破了空間的界限，幻境是有邊界的！

重獲自由的陶賽眼中充滿了興奮，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煩躁和憋悶一掃而空。

樓頂的狂風呼嘯來去，幾乎要将她沒使用[重力自适應]的身體吹飛。

她仰起頭，心情愉悅地感受着風雨。

十秒鐘後，她想到未完成的事情，情緒瞬間沉下來。

陶賽再度将意識切回了分身中，她進蟲洞前留下的分身還在幻境中，因為偌大的集裝箱區域仍然沒有半點人聲。

下一瞬，她的意識切回了高樓樓頂的分身，這是現實世界，因為能聽到嘈雜的人聲。

再切換，又是寂靜無聲的港區的幻境。

陶賽徹底找到了這個看似無解的幻境技能的命門，她能通過[空間折躍]技能突破空間限制，逃離幻境，同時也能利用[分身]技能，在幻境和現實世界裏自由切換。

陶賽目光微斂，腦海中醞釀出了一個想法。

陶賽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貼着集裝箱移動。

很快，她在風雨聲中聽見了正在接近的腳步聲，似乎是感知到了她的存在，腳步聲驟然停止了。

陶賽屏住呼吸靜立，通過腳步聲消失前的雙耳效應判斷，他很有可能就和自己隔着一片集裝箱的箱板。

陶賽将耳朵貼在箱板上細聽。

砰地一聲，強力的一拳從箱板另一面轟出，擊碎了鋼板，拳頭精準無誤地打在了陶賽的側臉。

她反應慢半拍地開啓[鋼化]技能，整個大腦震蕩，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摔向了巷子另一側的集裝箱。

“嘶嘶嘶……我去，手痛死了，”高帥從集裝箱另一側穿牆瞬移出來，不停地甩着右手，問倒在地上的陶賽，“你上次是怎麽打出這拳還不痛的？你用了什麽技能啊？”

一陣陣狂風呼嘯，躲在集裝箱的港區難民瑟瑟發抖，他們中的大多數來自于內陸地區，沒有親身經歷過臺風，生怕大風連帶着集裝箱一起刮上天。

黃發男三人一路連滾帶爬地逃命，他們氣喘籲籲地躲在港區的一座廢棄倉庫裏。

“阿韋和瘦猴子人就這麽沒了？”耳釘男心有餘悸地問。

黃發男喘着粗氣點頭，他扶着牆從地上站起來，遠遠望向集裝箱塔吊的方向，本想看看那個兇殘的女人有沒有追上來，猛然看到了塔吊上方的空間被什麽力量扭曲了。

空間蟲洞開到了塔吊頂部的控制室，相對安靜的駕駛室內，高帥正緊閉雙眼，安穩地靠坐在軟椅上，渾身沒有沾染絲毫的雨水。

陶賽跨出蟲洞，擡手将濕漉漉的槍口頂在了他的腦門上。

他沒有立刻醒過來，因為他的意識還在這場幻境中。

之所以陶賽能把蟲洞準确地開到這裏，因為她留意到他兩次剛一出現時，身上雖然被暴雨淋濕，但還有部分衣服是幹的。他是從一個可以避雨的地方進入了暴雨中。

由此，陶賽推測他的本體可能就藏在離這裏不遠的某個不淋雨的封閉地點，集裝箱可以排除掉，所有集裝箱都擠滿了難民，那麽就只能是這架集裝箱塔吊的控制室。

“你到底用的什麽技能啊？說話。”高帥問。

沒有等到回答，他擡腿一腳踹在她身上，可對方依然沒有反應。

他突然意識到不對，低頭一看，剛才被他一拳轟在地上的陶賽眼中已經失去了神色。

操！

又是分身！

高帥瞬間反應過來，他戒備地靠住集裝箱，警惕可能來自四面八方的攻擊。

吃一塹長一智，他已經被同樣的招式幹掉了兩次，絕不會有第三次！

“喂！滾出來啊，垃圾！你那點招數老子早看透了！”高帥高聲叫嚣着，貼着集裝箱壁移動。

突然，他兩眼一黑，雙腿脫力，整個人重重地摔在積水的地面上。

幻境轟然坍塌破碎。

高帥猛然睜開眼睛，在四面封閉的塔吊控制室醒了過來。

狂風暴雨不斷拍打着控制室四面的玻璃窗，他稍微松了口氣，有些納悶自己怎麽就脫離幻境了，他明明沒死啊。

緊接着他驚奇地發現，自己開幻境前明明是坐在控制室的軟椅上的，現在他人竟然坐到了地上，他嘟囔一句：“見鬼了。”

高帥試圖用雙手撐住身體爬起來，雙手卻不聽使喚，渾身上下沒有半點力氣。

他表情僵直，緩緩擡起目光，眼前的軟椅上坐了一個人。

幾秒鐘後，一道電光閃過，他終于借着光亮看清楚了她的長相。

電光過後的雷聲仿佛直接劈在他的心髒上。

“你！”高帥渾身止不住地戰栗。

他拼命地想掙紮，手腳明明沒有被繩子綁上，但渾身卻使不出來半點力氣，他連往後縮都縮不動，更不要妄想再開出下一場幻境。

那把濕漉漉的T7手.槍就擺在儀表盤上，旁邊還有被暴雨沖刷幹淨的彈簧.刀，她用一副很悠閑的姿勢坐在軟椅上，表情輕松。

但他依然止不住地恐懼，止不住地雙腿發抖。

他怕到了極點，這時候，兩次在幻境中被她幹掉的畫面在腦海中不斷閃回。彈簧.刀整個紮進了他的後頸……彈簧.刀割開了他喉嚨的大動脈……

在幻境裏他可以肆無忌憚，他是自己幻境中全知全能的神，就算死了也能刷新重來。

但現在不是幻境。

脫離幻境，現實中他就是一個缺乏戰鬥技能廢的不能再廢的渣渣。而現在他還成了砧板上的肉，屠夫沒有拿刀，但笑眯眯地盯着他看。

高帥用力咽下口水，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

他依然是一副恐懼的表情，但悄悄打開了世界頻道。

[野狗（Lv4）]：救命！！！

[野狗（Lv4）]：她馬上要殺我了！我涼了！

[藍騎士（Lv3）]：兄弟撐住，我在趕我在趕

[大鐘（Lv3）]：我到深水港了，馬上來了！

[小熊螺蛳粉（Lv3）]：@（Cx330），有話好好說，別啊

[一劍斷山河（Lv3）]：@（Cx330），初生你他媽的敢動手試試？

……

高帥心跳飛快，他腦海裏迸出一個念頭，拖延時間。

對！拖延時間，拼命拖時間。

“你……你怎麽找到我的？”高帥用力問出這句話。

“猜猜看。”陶賽的臉上看不出半點喜怒，她将儀表盤上的彈簧.刀摁回刀鞘中，再收進了雨衣兜裏，随後拿起了手.槍。

高帥的心髒瞬間提t到了嗓子眼，他聲音急切地說：“大佬大佬你別殺我，我沒有惡意的，真的我沒有惡意，幻境是假的，裏面全是假的，幻境結束一切都會刷新，我就是想和你切磋一下，真的真的。”

世界頻道上她沒有發言，高帥篤定她還沒看到消息記錄。

先穩住她，只要不死，等其他玩家支援過來就好了。

陶賽仿佛沒有聽到一樣，淡定将彈匣從手.槍裏退出來。

彈匣裏的子彈還剩下兩顆，她從運動褲褲兜裏摸出一把子彈，耐心地一顆一顆填進彈匣，再将滿彈的彈匣壓回槍身，拉動套筒。

高帥默默地看着，一系列繁瑣的動作讓他內心格外的煎熬，他額頭冷汗直冒，幾乎要暈厥過去。

就在這時，她擡起持槍的手，槍口從上往下頂在了他的腦門上。

他瞪大的雙眼看到了她正在緩緩扣動扳機的食指。

千鈞一發之際，高帥叫了出來：“停！！！”

“你想殺我？我告訴你，我已經在世界頻道上通報了現在的情況，所有玩家都在關注，他們都知道我跟你在一起，他們來支援我了，殺了我你也死定了！”在無比絕望的處境中，他徹底歇斯底裏，只求活命，管不了那麽多了。

話音落下，陶賽舉槍的手果然也放下來。

高帥發現她目光突然凝滞不動了，很顯然，她一定是打開系統面板進入世界頻道了。

兩分鐘後，陶賽的視線重新聚集在他身上，眼神倏地變了。

“原來你就是野狗啊。”她嘴角不自禁地咧開，心情大好。

這種感覺怎麽形容呢，世界太小了，緣分真是種很奇妙的東西。

“你笑什麽！你在笑什麽！”高帥嗓子破音地尖叫。

這笑容太詭異了，他頭皮發麻，渾身雞皮疙瘩直冒。

“坦白講，我其實沒有殺……”陶賽想說那個和她在積分榜上争第一的玩家昵稱，但話到嘴邊卻怎麽也想不起來那兩個字，最後她只能找別的詞代替，“我沒有殺那個頂尖玩家，你相信嗎？”

“相信相信！我相信！”高帥連想都沒想，語氣異常肯定。

現在這種情境下，陶賽就算讓他說自己是傻逼，他恐怕都會不假思索地滿口承認。

“你先別急着肯定啊，”陶賽擡手勸他，“你動動腦子好好想想，我為什麽不能是兇手。”

高帥真的開始思考。

之前在廢品站，連他都能躲過她的突襲，那位頂尖玩家就躲不了？這不科學。

再一個就是她的殺人動機，如果她想解決她的競争對手，為什麽要等賽季結算後再幹掉他？

最後一點，玩家互相之間的位置是極其隐蔽的。如果她能鎖定玩家的坐标位置，還有必要大費周章地徒步來找他嗎，最後還被他先發現拉進幻境中，她真有能力直接傳送到他的船上不更好？

“想到什麽了嗎？”陶賽問。

高帥遲鈍地點點頭。

“我是兇手嗎？”陶賽盯着他的眼睛問。

高帥面色凝重，“我不能确定，但應該……不是。”

“那你為什麽要帶我節奏啊？我記得當時在世界頻道上你是第一個指向我的人，而且當時語氣特肯定，我都記得呢。”陶賽微笑。

高帥的臉部僵硬了片刻，随後整張臉充滿了悔恨的表情，“大佬我錯了我真錯了，我就是嘴賤，我一開始就想鬧着玩的，我真是鬧着玩的……給我個機會，我現在馬上上世界頻道幫你澄清，我讓他們都相信你……”

他前後變化之快，陶賽忍俊不禁，覺得這段表演甚至是可以納入北影教材的。

看到她握槍的右手在動，高帥情急之下大腦飛速運轉：“大佬這樣你看行不行，你別殺我，留我一條命，我是有用的！我可以給你當人形沙袋，我可以幫助你訓練格鬥技巧，在我的幻境裏，你完全不用擔心受傷，不用擔心消耗體力，幻境結束後，一切都會刷新的。放了我！我真是鬧着玩的！”

扳機被食指猛地扣到底，砰地一聲，血跡飛濺在塔吊駕駛室擋風玻璃的內側。

“下輩子就別鬧着玩兒了。”陶賽說。

陶賽眼前彈出字幕。

【你擊殺了玩家[高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