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花月孤兒院。
程嘉的院長媽媽已經年過六十, 不過因為近幾年程嘉的捐贈，孤兒院的日子好了許多。至少不是觀衆想象中的破破爛爛的樣子。
幾棟新修的小樓，幾個穿行在孩子們之中的護工。
小院子裏還修築着一些孩子玩耍的滑滑板、跷跷板之類的器材。
現在的孤兒院, 頗有一種幼兒園的感覺。
【這真的是孤兒院嗎？】
【我小時候上過的幼兒園都沒這好】
【G市真的有這間孤兒院存在嗎？是不是擺拍啊？】
【程嘉搞慈善捐贈可從來沒有公開過, 都是水軍在說，誰知道有沒有真的捐出去？t】
在一衆的彈幕裏，仍有幾條顯眼的黑粉評論在帶節奏。
不過很快，就被淹沒在了普通觀衆的彈幕海裏。
而那邊，節目組的工作人員已經在采訪院長媽媽。
院長媽媽說：“護工裏有幾個都是孤兒院裏出去的孩子，嘉嘉是特例，她最有出息。每年都會給院裏捐很多錢……很多孩子都有學上了。”
鏡頭拍到院長媽媽臉上的激動，她不吝啬跟任何人分享女兒的事跡。
“我們！也會在電視上看嘉嘉姐！”幾個小朋友手牽着手，大聲道，“謝謝嘉嘉姐姐，讓我們可以上學！”
程嘉看着這一幕, 嘴角始終勾着淡淡的笑。
“開心嗎？”盛岚晴問她。
程嘉：“開心。”
她也是受人資助才能求學。現在将這份善意由自己手裏傳出去，她很開心。
盛岚晴看見她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幾個小朋友，眼神難得滿溢溫柔, 心裏不知怎的, 就想到了剛才看的彈幕。
不做點什麽的話, 可能會越想越氣。
“有沒有孤兒院以前的照片？”盛岚晴突然問道。
程嘉一怔，“有，但是……”她要這個幹什麽？
盛岚晴不由分說地讓程嘉帶她去找。
“我帶你們去。”
兩人同時擡頭, 說話的居然是院長。
程嘉想拒絕, 但盛岚晴卻快一步說道：“麻煩院長媽媽了。”
院長媽媽聽見這個稱呼頓了頓, 但很快臉上笑開：“不麻煩，不麻煩。”
節目組不知道盛岚晴是要整哪一出, 但還是安排攝像師跟了上去。
最後，在院長辦公室找到了盛岚晴要的照片。
照片很糊，顏色也不算特別鮮明，這至少是二十年以前的照片。
很多都是來做義工的學生拍的照片，破舊的樓道，穿着單薄的孩子，都被真切的記錄了下來。
它們不多，但都被院長很小心地收藏了起來。
老照片這種東西，做不得假。
“院長媽媽，這一張是什麽時候的？”盛岚晴挑出一張，問道。
背景是兩間矮舊的平房，一群孩子和院長的合照，身邊還立着一個舊舊的‘花月孤兒院’的牌子。
院長媽媽推了推自己的老花鏡，“二十年前吧。嘉嘉也在上面。”
程嘉不解地看向她，“你找這種照片幹什麽？”
盛岚晴笑笑：“我看看嘉嘉小時候什麽樣？”
她刻意地讀重了‘嘉嘉’二字，讓程嘉沒繃住臉一紅，随後擡手，從她手裏奪走照片，動作一氣呵成。
“那有什麽好看的。”
她小時候在孤兒院的樣子？反正是個灰頭土臉的小孩。
盛岚晴呵呵笑開。
院長也跟着笑起來。
随後，盛岚晴又好奇地看向院長辦公室裏的其他東西，問道：“院長媽媽，能給我介紹這些東西的來歷嗎？”
牆上貼滿了獎狀，簡單的玻璃櫥窗裏還挂着很多捐贈證書，這裏充滿了真實，這裏是院長媽媽的辦公室，也是她的收藏室。
院長媽媽笑得和藹，“好啊。”
“喔！這是程嘉去年的捐贈證書？”
“對的，她每年都給院裏拿很多錢。”院長媽媽搖搖頭，“別人知不知道不重要，我得記得，這些都是嘉嘉往家裏拿的錢，我也會一筆筆地都用到孤兒院的孩子們身上。”
盛岚晴點點頭，目光從一衆的捐贈證書上略過。
程嘉看着盛岚晴，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但她沒有說話。
忽地，她手機響了一下。
拿出來一看，是經紀人江語發來的消息。
“網上有人黑你說你立慈善人設，捐贈孤兒院都是假的，正好這次通過直播打一打他們的臉。”
程嘉回複：？
“看直播間，盛總很有一手。”
程嘉這才點開綜藝直播間。
果不其然，吵翻了。
【黑子能不能滾啊！是老照片拍得不夠高清嗎？孤兒院以前是什麽樣，現在是什麽樣？擺拍？你穿越回二十年前擺拍一個我看看！】
【我都在院長的辦公室裏看到捐贈證書了，上面寫着大大的程嘉兩個字！】
【其實……從小朋友的态度就能看出來捐贈是真是假，黑子真的滾出】
【為什麽都到這了還有人說是假的？花月孤兒院就在我們G市郊區】
【我反正已經粉上程嘉了】
程嘉看了幾條就把手機息了屏。再看向前鏡頭前積極且認真聽院長媽媽說話的盛岚晴，心裏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甜意和酸澀。
……
這一風波之後，直播間變得安靜了許多。
接下來是就是節目組給的任務，做義工。
但現在的孤兒院有雇傭的護工，所以很多事情用不着她們幫忙。加上大一點的孩子都去學校了，稍微小一點的也因為周末放假，很乖地待在院裏。
節目組也沒敢真的讓自家的金主麻麻去給院裏做清潔工作，所以交代盛岚晴陪小朋友玩。
于是盛岚晴就陪他們玩了。
從院長媽媽的辦公室取了一塊小黑板，又拿了幾只粉筆，随手幾筆，就能畫出小豬小兔的技藝得到了小朋友們的一致驚嘆，歡呼聲此起彼伏。
而程嘉在一旁幫院長媽媽打掃院子。
“她是小晴是不是？”院長媽媽在程嘉身邊突然說道，話音不再是生硬的普通話，而是順口的地方方言。
程嘉動作一頓，“您還記得？”
院長媽媽笑了一下，“哪記不得？以前她來，也拿一塊黑板，給小家夥們畫畫。也是這副樣子。”
小朋友們的歡呼聲，震耳欲聾的。
“你也是，一直看着她，眼珠都不會動啦。”院長媽媽笑着說。
程嘉紅了紅臉。
“我還記得……”院長媽媽忽地一頓，眼中渾濁又有一絲明亮，“還有盛老師，每次盛老師來，小家夥們也可高興了。”
程嘉點點頭。
但和盛岚晴教畫畫不一樣。
老師教舞蹈，教小朋友們怎麽跳舞，怎麽轉圈圈。
她當時不知道盛岚晴是老師的女兒。
甚至還問過老師：“老師，老師的女兒是不是也很會跳舞？”
猶記得，老師的神情瞬間就黯淡了下去，而後又強撐着笑了笑說：“老師的女兒……不喜歡跳舞，也不喜歡表演。她喜歡畫畫，只喜歡畫畫。但是，她畫畫很好。”
現在再看坐在小朋友們面前的盛岚晴，程嘉不禁跟着笑了笑。
“嘉嘉。”院長媽媽突然喊道，“你跟我來一下。”
院長媽媽往另一處走，大概是有什麽要避開人群和她說的。
程嘉邁步跟上。
盛岚晴恰好看見這一幕，并未問什麽，她笑着繼續給孩子們畫畫。
她想問的問題，還是等晚上了再問吧。
……
“嘉嘉。”院長媽媽将她拉到某個房間裏，見沒有人跟上來，她才關上門，說道：“最近……來問你的人很多。”
程嘉的臉色立刻繃了起來。
“嘉嘉，他們都在問我你的來歷，”院長媽媽恍惚道，“可我從那林子裏把你撿回來的時候，你就在襁褓裏，小小一只……”甚至連一個能夠證明身份的東西都沒有……
“嘉嘉……”院長媽媽握住她的手，神情有些迫切，“是不是你的家裏人在找你了？可媽媽始終覺得，那些人不是好人。要真是你的家人，怎麽會……”
怎麽會現在才找來。
怎麽會當初舍得丢掉。
“還是說，因為你現在成了明星，那些人才找來……？”
院長媽媽的擔憂并非沒有道理。
她小時候很羨慕別的人有家人，有爸爸媽媽。
但現在想來，院長媽媽已經代替家人給了她很多很多了。
程嘉回握住院長媽媽的手，輕輕地安撫，“媽媽，別擔心。那些人是誰我知道。我會處理好的。如果以後還有人來問，您就說您不知道就好了。”
“好。”院長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樣的情況，但她知道，程嘉已經長大了，她相信她自己能夠有決斷。
……
臨近夕陽西下的時候，盛岚晴和程嘉才坐上返回酒店的車。
應節目組的任務要求，她們得做一個社會募捐項目，集資資助貧困留守兒童以及孤兒福利院。
以兩人的影響力來說，這并不難，也許在網絡平臺上發一則相關的募捐的動态，也許就能籌集到足夠的捐款。
但盛岚晴沒有同意，而是将事情交給了秦秘書。
“我認為，我們要做的并不是一時的募捐。經過我和妻子商量決定，盛世集團旗下的慈善基金會将會成立一個新的項目，針對資助困難兒童學習生活的捐助，這個項目由我盛岚晴獨資創辦，每年t會以程嘉和我的名義向全國貧困兒童捐款，具體的款項和金額将會通過基金會向社會公開。”商務車後座上，盛岚晴拉着程嘉的手對着鏡頭道。
這一決定，不僅僅驚住了同車的工作人員，就連她身邊的程嘉也受驚不小。
盛世集團成立一個資助項目要花多少錢？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要用她和她的名義捐出去。
等她說完，程嘉才問她：“你什麽時候和我商量了？”
盛岚晴彎唇笑，“你不同意？”
程嘉別開頭，“……同意。”
她怎麽可能不同意。
“我也會參與進來。”程嘉沉聲道，“之前的捐款不走任何渠道，是怕最後用到孩子身上的錢和款項對不上。今後我的捐款會從盛世集團的基金會走流程，向社會公開。”
“嗯。”
盛岚晴笑着打趣說：“程小姐，今後慈善基金會捐款的項目就請你監督了。”
程嘉：“好。”
兩人相視一笑。
“對了，今晚吃什麽？今天節目組不請客，時間還早，咱們去自費，當一次探店博主？”
程嘉盯着兩人交握着還沒放開的手看了一會兒，道，“節目組允許自費嗎？”
盛岚晴探頭問前座的工作人員：“允許嗎？”
工作人員輕咳一聲：“這……不太符合規定。但是鑒于兩位完成了募捐任務，所以會給兩位發放餐費。”雖然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完成了募捐任務。
盛岚晴：“那給我們的餐費有多少？”
“三百。”怕她有所誤會，工作人員補上一句：“兩位一共三百。”
“夠了夠了。”盛岚晴放心地點點頭，然後對身邊的程嘉道：“咱們去探店，單人價位在一百左右的店？”
她看起來真的很想去探店。她想去，程嘉當然會說好。
而工作人員懸着的心也跟着放了下來，要是這位大佬突然說要加投資改節目的規則，她還不知道該怎麽應對呢！
說說笑笑着，車也駛了有一段時間了。
不一會兒，後退的風景裏就突然出現了一棟小洋樓。
它很顯眼，在它周圍也有一些矮樓，但幾乎已經沒有人住，已經破爛不堪。也因此，只是落了灰的小洋樓，看起來格外與衆不同。
這棟小洋樓是……
程嘉瞥了眼盛岚晴，發現她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于是收回了眼神，心裏說不上是失望還是別的什麽。
果然，還是想不起來啊。
“麻煩停一下車。”忽地，盛岚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程嘉指尖輕顫，她一時不知道該注意窗外的小洋樓，還是身邊的動靜。
就在程嘉不知該如何反應的時候，盛岚晴對工作人員道：“這裏是程嘉的一個舊友家，我們現在要去拜訪一下，麻煩請你們在車上等一等。不用太久，一會兒就回來。”
程嘉：？
趁着停車的間隙，呆滞的程嘉被她直接拉下了車。
“你……”程嘉遲疑地出了聲，眼中的疑問先一步滲了出來。
盛岚晴卻沒回答她，拉着程嘉來到小洋樓前，“這裏是我家。”
“你記……”
“我沒記起來。”盛岚晴打斷她的話道，“秦秘書替我查房産的時候查到的。這房子是從我的母親那裏繼承來的。”
“很奇怪吧，它離花月孤兒院居然那麽近。”
随後，盛岚晴盯住她的雙眼，用篤定的語氣道：“我們很早就認識吧。比資料上寫的，大學時的相遇，更早。”
程嘉張了張口，想說什麽，最後她卻只能垂下眸，說：“是。”
“剛才在院長辦公室，我還看到了一張捐贈證書，很陳舊，上面的捐贈人是我的母親，盛麗姿。”
“是。”
盛岚晴笑了一聲。
程嘉擡頭，看見的就是她臉上略帶無奈的神色，“你只會答是了？沒有別的想告訴我的？”
程嘉抿唇，沒有說話。
這和盛岚晴想象的不一樣。程嘉否認，或者承認，都不應該是這樣沉默寡言的場面。
她看起來不開心極了。這讓盛岚晴開始懷疑自己從程嘉這裏探尋‘過去’，到底是對是錯。
“我們還是去探店吧。”盛岚晴作出決定，想拉她回去，卻沒拉動。
“我十六歲，是在這裏遇見你的。”程嘉伫立在原地，望着那間小洋樓，似乎能想起當初和她初見時的情景。
“你的母親經常回去孤兒院幫忙，教孩子們跳舞。”程嘉深吸一口氣道，“我們都喊她老師。我上學是老師資助的，考上大學，也是老師資助的學費。”
不是因為盛麗姿是她大學的教授，而是因為她從很小的時候，就認識她。
她的人生裏，老師幫了太多的忙。
“我十六歲時第一次見你，你頭上包着紗布，就站在那樓下。”程嘉指了指洋樓的方向，“那個時候不知道你是老師的女兒。”
“我們意外成了朋友。偶然一天，老師來看你，看見我的時候她很高興，可以說是欣喜若狂。她讓我多陪你玩，說你沒有別的朋友，大家都很高興。”
“很快，我們的關系越來越好。時間也越走越快，你該回去上大學了。”
“老師說你生病了，不想去上學，我不明所以，只是聽話地勸你去學校。”說着這話的程嘉，眼裏的情緒變得複雜。
“你喜歡畫畫，喜歡設計，但你報考的卻是A大的表演系。我那個時候還不知道，你的志願是老師替你填的。”程嘉輕嘲着說，“就像那些頑固的家長，逼迫孩子學自己要她學的東西。我從來不知道，老師會有那樣一面。”
“我也不知道……你會來到這裏養病，腦袋上包着紗布，是因為你在此之前，為了對抗老師的決定……從三樓上跳了下去。”
程嘉的嗓音變得嘶啞，“老師她是個善良的人。她捐助孤兒院，教孩子們跳舞，唯獨對自己的女兒，用上了她所有的苛刻。”
她用盡了所有力氣，用偏執撕碎了十八歲的盛岚晴的天賦和夢想。
理由并非不能理解。
徐家就是做珠寶設計起家的。
盛麗姿恨徐景山，恨徐家。她不想唯一的女兒走這條路，不想從女兒身上看到任何與之相關的天賦與理想。
“而我，是她的幫兇。”程嘉低下頭，像一個等待審判的罪犯，已經不知道該怎麽繼續訴說這段過往。
盛岚晴聽完已經呆住。
但沒過一會兒，她就回過了神，對程嘉道：“什麽幫兇，話說得太嚴重了。”
“遇到你的時候，志願就已經不能改了吧。大學還是得去上的，你的勸說沒什麽不對。”盛岚晴靠近她，也低下頭，将額頭與她的相碰，“你那時十六歲，還是個高中生。對于那時候的嘉嘉來說，能去讀大學是一件需要努力、需要錢、甚至需要運氣才能做到的事吧，你覺得該去上這個大學，沒有任何錯。”
盛岚晴看見，有淚珠從空中落下，落進地上的灰土裏，留下一圈小小的水印。
盛岚晴無奈地笑了一下，輕輕擁住她，柔聲道：“這怎麽能算是幫兇。無論是‘盛岚晴’，還是你的老師，都會感謝你。你是恩人才對。”
程嘉緊緊抓着盛岚晴的衣袖，并沒有說話。
這些話她已經聽過一遍了，可再次從她這裏聽到，她還是會忍不住想哭。
學姐她無論什麽時候，對她都是這樣溫柔。
可是……
她過不去啊。
她放不過她自己。
如果盛岚晴沒有去上大學，後來的一切……也許她們現在，就不會走到不算恩愛的這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