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規則

第026章 規則

李逸之愣了半響, 沒說是或者不是,而是問: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鐘明垂下眼,手上拿的香煙還在緩緩冒出煙霧, 他似乎沒想好要怎麽說,沉默地組織了一下語言:

“我……一開始覺得很奇怪。為什麽要給玩家三次生命。”鐘明低聲說:“如果作為玩家的目的是「通關」,而作為恐怖屋Boss的目的是「阻止玩家的通關」的話,那只給他們一次機會不是更加簡單直接嗎?”

“但是在這裏, 每次玩家死亡之後都會得到一具新的生命。然後又被反複殺死。” 鐘明頓了頓, 手指不自覺地在香煙上按出一坑,繼續說:“我想知道這種行為的意義是什麽。而且, 之前那個金發的雇傭兵看到艾伯特的時候,反應特別驚恐,還有那個上吊自殺的玩家也是……他看起來像是被什麽可怕的東西逼瘋了,所以才不得不自殺。”

這裏的仆人對玩家,像是捕獲完獵物的貓玩弄半死不活的老鼠, 總是吊着一口氣, 不把他們逼死,要等到老鼠徹底失去生命力, 再也無法給出反應之後才會一口将其的咽喉咬斷。

鐘明頓了頓,擡眼看向李逸之:

“所以我想,給玩家們多次生命,是不是想要他們反複地陷入絕望?”

李逸之睜着眼睛, 連煙都忘了抽,等到火光快要燒到手了才猝然回神。他反手将煙按滅在櫃子上,偏過頭看向鐘明:

“……還真是小看你了。” 他鳳眼微眯, 笑着看向鐘明:“這還是我第一次聽你說這麽多話。渴不渴?”

鐘明:……

這個人,不說些渾話是會死嗎?鐘明原本略微沉重的心情都被攪亂了。他等着李逸之, 露出氣悶的表情。

“好啦,別生氣。” 李逸之嘴賤了一把,接了杯水遞給鐘明,接着收斂了嘴角的笑意,道:“你說的大部分都是正确的。”

“這個游戲的目的确實是把玩家逼瘋。” 李逸之伸出手,向上指了指:“上面的那位,人的恐懼是他重要的力量來源。”

上面的那位,自然是指公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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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明聞言,雖然早有些預料,心裏卻還是一沉。李逸之也表現的有些煩躁,擡手揉了揉後腦的頭發:“不行,說這事我得再抽根煙。”

他從皺巴巴的煙盒中拿出最後一根香煙,銜在嘴邊點燃,深深地吸了口氣,吐出之後才道:

“有兩件非常重要的事。” 李逸之伸出一根指頭:

“第一,這裏的玩家有三次生命,在這個範圍內每天受的傷在0點之後都會痊愈。”

“但是、”

李逸之狹長的鳳眼在黑暗中閃爍着光芒,指間的香煙閃爍着猩紅的光,神情前所未有的嚴肅:

“玩家受到的精神打擊不會恢複。”

鐘明呼吸一滞。

李逸之繼續說了下去:“你可以理解成游戲裏面的血條。”

他伸出兩根手指,比出一段距離:

“一旦玩家産生恐懼,血條就會降低,并且無法恢複。”

“一旦血條掉到最低——” 李逸之伸出拇指,在喉嚨上劃過:“咔嚓。”

“甚至都輪不到誰去動手,他們自己就會去死了。所以有幾條命根本不重要。”

鐘明沉默,腦海中敏銳地翻出了相關的記憶,那個金發的雇傭兵,自從見到艾伯特後就一直很難看的臉色。他記得自己當時感到了些許奇怪,心想為什麽到了第二天他的臉色還是那麽難看。

“這座宅子裏的怪物,包括蜘蛛女爵和瓊他們,都以人的恐懼為食,人類的恐懼在他們看來如同蜂蜜一般甜美。”李逸之将香煙從唇邊拿出,向鐘明挑起眉峰:“你是華國人,也聽過「疑心生暗鬼」吧?”

李逸之笑着對他說:“在這個地方,「鬼」就是那些怪物,一旦你的內心産生動搖,他們聞着味道就過來了。”

鐘明聞言默然。半響後,他問道:“那如果有玩家不怕呢?”

“那他就不會有事咯。”

李逸之聳了聳肩,低頭将煙灰抖落在腳邊:“所以在這個游戲裏,保持心理狀态的鎮定比什麽都重要。所以外面的人才喜歡時不時找一些什麽都不知道的大學生過來,初生牛犢不怕虎嘛。“

聞言,鐘明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忍不住問:“什麽意思?所以他們在進來之前都不知道這件事。”

李逸之吸了口煙,随口答道:“當然不會告訴他們。畢竟心理狀态又不是人可以自己控制的,如果告訴他們不就砸鍋了嗎?”

“那些公司,送他們進來之前應該會模糊地說「高風險」之類的,然後讓他們簽一大堆風險協議書。” 李逸之彎起眼睛,聳了聳肩:“但是現實情況嘛——是絕對不會讓他們知道的。資本家嘛。”

聞言,鐘明蹙起眉心,臉色冰白。李逸之見他臉色不好,拿下嘴邊香煙,道:“不過你也別同情他們,能參加這個游戲的都不是什麽好人。”

鐘明沉默,他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腳下。廚房中菱形的白色瓷磚上,落了些許煙灰,跟盥洗池中剛剛濺出的水混雜在一起,變成灰中帶黑的顏色,流淌在地面上。

“還有個問題。”

鐘明擡起眼,看向李逸之:

“你為什麽知道這麽多?”

李逸之又抽完了一整根煙,聞言,他的右手微不可查地一頓。

接着,他将煙頭掐滅,擡起頭,臉上是春風和煦的笑容:“我都說了,當仆人這麽多年不是白混的嘛。”

他走上前,一只手攬住鐘明的肩膀,将他推着往外走:“走走走,再不出去瑪麗夫人該等急了。”

他的動作到神情都非常自然。鐘明微微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沒有反抗,跟着李逸之走出了後廚。他們經過走廊,大堂中玩家們凄厲的尖叫再次變得喧鬧。

鐘明走進大堂,便看見被五花大綁的玩家倒在血泊中,看起來已經死了,他移開視線,看向門外,發現環繞在大宅外的霧氣變得更濃了,呈現出一種濃郁的乳白色。

好像有什麽?

一個模糊的黑點出現在霧中,接着,那個陰影越來越大,逐漸有了一個奔跑的人的形狀。

下一瞬,一個雇傭兵從霧中沖出,重重地摔在地上。

“啊……啊——”

他粗重地喘息着,臉色青白,瞳孔縮緊,看起來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鐘明看過去,發現他沒了一條手臂。

瑪麗夫人也看到了他,從鐘明那裏接過鞭子,上前幾步,反手抽在了玩家身上。

“客人,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她冷眼俯視着趴在地上的玩家:“今天霧氣大,不允許出門。”

在雇傭兵壓抑的慘叫中,瑪麗夫人語氣冰冷而高傲:

“為什麽要違反規則呢?”

說罷又是一鞭子下去。

雇傭出背上傷口的血噴出,飛濺在地板上。鐘明站在瑪麗夫人身後,留心往他右肩上的傷口上看了一眼,發現那裏血肉模糊,傷口呈現出不規則的形狀……看起來,像是被什麽東西咬過。

鐘明擡眼看向門外的迷霧,那裏面到底有什麽?

白色的霧氣随着氣流輕輕湧動着,仿佛層疊堆積的雲朵,逐漸湧到了門口,看起來随時都要從門框中擠進來,連大宅內部都要吞噬殆盡。

鐘明看着霧氣,緩緩眯起眼睛,看到了霧中隐約出現的陰影。這個陰影,比起剛才玩家的黑點更加龐大,且形狀完全不規則,像是一團湧動的、不可名狀的黑色物體。

然而随着那抹陰影的不斷靠近,那團形狀不規則的物體極具收攏,逐漸變成了一個人的形狀。

艾伯特從濃霧中走出來,走入大堂內。

他垂着眼睛,走進來,身邊萦繞的幾縷霧氣散開。他穿着棕色的小馬甲,領口戴着一只小巧的領結——那還是鐘明早上給他別上去的。漂亮精致得像個小王子。

然而鐘明看着他,驟然遍體生寒。

“另外兩個死了。”

艾伯特走進大堂,低着頭淡淡地說。接着它擡起眼,卻突然看見了鐘明。似乎是完全沒想到鐘明會在這裏,頓時愣在了原地。

“啧。” 瓊抱着雙臂站在一側,不滿道:“不是跟你說過,別弄死嗎?”

艾伯特卻看也沒看他,一直盯着鐘明,擰緊了嘴唇,有些僵硬地扭過頭:

“他怎麽在這兒?”

瑪麗夫人那邊血肉飛濺,沒工夫理他。瓊挑起一邊的眉毛,莫名其妙地說:“他自己有手有腳,為什麽不能在這兒?”

說罷,他看着艾伯特僵硬的臉色,了然地眯起了眼睛:

“怎麽?你這麽在意自己的形象?”

聞言,艾伯特擰了擰嘴唇,有些不安地看向鐘明。

鐘明站在原地,一直沒說話。

見他沉默,艾伯特繃緊了臉,幾乎是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門口。沒有後退,卻也不敢靠近。

兩人之間一時有些沉默。

最後還是鐘明先開了口,他擡眼看向艾伯特,輕聲道:“艾伯特少爺。”

艾伯特濃密的睫毛顫了顫,神色中透出些許不安。鐘明見他這個樣子,心中微嘆了口氣,垂下眼看着男孩道:

“這麽晚了,您還沒睡嗎?”

聽到這句關心,艾伯特驟然放松下來。他擡起眼,看向鐘明。

鐘明的黑眼珠比常人略大一點,睫毛又很纖長,因此垂下眼睫看人的樣子非常溫柔。艾伯特緩和了神色,上前幾步拉住了鐘明的手:

“我只是幫忙看着外面的東西。” 艾伯特頓了頓,解釋般地說:“我什麽都沒做。”

鐘明聽他這樣說,有些驚訝。同時,身後的瓊發出一聲冷哼。

艾伯特見他不答,微微眯起眼睛:“你不相信我嗎?”

鐘明頓了頓,只好道:“沒有,少爺。”

艾伯特這才緩下神色。自然地向鐘明伸出雙手:“抱我。”

鐘明雖然心裏還有些怪異。但是他已經做習慣了,身體率先做出反應,俯下身抱起了艾伯特。

接過這一抱,就感覺艾伯特重了一點。鐘明頓了頓,擡起頭,看向艾伯特的頭頂,發現男孩似乎還高了一點。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細看,便見艾伯特皺了皺眉,突然道:“你身上有股味道。”

接着,男孩像小狗一樣俯下身,湊在鐘明的頸窩處聞了聞,然後擡起頭,看着鐘明,危險地眯起眼睛:

“你抽煙了嗎?”

鐘明:……好強的壓迫感,怎麽回事。

突然感覺自己有點像被孩子抓到有不良嗜好,被當做壞榜樣的那種家長。

鐘明:“對不起,我下次會注意的。”

艾伯特這才松開緊皺的眉頭:“好吧。”

他覺得香煙苦澀的味道跟鐘明很不搭,對方身上應該一直是那種溫柔而甜蜜的,如同春日花香般沁人心脾的氣息。

同時,另一邊的瓊右手在樓梯的扶手上敲了敲,仿佛看不過眼似的偏過頭,向陰影裏的某處看了一眼、

接着,她緩緩直起身,從陰影中走出,步伐優雅地踩在地上,身後的陰影緩緩湧動,似是有什麽要破殼而出,然而走到一半,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回頭看向鐘明:

“小鐘,你回去休息吧。”

她精致美麗的臉上勾起一個笑容。下面的內容就不方便讓小美人看到了,她瞥了眼被鐘明抱在懷裏的艾伯特:

“哦,順便把那玩意兒帶上。”

「那玩意兒」艾伯特唰得一下黑了臉。鐘明聞言,微微俯身稱是,抱着艾伯特轉過了身。

就在他轉身的同時,後方傳來了一聲悶哼。

鐘明腳步微頓,認出的聲音的主人——是那個金發的雇傭兵。

他只頓了一瞬,接着,便向前走去。

在他身後,血腥而瘋狂的夜晚仍舊在繼續,濃郁的白霧充斥了整個山谷,如果認真傾聽,還能聽見由圍繞大宅的黑色森林中傳出的,仿佛怪物咆哮般的低沉嗚咽。燈火通明的大宅在山谷之中靜靜地伫立着,仿若浮于雲霧中的一座孤島。

其中,血腥的殺戮還在進行着,直到清晨的第一縷晨光自雲層中射出,霧氣逐漸散開之後,裏面的動靜才慢慢歸于沉寂。

混亂的一夜過去了。

晨曦再次來臨。

清晨,所有男仆傾巢而出,開始清理前一天留下的狼藉。

經過一晚,血液凝固成紅褐色,牢牢地粘在地毯上難以去除。有地毯覆蓋的地方可以由男仆們直接将毯子拿出去扔掉,然而沒有鋪地毯的地方就遭了殃,只能用人工慢慢擦幹淨。

鐘明被分配到了二樓,他跪在地上,将一張打濕帕子按在地上,用力擦拭。

蜘蛛女爵進食的時候喜歡把獵物甩來甩去,因此,血肉也飛濺地到處都是,因此特別難清理幹淨。

在于一塊污漬持續鬥争了十分鐘後,鐘明停下手上的動作,長長地嘆了口氣。試圖松動自己僵硬的肩膀。

這活真不是人幹的。他擦了把額頭上的細汗,決定下次見到蜘蛛女爵的時候要好好跟她說一下。

然而就在這時,他旁邊的一扇門突然打來。

“啊、”

穿白色衛衣的男生差點踢到跪在地上的鐘明,他趕忙收回腳,穩住身體,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對、對不起,我沒注意到你。”

鐘明看着他,瞳孔猛地收縮。

他看着神色如常、面色紅潤,甚至還有心思俯下身問他:“你怎麽樣,有沒有被我碰到?”的男大學生,腦子裏立刻調出了前一天的記憶。

昨天,李逸之在這個房間前的地毯上撒了吸引蜘蛛女爵的香粉。

但是現在,這個玩家卻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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