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黑貓
黑貓
吳峰走進教室,随着他的靠近,空氣中夾雜着淡淡的沐浴露氣味。
沐浴。祭祀。
奚榕想到了什麽,在黃歷上看到的宜忌事宜。
只是一秒鐘的晃神,吳峰已經出現在了他跟前。吳峰身上有一股怪味,取代了沐浴露的氣味,是與丁朗類似的氣息,嗆得奚榕忍不住皺眉。
吳峰比奚榕稍矮,對上奚榕的眼睛時需要稍微仰頭,他眼鏡下的瞳仁是一片渾濁的灰色,“我聞到了,你的氣味。好香啊,聞起來很好吃。”
奚榕的瞳孔微微放大,他看到吳峰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癡迷又帶着肅殺之意的神情讓他有種難言的怪異之感。
氣味?什麽氣味?
他身上也有味道嗎?
“咔嚓咔嚓”身後傳來骨骼脆響,像是一個骷髅架子站起了身來,緊接着是并不順暢的喉嚨鳴腔。
奚榕對這種聲音有印象,舍友在玩單機恐怖游戲的時候,那些怪物NPC發出的就是類似這樣的聲音。像是喉嚨痙攣後只能靠機械的震動頻率産生的聲音。
吳峰側身看了眼奚榕身後的人,臉上浮現一抹愉悅的微笑,“你的機會來了,殺了他,會長就是你的,讓所有人都閉嘴。”
奚榕緩緩轉身,圍成圈的椅子上空蕩蕩的,已經沒有一個人。
學生會會長“沈興”站在聚光中,滿身污血,紅色液體從他身體的各個洞孔中流出,順着四肢滴落地面,形成一條血河。
他的五官像要被熔化一樣耷拉着往下掉落,身上密集着白色蟲卵。
這一切太虛幻了,他很确定自己在一個幻覺裏,即便知道這是假象,奚榕還是不由自主的感到了反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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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啊,我不是告訴過你嗎,不要害怕競争!”
吳峰的催促讓奚榕莫名煩躁,他自從成年後已經很久沒有過逆反心理了,現在卻不知為什麽特別想跟吳峰對着幹,甚至想用更殘暴的方式讓對方閉嘴。
這個想法讓他覺得陌生,以至于晃神了幾秒。
“沈興”以一副極度扭曲的姿勢,朝他襲來,出于本能,他用手擋住視線,形成防禦的姿态。
失重感又出現了,那一瞬間,奚榕感覺身體輕飄飄的,被一股力道拽起又摔落。
周圍的氣息變了,鼻腔裏是血液的腥味,混雜着樹木與泥土的氣息。
睜眼,他坐在很柔軟的皮革坐墊上,腹部有清晰的撕裂痛感。
眼前又是一個萬般熟悉的場景,曾在他記憶中不斷上演的場景。
是他6歲那年經歷的車禍現場。
被撞擊得不成形的貨車卡在半山坡上,被幾個樹樁擋住,整輛車成近乎90度角。
他的腹部被安全帶勒出了血,身體成倒吊的姿勢,血液滴滴答答落在車窗。
他用沾滿血腥的手嘗試解開安全扣,輕微搖晃的視線裏,他的手指修長,有着精致的骨節,這是一雙成年男性的手。
他松了口氣,幸好,不是6歲時的樣子,起碼現在,他可以嘗試自救。
車門被雜亂無章的樹枝堵住,奚榕雙手抓着車頂,将力量集中于右腳,猛踹了幾下,打開了已經不成型的車門。
外面陡峭的山坡,奚榕爬出車門時非常謹慎,稍有不慎便會摔得粉身碎骨。
他抓住了樹樁,眼角餘光瞥見山頂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奚榕擡眼望了過去,那裏是記憶中的山間公路,圍欄被撞壞了一大塊,是貨車沖下來的位置。
有個人站在那裏,他穿着樸素的便利店工作服,眼睛看着貨車方向,平靜而淡漠。
那是他的舅舅,他記得,舅舅在老城區時經營着一家很小的便利店,便利店制服就是這一身。
車禍發生在搬家途中,從老城區搬到新城區需要經過這條山間公路。
一切都對得上,他曾經懷疑過車禍的真相,為什麽只有他掉了下去,舅舅卻毫發無傷?
“原來是這樣啊……”吳峰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上空,卻不見人影,“這就是你失敗的根源嗎……”
他的聲音以回聲的方式一遍遍循環,讓人覺得煩躁,“真可憐,你是一個需要被丢棄的拖油瓶啊。有意思。如果連最能依靠的長輩,都不值得相信,那麽,還有什麽是可以相信的?”
“老師,我可不知道,你還有偷窺的癖好。”憋了一路,奚榕終于沒忍住開口,他笑着,雙眼透出不同往常的淡漠,“小時候,我在放學路上遇到喜歡在夜晚遛鳥的暴露狂,他十分享受被窺視的快感。”
“吳老師,我把他介紹給你怎麽樣?他喜歡被窺視,你喜歡偷窺,你們天生一對。”
吳峰:“……”
吳峰不再說話了,奚榕也沉默不語,他沒有半分怼贏變态的喜悅,常态的溫和不見蹤影,他的眼神甚至是有些冰冷的。
他不喜歡被窺探內心,這會讓他沒有安全感,從而産生不快。
自從踏入11號樓,他越發覺得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或許這也是始作俑者想要看到的結果。
他必須忍受,保持冷靜。
通過樹樁穩固身體後,奚榕很快就到了山腳下,山下是一片陰郁的樹林。
樹木的影子參差不齊地排放在視線裏,有淡淡的青光從樹與樹的間隙中透出來,模糊了樹幹的邊界,朦朦胧胧的,像是一場夢境。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深陷困境,眼前的景色絕對是一副絕美畫作,有一種詭谲的孤獨感。奈何現在,他只想快點離開。
但奚榕有預感,事情不會如他所願,果不其然,他走到大汗淋漓,還是沒能找到出去的路。
“喵嗚~”
耳邊響起一聲破鑼嗓子般的貓叫聲。
一只黑貓站在樹的影子下,銅鈴版的眼睛看着奚榕,左右搖晃的微博顯示它很愉悅。
它伸了個懶腰,抖了抖圓潤的小屁股,朝着遠處的青光優雅地走去。
奚榕不懂貓語,此刻卻有一種明确讀懂了黑貓想法的自信,這只貓是在幫助他,給他指路。
跟随黑貓的路線走後,樹林裏的霧氣果然變淡了,遠處朦胧的光線也逐漸清晰起來。
奚榕感覺到了清澈的涼風拂過身體,他終于走出了樹林,重新回到11號樓樓下。
11號樓近在咫尺,四周有學生正在朝樓裏移動,他們眼神癡呆,猶如提線木偶一般,緩慢機械地走着。
進入11號樓大門的學生,會在瞬間被傳送到頂樓天臺。
奚榕仰頭望去,頂層站着一排神情木讷的學生,以及幾位老師,他們統一将視線望向天空,數秒後,開始下跪朝拜,不知在祭拜什麽。
祭祀。
丁亥日,宜祭祀,一定會有好事發生。
奚榕回想起那晚吳峰說的話,頂樓的“傀儡”朝拜完,突然站起身,如同餃子下鍋一樣紛紛從樓頂一躍而下。
奚榕很确定,他們跳下的那一瞬間,臉上沒有驚恐,是笑着的。
不到一分鐘的時間,樓下已經堆滿了殘缺不全的屍體,血海中,還有部分碎肢在抽搐。
胃液翻滾,奚榕忍下了作嘔的沖動,将視線轉移到別處。
卻無意間在摩肩接踵的樓梯口看見了食堂阿姨的身影,她正在前往樓頂的隊列裏。
奚榕大驚失色,沖到了樓梯口,将即将踏上階梯的阿姨拖了出來。
阿姨的身體冰冷又僵硬,嘴裏念叨着“辰辰啊你在哪啊”之類神智不清的話。她雙目像死魚,力氣卻很大,奚榕作為一個成年男性,使了渾身解數都拽不住她。
辰辰,想必應該是阿姨死去孩子的名字。陷入虛幻中的人,會成為祭祀的祭品,最終從樓上跳下來,變成血肉模糊的一攤爛肉。
“阿姨!”無論奚榕怎麽呼喊,阿姨都毫無反應,身體機械地往前進,全然不管身上被拖拽出來的血痕。
黑貓又出現了,它走到阿姨腳邊,用尾巴勾住阿姨的腳,尾巴斷開,變成了麻繩般粗長,将阿姨全身捆住。
“?”奚榕詫異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看着黑貓尾部的缺口再次長出新的尾巴。
這明顯,不是貓吧!?
阿姨被黑繩捆在樹下,這是一顆常青樹,樹幹粗大,就算是頭牛,也頂不開。
處理完阿姨,奚榕接着往11號樓跑,如果他沒看錯,寄生異形研究社的成員,應該就在樓裏。他們一定沒能見到調查組的趙組長。
現在想來,一切都是吳峰的陷阱,都是為了完成他的祭祀。
*
11號樓三層樓道裏,白熾燈閃了幾下,徹底滅了,只剩下應急的燈火,泛着微弱的紅色。
暗淡的紅光照射在窗戶上,男人移動的影子在玻璃上影影綽綽,越拉越長。
他正緩慢行走,嘴裏神神叨叨,“你很餓啊,很快就好了,我會把他們都送到你面前。再等一等,我将永遠效忠……為您獻上食物。”
男人走過一間敞開的門,是無人問津的辦公室,只有一張孤零零的辦公桌。
關毅星和丁朗卷縮着靠在一起,他們以辦公桌為掩護,躲避着外面巡邏的男人。
“那瘋子走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回來,我們是不是該換個地方躲了。”丁朗壓低聲音道。
關毅星愁苦地擰了擰眉毛,陷入沉思,回想起一小時前研究社發生的一幕,心髒依然抑制不住狂跳,還有藏匿不住的悲痛。
今天是約定與調查組的趙宴良組長見面的日子,吳峰說趙組長公務繁忙,要到晚上9點才有空,所以将社團的所有人都召集在一起。
只是,到達約定時間時,趙組長卻并沒有現身,吳峰帶進來的,是一位少年人,年紀大約14、5歲。
他長得與吳峰有幾分相像,應該是吳峰尚未成年的兒子。那孩子長得很清秀,只是眼睛有些空洞,也不怎麽說話。
大家把趙組長的事忘卻腦後,紛紛逗弄起老師的孩子,一起有說有笑,氛圍很是不錯,直到有人說了一句話。
社長秦文霖說:“我記得,吳老師的孩子,不是病逝了嗎?”
這句話讓在場所有人都怔了一下,有人笑着說“文霖你記錯了吧”“當着吳老師的面說這話不太好哦。”“老師的孩子明明就在眼前呀。”之類的。
氛圍一度有些尴尬,突然,吳峰笑了起來,跟在他身後的少年也笑了,他們笑了有好幾分鐘,笑聲的頻率一模一樣,就連肩膀腦袋顫動的弧度都如出一轍。
同學都被這一幕吓得不敢出聲,詭異、恐懼,蔓延到全身,關毅星是第一個預感到不對的,他本能地向後退。
只見眼前笑眼彎彎的少年突然張開了血盆大口,将離得最近的同學的頭顱啃了下來一大口,放進嘴裏瘋狂咀嚼,血液混合着他的唾液不斷外溢。
被啃掉半截腦袋的同學還陷在驚恐裏,靠着僅剩的腦袋運作着,他的身體極度不協調地到處亂撞,他發不出任何聲音,掙紮了好一會兒他才倒在了地上,身體抽動了兩下,死去了,單只眼珠不斷溢出淚水。
慘叫聲此起彼伏在研究社裏回蕩,學生們沖出教室四處逃命。
關毅星也一樣,他風一樣跑到樓下,想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結果怎麽走也走不出去,樓梯是無限向下延伸的,根本沒有盡頭。
回憶又讓關毅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一股涼意直沖腦門,混身發麻。
誰能想到,研究寄生病的社團,指導老師就是寄生病患者?!
“吳峰走遠了,我們行動。”說着,丁朗試圖拖走還在發愣的關毅星,沒想到關毅星簡直不動如山,“兄弟,麻煩擡一下您貴重的腳。”
關毅星沉默地盯着丁朗看了會,滿臉不解,“你為什麽都不害怕?還有,外面燈那麽暗,你怎麽知道吳峰走遠了?他穿的可是老布鞋,我根本聽不到腳步聲。”
“他身上有氣味,我能聞到。”
“???”關毅星繃不住了,顫動着手對着丁朗的胳膊狂掐了一把,“你、你……你不會……???”他語無倫次。
丁朗沉默片刻,像是做了什麽心理掙紮後,緩緩嘆了口氣,轉頭一臉嚴肅地注視着關毅星的眼睛。
他道:“瞞不住了兄弟,咱們一個宿舍,關系最好,我就直說了……我有寄生病。”
無數咆哮在關毅星心裏,千言萬語化作最質樸的兩個字: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