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
在谌若青的店裏幫忙了幾天,她雖然還是對他若即若離,但駱澤已經很滿意了因為她叫他做的事,背後往往有很深的意涵,令他在帝王之道上有所領悟
比如,她要他至鄰城比價,買回最便宜的糖和鹽,他一問才知盛海城的物價硬是比其他地方高出一大截,因為盛海城雖臨海,漁獲卻不豐,過去主要靠海運通商為主,自從海禁之後,地方上的人失去謀生之道,物資要由別的地方運進來賣,自然價格會不合理地哄擡
所以這裏的人,窮還又更窮!
還有,在店面幫忙時,什麽點心上架、整理環境、招呼客人,他一下被吆喝過來,一下被支使過去,有時候好幾個人同時叫他做好幾件事,根本不可能忙得過來,以前在宮裏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他,哪裏有這麽灰頭土臉過?但當他要開口吼人時,他才想到,自己以前在皇宮裏對待那些下人,不也是呼來喝去?要是下人做不好,輕責打罵罰俸,重則逐出宮砍頭,他又何曾體諒他們,檢讨自己的要求是否合理?
在這裏幫忙令他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一日,許多點心沒有賣完,關店後谌若青要求他将點心整理起來全拎着,帶到一個破爛貧窮的小區裏這裏的孩子連冬天都穿着單薄肮髒的衣服,臉上挂着兩管鼻涕,雙頰凍得紅撲撲地,個個面黃肌瘦
連駱澤都覺得這些孩子長得真不讨喜,身上不僅髒,還散發出一種異味,沒一個比他的媛媛可愛但當他看到這些孩子們一見到谌若青,那眼中綻放出來的欣喜與笑容中的無邪,似乎觸動了他的內心,又讓他覺得這些孩子其實沒那麽糟
當他來不及阻止谌若青去擁抱那些又臭又髒的孩子時,他皺起了眉然而接下來他發現那些孩子神情裏流露出的滿足與信賴,是他從來沒見過的印象中只有駱媛曾對他露出這種表情,其他的孩子都是對他抱持着敵意與警戒的,他開始自我質疑,憑什麽谌若青做得到,他做不到?
此時,其中一個瘦小的小女孩向他伸出手,令他愣了一下,當他也伸出手抱抱她時,她露出的那抹粲笑,仿佛讓他擁有了全世界,心中的暖流幾乎讓他鼻酸
他終于明白谌若青為什麽要這麽做,來自他人無私的感謝是無價的
而後谌若青與他開始發送糕點,每個孩子都吃得津津有味,還有的孩子只敢吃一些些,剩下的全收起來,說要回家分給父母親人,令駱澤不禁動容得一句話都說不出,忍不住把身上的好東西全掏出來送給了他們
什麽叫愛民如子?這就叫愛民如子啊!如果身為一個帝王,他都嫌棄這天下最底層的人髒的話,還有誰會關愛他們?如此窮者越窮,富者越富,整個國家會扭曲成什麽樣子?這根本是動搖柄本,屆時必将動亂如果他能得到百姓無私的感謝,那麽才能成為一個成功的君王!
只是簡單的布施食物,就讓他有這麽大的感慨,也只有谌若青做得到了
這些日子體驗的一切,比他飄泊這兩年的收獲還多所以,他對谌若青的感激及愛意也不斷高漲,好幾次他都想不顧她漠然的态度擁抱她,與她重溫舊情,不過他忍了下來
因為他隐約覺得,自己所面對的一切都是她給的考驗,如果他用強,那麽一輩子也得不到她
夜晚的盛海城因為海盜而實施宵禁,這日駱澤與谌若青在貧民區發完糕點,已是月上樹梢,于是他們靜靜地避過巡守的衛兵繞行小路,然而就在出了巷子才一步,就要回到店裏時,一群人突然圍了過來
為首的是一個衣着華貴的年輕公子,大冬天的晚上還搖着折扇,裝潇灑裝得不倫不類,和一樣喜歡用折扇耍帥的宗穆虞一比,簡直差距不只百倍!而他身後圍着一群捕快,全是一臉不懷好意地笑
“抓到你了吧,小青青?”那公子一臉婬笑,完全沒有看到谌若青背後陰影處還跟着另一個人“早知道你老是違反宵禁到那又臭又髒的地方,本公子在這裏等你很久了麻煩小青青與本公子走一趟吧!要是你聽話,配合本公子,那麽本公子說不定能讓你的罪輕一些”
谌若青并沒有因此驚慌,從前世到現在,什麽場面她沒見過?因此十分冷淡地看着他,“吳公子,我記得你不是知縣吧?”
“但本公子可是知縣的兒子……”吳公子得意地揮着扇子,看着她的饑渴目光都像要流出油來
谌若青冷哼一聲,在這古老的時代,要論理論法,誰的詞鋒可以犀利過曾當過一線記者的她?“知縣的兒子就代表你沒有功名,沒有派令,憑什麽實行知縣的公權力?莫非吳公子你知法犯法,妄想假扮官差?”
“你……好一個伶牙俐嘴的丫頭!”吳公子完全被她堵得無法反駁,索性耍起無賴“本公戶就是知法犯法如何?總之你現作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把人給我帶回去!”
一群官差湧上,正想帶走谌若青,此時駱澤由陰影處走出,一把擋在谌若青面前,臉色陰沉地道:“你們想幹什麽?”
他剛才可是全聽到了,什麽吳知縣的兒子,哼!在他眼中連只臭蟲都不如
“你是誰?”吳公子有些提防地看着他
“我是當朝太子駱澤!”駱澤報出名號,一股氣勢自然流露
想不到這吳公子是個蠢才,還以為駱澤只是高了些壯了些,才會有那種令人畏懼的威勢他根本想都沒想過對方話中的真實性,便嗤笑道:“你要是當朝太子,那我就是太子他爹!”
此話一出,一旁的捕快們也全哄笑了起來,像在笑駱澤的自擡身價,不自量力
然而駱澤冷眼淡淡掃了一圈,每個被他眼光射中的捕快都像內心被什麽刺了一下,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笑聲也零落而止
一時間,空氣裏只剩一股繃緊的張力,沒人敢再多發出一點聲音
吳公子見自家人的氣勢簡直兵敗如山倒,不由氣急敗壞地道:“怕什麽?給我上,把小青青給我抓過來!”
衆捕快先是面面相觑一陣,才鼓起勇氣上前要拿下谌若青,不過動作顯然比剛才慢多了
但駱澤只是冷哼一聲,一個擺手,一群捕快竟全倒飛了出去,躺在地上唉叫不停,有的甚至還昏倒了
一拳撂翻了所有人,吳公子吓得都快尿出來了,但他土皇帝當久了,不相信這盛海城裏有威脅得了他的人,硬着頭皮道:“你……你……你想抗命嗎?我……有種你就等着,我叫我們盛海第一高手秦捕頭來,你就死定了!我非把你抓回去,叫我爹砍你頭不可!”
這下谌若青看不過去了,明明優勢全失,這吳公子完全不懂什麽叫識時務者為俊傑嗎?“吳公子,抓人也要有個名目吧?就算是違反宵禁,頂多罰罰款,你沒有資格抓人!”
“我……呃……哼!我懷疑他和海盜勾結,才會這麽晚還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對,他一定是海盜的同夥!”吳公子也算有急智,緊張惶恐之下,這麽離譜的罪名都能讓他編出來
這分明是栽贓,要這麽說起來,他吳公子這麽晚不也在這裏?那他也和海盜勾結喽?谌若青柳眉倒豎,就要反駁,卻讓駱澤擋了下來
“我和你們回去,但若青你不準碰”駱澤深深地望了吳公子一眼
只見吳公子也難以置信地回望了他一眼,心裏那口氣一松,差點腿軟跪了下來
“你……”谌若青卻是意外他所做的決定,不解地想問,卻見他輕笑着搖了搖頭
“若青,我要親眼看看,咱們朝廷養出來的官究竟是什麽德性,”他心情很複雜,有氣憤,有遺憾,也有失望“我如果連這點都想不明白,你這幾天讓我做的、帶我看的,不就白費了嗎?”
所以她特意答應他讓他留在甜點坊幫忙,讓他嘗盡人生百态,體會平民生活的苦心,他真的懂了?
谌若青發現,他真的變了很多,她也将他想錯了歷練過後的他,那股成熟穩重并沒有壓制他的意氣風發,只是讓他的思考更加周延,行為更加謹慎
“你明白了?”她微微一笑,完全無視一旁還有官兵環繞
這是他留在盛海城以來,她第一次對他笑,而且這笑容裏的柔情密意,比起當初在皇宮時只增不減
因此,駱澤也笑了
“我當然明白,你比我想像中還愛我,否則你根本不需留我”因為,留他就是幫他
吳公子聽着他們情話綿綿,都快抖落一身雞皮疙瘩,更恨美人垂青的竟然不是自己為免駱澤反悔,他連忙打斷他們兩人間親昵的氣氛,指手畫腳地叫道:“給我帶走!帶走!”
捕快再次上前,這次卻是走得比烏龜還慢,而且手鑄腳缭全不敢上,只戰戰兢兢地圍在駱澤旁邊,一副迎接大老爺回縣衙的樣子
“等等……”谌若青突然喚住他,語重心長地問:“你帶了令牌嗎?”
她說的自然是能證明他太子身份的令牌,否則駱澤在“看”完貪贓枉法的吳知縣後,要用什麽身份、拿什麽權威來鎮壓吳知縣?
“……沒有”駱澤一愣,他還真沒想到那麽多,有什麽不對直接翻桌就是了
所以,她剛剛才覺得他思考周延、行事謹慎……或許還要打些折扣
谌若青哭笑不得地望着他,最後深吸了口氣“你……別拆了縣衙”
針對駱澤與海盜勾結一案,在吳公子加油添醋、吳知縣心存殺意下,關了駱澤幾天後擇日升堂同時吳知縣為了立威,大肆宣傳今日的審判,公堂之外也站滿了看熱鬧的平民百姓
“駱澤,”每叫這個名字,吳知縣就覺別扭,這人都姓了國姓,還取和太子一樣的名字,都不知要避諱的嗎?“針對你勾結海盜一事,你可認罪?”
“不認”駱澤答得幹脆,而且在公堂之上,仍是站得直挺挺的,犀利的目光直射堂上
他那倨傲的樣子令吳知縣很不愉快,“大膽刁民!本官問話你竟不跪下?”
“你是誰,憑什麽要我跪?”要不是他刻意想體會牢獄內那些見不得人的肮髒事,他們連關都關不住他
“好、好,我看你再狂!”吳知縣氣得一拍驚堂木“來人,給我打到他跪下”
兩旁的衙役都是老經驗了,他們持着長棍上前,朝駱澤的後膝用力地敲下去,料想這一棍不僅能讓他跪下,說不定還能弄瘸了他
然而當棍子虎虎生風地落下時,啪的一聲令在場所有人都瞠目結舌--因為駱澤不但沒有倒,仍舊站得英姿煥發,反而是那棍子一擊就斷,斷的那一半還飛到一旁,差點往旁觀的吳公子頭上砸下去
吳知縣老臉抖了一下,“再打!”
第二支、第三支長棍都敲斷了,公堂上也開始彌漫着一股緊張的氣氛
吳知縣奈何不了他,不由氣道:“好,打不倒你,本官就夾死你!來人,上夾棍!看你的手有沒有腳那麽硬!”
夾棍一上,駱澤很配合地伸出手,當十指被竹片夾住,兩旁的衙役用力一拉時,啪啦啪啦啪啦,那竹片竟然斷光光,駱澤則是潇灑地拍了拍手,像是嫌棄那竹片太沒用似的
“再夾!”吳知縣簡直要氣瘋了
“啓禀大人,縣衙只有一副夾棍啊!”一個衙役苦着臉道,畢竟盛海城的錢都入了知縣的口袋,這縣衙……窮啊!
外頭的百姓也看得驚訝又緊張驚訝的是竟有人如此強悍,令縣老爺拿他沒辦法,這種氣魄直讓衆人在心中叫好緊張的是怕這人真被縣老爺弄死了,畢竟吳知縣手上的冤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吳知縣老臉一沉,眼中射出陰險的光芒“好!也夾不死你,那本官燙死你總行吧?來人,烙刑伺候!”
話一說完,一大鍋燒紅了的木炭送上,室內溫度頓時高了好幾度而鍋裏有着三支烙鐵,分別寫着“奸”、“婬”、“賤”三字
駱澤一見到烙鐵,眼睛就眯了起來他當然不會笨到讓這東西真的碰到他的身體,便在衆目睽睽之下,走到烙鍋旁,大方地拿起一支烙鐵
一旁的衙役,竟然沒人敢阻止他
“吳知縣,我看,你挺适合這個字的”駱澤語畢,烙鐵抖手射出,居然恰恰飛過吳知縣的頭上,射進了他背後的牆面三寸,留下一個鬥大焦黑的“奸”字
吳知縣吓得跌落椅子,狼狽地抖個不停身旁的衙役及所有的百姓都呆愣地望着那個奸字,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一陣嘩然
而衙役們也才急忙上去,将吳知縣扶了起來
醜态畢露的吳知縣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根本失去了理智拟好的那些罪證他已經都不想用了,直指着駱澤便要讓他死
“給我斬了他!傍我斬了他!竟敢襲擊本官!”
駱澤光是冷哼一聲,那些要動手的衙役竟沒有一人敢向前,都進退兩難地僵在那兒
“原來,原來吏治敗壞會讓人民含冤至此,要不是本宮親自體驗,還不知道一個小小知縣竟可支手遮天、罔顧人命”他鐵青着臉望着吳知縣,過去聽到他人提及吏治敗壞,還沒那麽大感覺,直到事情發生在自己頭上了,他才知道事态嚴重這一回的牢獄之災,總算沒有白來
“你……你這個賤民,竟然自稱本宮?別以為你叫駱澤,就自以為是太子了!本官今日就治你通盜之罪……還有襲擊本官,你必死無疑!”吳知縣土霸王當久了,完全沒看出蹊跷,指着他大罵
“本宮說過很多次了,也從未隐瞞,我就是駱澤,就是太子!吳知縣……噢不,從此刻開始,本宮要去了你這知縣之職,再問你多年來貪贓枉法、錯殺無辜之罪!”駱澤冷冷地看着他
盛海城天高皇帝遠,會有太子親臨?瞧對方竟然胡吹到這地步,吳知縣都氣笑了“哼!你口口聲聲說是太子,有何證明?要是沒有證明,勾結海盜本就是殺頭之罪,假冒皇族更是砍你個一百次都死不足惜,本官就判你斬立決!即刻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