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骨灰
骨灰
這一刻,姜因清晰地從梁秉川眼裏看出了自卑。
可姜因從來認為的是自己配不上梁秉川這樣光風霁月的人。
除卻父母打拼下來的背景,其實誰都只是一個努力的普通人而已。
她更懶,吃着上一代人的紅利,享受着上一代人留下的物質,要是沒有這些條件加持,她就是一灘爛泥。
如現在姜父的公司資金出問題,萬一真的倒臺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麽。
可梁秉川卻一直很優秀,規劃自己的人生,靠自己得到想要的東西。
什麽叫往低處走?
梁秉川到底對自己的認知定位有多少。
面對着這樣擺低姿态的梁秉川,姜因突然煩躁起來,語氣頗有不快,“你到底想要什麽。”
梁秉川的語氣依舊輕描淡寫,這樣的小插曲像是不曾出現過,“我們回去吧。”
他總是逃避。
姜因終于忍無可忍,“你一直給我擺的态度到底什麽意思?”
按照事件的發展,梁秉川是那麽的喜歡自己,一起去北京不是正合他意嗎?
他的腦回路到底是怎麽構造的。
姜因今天就偏要問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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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廣場中央僵持着,姜因的手被飲料凍得冰冷,一顆心也不亞于此。
史鐵生的《病隙碎筆》有一段話——愛,原就是自卑棄暗投明的時刻。
可他們都忘了,這話還有下一句。
“自卑,或者在自卑的洞穴裏步步深陷,或者轉身,在愛的路途上迎候解放。”
半晌,梁秉川才沉默着開口:“等成績出來再看吧。”
“行,我一定能考去北京。”姜因用吸管攪開西柚粒,一口氣把飲料喝完。
周一這天,姜因破天荒地收到梁秉川的微信。
【飯堂吃飯嗎?】
姜因有些懷疑,秒回梁秉川。
【本人?】
姜因似乎能感受到對方的無奈,過了一分鐘梁秉川才回:【嗯。】
學霸居然開始肆無忌憚了?
雖說老師和學生的飯堂是分開的,但兩個人在一起吃飯也太明目張膽了。
【打包去操場?】
【好,操場等我。】
課後,姜因沒着急趕去飯堂,而是在教室裏寫了二十分鐘的習題後,才與人群背道而馳地飛奔去操場。
梁秉川剛巧比她早一分鐘到,坐在操場的階梯上,身邊放着兩個白色的一次飯盒。
“怎麽突然找我吃飯?”姜因走得有些快,劉海被風吹得淩亂,可她來不及撥弄,便直接蹦跶到梁秉川身邊。
對方默然,只打開了其中一個飯盒,“趕緊吃,不然等會就涼了。”
飯盒裏面有三個菜,蒜末菜心、番茄炒飯還有燒鵝,都是姜因愛吃的,但她有一個點很挑,甜的和鹹的不能放在一起。
食堂的番茄炒蛋是甜的,和別的菜混雜在一起,顯得口味很怪。
姜因打開另外一份,只有青菜和番茄炒蛋,十二塊錢。
“這一份是我的。”梁秉川拿過沒有肉的一盒,“另外一份才是你的。”
其實他也會擔心姜因吃不慣他們的飯堂,在打菜的時候已經盡量打新鮮菜品而非預制菜,燒鵝的部位也特地選了左髀,不腥,肉質更加細密些。
姜因拿着自己的那一份,裏頭的燒鵝賣相不錯,少說也要十塊,中午這一頓飯對于梁秉川來說,是他兩天的飯錢。
“好香。”姜因給梁秉川夾過去兩塊燒鵝,“一起吃,我吃不完。”
梁秉川想給她夾回去。
“多大點事,你就吃吧。”
兩個人捧着飯盒坐在烈日下慢條斯理地吃着飯,由是春天姜因背後也出了一層薄汗,她頭一次沒有嫌棄鹹甜竄味,反而把整一盒飯給吃完了,而且覺得味道也不賴。
多年後的姜因突然想起,她好像從來都不知道梁秉川喜歡吃什麽,就連喝兩杯喜茶,梁秉川都是挑了她愛喝的。
大大小小的事,梁秉川永遠都在遷就她。
其實這樣不好。
她沒意識到這其實也算是自己的自私。
一方永遠放低姿态遷就另外一方,這樣的關系永遠沒辦法看出這種愛是什麽。
年紀小,總覺得傾注一切才是愛情。
這樣的一段關系到了最後,一個怨念已深:我為你犧牲愛好;另一個:習慣對方的遷就。
雙方只要其一一旦改變,就會引發争吵,從而關系破裂。
兩個人維持一段關系最好的作法就是其實應該尊重每個人的喜好,這才是最舒服的愛。
以後買飲料可以買對方喜歡的和自己喜歡的,既愛別人,又愛自己。
愛一個人不該失去身為我自己的權利。
“雞腿最近還好嗎?”姜因時不時就會問梁秉川拿小貓的視頻,她給小貓娶了個名叫雞腿,只因她看起來真的很像一直燒焦的雞腿。
林景宜還問為什麽不叫焦雞?
姜因給她一錘子,讓她回家好好想想,這名字能好聽嗎?
“還不錯。”梁秉川打開手機相冊遞給姜因。
小貓的體型看起來比一開始起碼長大了兩倍不止,看得出來梁秉川是再細心地照顧它。
随着小貓打第二針疫苗的時間到來,也是梁秉川的生日,四月九號。
姜因買好了材料,準備在這天給梁秉川做一個生日蛋糕。
巧克力味道的。
可今天姜因起身下樓的時候,卻發現梁阿姨不在。
這是從來都沒有出現過的一種狀況。
餐桌上放着熱着的雞蛋瘦肉米粉,證明她今日是來過的。
姜因給梁阿姨撥了十幾個電話,都是忙音狀态。
窗外的天氣很好,風和日麗,花園裏還有小鳥在覓食,梁阿姨應該不會出現因天氣問題出現的意外。
可想到梁阿姨身體不好的方面,姜因有些慌張,生怕她在哪裏倒下了沒人發現。
姜因連忙撥通物業的電話,問有沒有人見過梁阿姨的身影。
物業那邊表示會查監控,盡快給姜因答複。
姜因想到自家大門也有監控,于是便去樓上拿出手提查看起來。
監控顯示梁阿姨今日早上六點就來了,在九點的時候又出去了一趟。
她穿得有些單薄,弱不禁風的身板在偌大的花園裏顯得特別脆弱,她手上像是拿了什麽小盒之類的東西。
嗯?
姜因記得梁阿姨在這邊沒什麽熟人。
她很早就到了姜家,這一帶的私人別墅基本每一棟最少标配一位保姆,但互相之間都很少交流,被東家發現了大概率是辭退的地步。
所以梁阿姨在這邊該是沒什麽朋友的。
她手上拿着小盒去哪裏呢?
姜因繼續翻前面的監控記錄。
梁阿姨作息很規律,每天風雨不改地六點到姜家,晚上多晚都等姜因到家了才回去。
姜因一直翻着記錄,沒發現有別的陌生人出現。
而翻到一個月前的某一天,那一天平淡得姜因甚至都忘記了發生了什麽。
但就是在如此平凡的一天裏,監控畫面裏出現了一個意外的人。
梁秉川。
他和梁阿姨站在大門處,二人不知在交談着什麽,看模樣熟悉得很,梁阿姨情緒明顯有些激動,梁秉川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從棕色的書包裏抽出一疊厚厚的紙張,有些鄭重地遞給梁阿姨。
随後梁阿姨看到那些紙張之後,便捂着嘴巴痛哭起來。
姜因認得紙張上面顯眼的一個标志,是一家三甲醫院,也就是姜因上次在梁秉川書包裏看到的。
一個離譜卻合理的念頭在姜因腦海中誕生。
她似乎知道為什麽常看梁阿姨覺得眼熟了。
因為她和梁秉川長得很像。
要是梁阿姨倒退個二十年,怕也是一位風韻猶存的美人。
梁阿姨,梁少玉,是梁秉川的媽媽。
姜因臉色複雜,原有不理解的一切突然頓悟了。
她想起來一開始梁秉川接近自己,是從那本漫畫開始的。
接下來的便是對自己的了解還有生活習慣的全方位掌控。
梁阿姨身體越發不好,作為兒子的梁秉川只好默默無聞地盡力幫忙照顧好東家的女兒。
所以梁秉川并不是什麽暗戀她,他是真的正兒八經的讀書人,學霸,不是一心暗戀愛而不得的癡情狂。
梁秉川喜歡她的這件事,是假的。
所以,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一個人的癡心妄想,梁秉川會不會覺得她很可笑。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姜因确實一直都在自作多情,梁秉川做的許多事都不是出自自己的意願,可姜因的蠻不講理讓事情鬧出了不少烏龍。
她的心情從來沒像這一刻這樣煎熬,之後怎麽辦?她要裝作無所謂的樣子繼續下去嗎?還是說清楚,嗨,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了,我搞錯了哈哈哈,我們做朋友吧哈哈哈,你去你的北京,我去英國就好了哈哈哈哈。
傻杯。
但她深知內心的想法——現在立刻遠離梁秉川。
除卻這些之外,失态更嚴重的似乎是梁秉川的家人。
梁秉川的爸爸住院,情況不容樂觀,聯想起梁阿姨說過她當年的離婚,姜因多少能猜出其中的彎彎繞繞。
夫妻二人離婚之後,梁叔叔出了事,失去了賺錢能力且患病,梁阿姨應該是不知情的那位,于是梁秉川只好省吃儉用地替爸爸交醫藥費。
如今,梁秉川才敢和梁阿姨坦白,所以,梁秉川的爸爸應該是在一個月之前出事了。
安靜的室內被一陣急促的鈴聲打破,物業那邊很快地來了電話。
“姜小姐好,查到您家那位梁阿姨今早是去快遞站寄東西,據保安所見,是一家殡儀館的□□,至于寄什麽這個就屬于個人私事了。”
姜因失神,手中的手機跌落到地毯上。
原來,梁秉川的爸爸去世了。
梁阿姨手中的那個,是骨灰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