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私人醫院VIP病房。

咚咚——房門被敲響。

鹿希然猛地抄起邊上的水杯砸了過去：“我說了，不要來煩我！”

她靠坐在病床上，雙眼通紅，仿佛哭了一宿。

然而這一次的任性卻沒能被縱容，病房的門被緩緩打開。

醫護人員将人迎進去後，就立刻離開。

一來她們不敢打擾病房裏的貴人，二來來人來頭不小，身後的保镖已經左右一個守在病房外，明顯也不可能讓她們這些無關人員多逗留。

鹿希然看見來人，暴怒的神情有一瞬的呆愣，最後那股無名火頓時塌陷。

她搭聳着肩，有氣無力：“爸，你怎麽來了？”

鹿巍年近50，身體依舊健朗，只是精神并不好，鬓角不做修飾的白發讓整個人顯得格外桑老。

他看了眼病床上的女兒，最好的年華，她卻只能躺在病床上，接受24小時的監控，蒼白的肌膚沒有一丁點的血色，明明看不出身上有多少病痛，可偏偏……随時都有可能撒手人寰。

鹿巍閉上眼睛，沉默地下了一個決定。

“希然。”鹿巍走到鹿希然的病床邊上，沉沉地坐下，“你應該幫停川，勸竹鹿回來。”

鹿希然的目光一瞬錯愕，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父親居然成了傅停川的說客。

憤怒的火焰瞬間燃起，她張口就要質問自己的父親。

可當她看到自己父親沉默的雙眸，所有的情緒轉瞬即逝。

她雙手緊緊抓着被單，整個人陷入沉沉的絕望之中，最後顫抖着雙唇：“我是不是沒有多少時間了？”

鹿巍的沉默給出了回答，他再開口，便是希望鹿希然能夠認清現實：“後天的慈善晚會，傅停川準備宣布你和他的婚訊。鹿家式微，現如今都是依靠着傅家而活，傅夫人的位置只能是你。”

鹿希然冷笑地看向自己的父親：“所以你也贊同讓竹鹿代替我嫁給傅停川、給傅停川生孩子？可是啊爸，竹鹿不姓鹿，她可以嫁給傅停川，可以成為鹿希然，但也可以背叛鹿家！”

她其實知道……鹿家必須和傅家結親，她也知道她的父親比任何人都希望如此，但是她怎麽也不會想到……這件事會是傅停川主動提出來，并讓她的父親親自過來勸她同意。

傅停川是什麽人？

傅家一個不受寵的小兒子，卻在18歲那年，親自從父親手裏搶走傅家的一切。

他狠，對家人狠，對自己也狠，卻從不會委屈自己。

如果傅停川真的愛慘了她，他是不可能接受一個替身。

更遑論以後這個替身還會為他生孩子。

傅停川要的真的是鹿希然嗎？

鹿希然突然笑出了聲，她笑傅停川的遲鈍，笑自己父親的無知。

“希然！”鹿巍也感覺到鹿希然的嘲諷，當即呵斥，“這是我們鹿家唯一的出路。”

“爸，你就沒有想過……傅停川遲早有一天會發現，當年在綁架案裏，救了他的小孩是竹鹿，而不是我嗎？”

當年那場針對鹿家的綁架案，是竹鹿受的罪——只有5歲的小孩，卻還救出了另一個被無辜牽連的小孩。

這件事是傅家的醜聞，是以傅停川被救後，傅家将所有的痕跡都收拾幹淨，沒人知道那個小孩是誰。

直到傅停川整頓完傅家、找到鹿希然——他們才知道竹鹿居然還多管閑事地替一個小孩矮了一頓毒打，差點沒把命丢了。

這件事，被鹿巍以失憶蒙混過去，也好在小小的年紀，當事人的記憶都不清晰——時至今日也沒有被戳破。

可以傅停川現在的勢力，他若是真心想要調查，會查不出來嗎？

“鹿希然，你別發瘋！”鹿巍再次拔高聲調，他這個女兒他真的再了解不過，“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不是在擔心鹿家！”

“可你不得不承認，我說得就是對的。”竹鹿不是鹿家的人，她被鹿家抛棄、又被傅停川撿回去，鹿巍根本沒有把握能夠掌控竹鹿。

然而，當鹿希然自信滿滿地看向鹿巍，她的微笑凝固了。

鹿巍目光堅定地看向鹿希然，仿佛扒開了一個、她早該意識到的秘密。

鹿希然的雙手顫抖，她一把抓住鹿巍的隔壁，不敢置信地問：“……竹鹿，不會是你的私生女吧？”

“希然，你是姐姐，也是鹿家的一份子，我希望你能清楚，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鹿巍本以為鹿希然會在死之前替傅停川生下一個孩子，可是這麽多年了，鹿希然的肚子竟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他不可能将所有的希望就寄托在一個随時會死掉的女兒身上，他本想從鹿家再挑一個女兒送給傅停川。

可惜鹿希然在傅停川心裏是無可取代的，唯一的突破口竟只有竹鹿。

竹鹿在鹿家那一段過去曾經被鹿巍派人抹去，所以想要查出竹鹿的背景反而很容易——這一查，鹿巍居然發現竹鹿早死的母親是曾經在鹿家做工的一個女仆，而那個女仆之所以會被辭退，正是因為有一晚他醉酒之後的荒唐。

鹿巍心中有了猜測，立刻去做了DNA。

果不其然，竹鹿居然是她的女兒。

那一瞬間，鹿巍心中大喜，他想老天爺也在幫他！

鹿希然死了以後，他甚至可以悄無聲息地讓傅停川發現自己認錯救命恩人。

傅夫人的位置，始終都屬于他鹿巍的女兒。

鹿希然的手猛地垂落。

竹鹿的身份明了，她自然也能猜到鹿巍的盤算。

可這算什麽！

憑什麽！憑什麽！

她在病房裏等死，竹鹿卻可以坐享其成！

她明明只是一個下人！

鹿希然看向鹿巍，她的父親，早已找好了退路的父親，本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疼愛她的人。

呵呵，鹿巍不會讓她破壞鹿家的繁榮。

鹿希然悄無聲息地攥緊被單。

她都要死了，她管不了那麽多了，她不會讓任何人！奪走本該屬于她的一切！

鹿希然收斂掉一瞬而過的猙獰，安靜地靠在病床上，對鹿巍說道：“我會勸竹鹿回來。”

鹿巍瞬息露出笑容，老懷安慰地拍了拍鹿希然的手背：“希然，你果然是爸爸最貼心的女兒。”

鹿希然看着鹿巍那張熟悉的臉龐，第一次感到如此的陌生和厭惡。

她笑笑：“爸，你放心，我是鹿家的女兒，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送走鹿巍後，鹿希然立刻給竹鹿打了一個電話。

竹鹿不會拒絕鹿希然的任何請求。

鹿希然不費吹灰之力就說服了竹鹿參加那場、會宣布她和傅停川婚訊的慈善晚會。

“小竹，你放心，這絕對是你最後一次扮演我。”

“鹿希然”必須正大光明地消失——竹鹿……以“鹿希然”的名義死在求婚宴上，已經是竹鹿最好的歸宿。

沒錯、沒錯！她對竹鹿已經仁至義盡了！

鹿希然的眸光裏閃過一絲瘋狂。

*

兩天後，張叔按照傅停川的吩咐，來雅苑接走了竹鹿。

張叔原是傅家老宅的管家，幾乎是看着傅停川長大，見證他從一個人人可欺的小少爺變成如今一手遮天的傅家掌舵人。

他們家少爺越來越沉默寡言、鮮少透露自己的喜好，直到鹿希然小姐的出現。

可後來，張叔卻發現……好像并不是因為鹿希然。

尤其是這幾天，傅停川的心情仿佛跌至一個新的谷底。

張叔從未見過那樣的傅停川，對公事漠不關心，時不時地盯着一處發呆，幾次掏出手機、輸入一串并未保存的號碼，卻從未撥出過一次。

直到今天，傅停川交代張叔來接人——那個不茍言笑、卻運籌帷幄的傅先生好像才終于歸位了。

“小鹿，這邊。”張叔打開車門，下來朝出來的竹鹿招呼。

竹鹿連忙揮手示意，然後跑了過來：“張叔。”

張叔連忙替竹鹿打開車門，将人接上車：“怎麽搬出來了？”

張叔印象中的竹鹿，應該還住在那棟別墅裏。

“啊……我辭職不幹了。”竹鹿笑笑，大大方方地解釋，“再住在傅先生的別墅裏，就有點不識好歹了吧。”

張叔疑惑地朝後視鏡望了一眼，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竹鹿的變化有點大。

以前那個總站在傅停川身後、沒有存在感的少女，好像突然染上了生機的顏色，變得愛笑，那樣的奪目。

“辭職了？”張叔知道竹鹿的工作職責，他沒想過竹鹿會在這個時候辭職，他以為……

“嗯，今天是最後一趟啦，以後也許就再也見不到張叔了。”分別本應該是傷感的，可竹鹿的心情卻是雀躍，傅停川攔不住她的離開，鹿希然衷心祝她自由——今天是最後一次，以後竹鹿就只是竹鹿，再沒有比這個更讓人開心的了。

張叔想起傅停川這些天的異樣，忍不住為車後座的少女鞠一把汗，他總覺得……竹鹿恐怕沒有那麽容易離開。

張叔默默嘆了口氣，将竹鹿送至山頂別墅。

竹鹿駕輕就熟地換上傅停川早已準備好的晚禮服，化上鹿希然的妝容，再坐上車，邊上就多了一個人。

“傅先生。”

竹鹿打了個聲招呼，提起晚禮服，正要上車，被傅停川打斷。

“卸妝，重新化。”

竹鹿緩緩冒出一個問號。

傅停川上下打量起竹鹿的妝容，一如既往的優秀，可他突然就不喜歡了。

他朝車外一人示意，當即有人過來引導竹鹿：“鹿小姐，今天傅先生特別為您安排了化妝師，這邊請。”

竹鹿回頭瞥了傅停川一眼，他安靜地坐在車裏，從容地處理平板上的公事，并不着急、也并不容許她的拒絕。

随便吧，反正最後一次了。

竹鹿點點頭，跟着對方重新進了屋。

可等再出現在傅停川面前的時候，竹鹿又覺得不妥了。

今天的妝容和以往的鹿希然風格相去甚遠，但勝在她本身和鹿希然就有幾分相似，畫風不符卻也不至于失了僞裝。

但以她對傅停川的了解，他肯定會吐槽她現在的模樣不及格。

畢竟傅停川的打分标準只有鹿希然。

然而令竹鹿出乎意料的是，傅停川居然什麽都沒說，就讓她上車了。

“……”

竹鹿開始懷疑傅停川不會是想故意搞砸最後一次，然後讓她大出血進行賠償吧？

但她這次算是義務幫忙，可沒有收費，傅停川好意思找她要賠償？

傅停川的注意力早不在平板上。

從竹鹿上車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就偏移了。

他發現，竹鹿和鹿希然其實并不像，至少在鹿希然的臉上，絕對不會出現竹鹿那樣活靈活現的小表情。

可以前……在他身邊的竹鹿，似乎也不會出現這樣的表情。

傅停川收起平板。

竹鹿所有的小動作當即凝固，随後又是以往那般大家閨秀的做派，在傅停川身邊像個雕塑。

“我不會有別的女人。”

這幾天傅停川想了很多，竹鹿想要的他給不了，但他能給的，也是竹鹿一輩子都夠不着的。

“你也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就算是鹿希然不會做的，也都可以。不需要真的以‘鹿希然’的身份活着。”

“你可以當做只是改了一個名字。”

食指輕扣在門把手上，沉默片刻後依舊未能聽到竹鹿的答複。

內心不由自主地産生一股莫名的煩躁。

傅停川扯了扯一絲不茍的領帶，聽着從自己口裏說出的一句、并不像是他會說的話：“也許将來的某一天，我會愛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