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子彈的去處
第060章 子彈的去處
鐘明的聲音很低, 李逸之的動作卻一下子頓住了。
片刻後,他緩緩擡起頭,看向鐘明:“當然有想過。”
“當玩家的時候, 我找出口都快找瘋了。” 李逸之朝他勾了勾唇,頗為無奈地說:“不瞞你說,我進這個副本兩天就知道被坑了,之後就一直在找出口。”
他嘆了口氣, 低下頭, 用手抓了抓後腦的頭發:“結果到死都沒找到。”
鐘明聞言,低垂下眼睛, 有些沉默。
李逸之本來情緒還很低落,卻從鐘明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什麽,眉尾一跳:“你知道出口在哪了?”
鐘明搖了搖頭,低聲道:“只是有些猜測。”
李逸之先是驚喜了一瞬,但神色很快變換, 聲音低沉下去:“不行, 他不會放你走的。”
鐘明擡起眼,知道他話裏的「他」說的是公爵。
李逸之皺起眉, 語氣嚴肅:“這整座宅子,其實就是公爵力量的延伸,就算有出口肯定也有種種嚴密的限制。”
“之前我雖然說過,有些玩家身上有道具能逃出去, 但我在這當NPC二十多年,只見過一個。” 李逸之伸出一根手指,朝天指了指:“那個老哥不知道從哪帶進來一顆高僧舍利, 直接捅破了天飛升出去了。”
鐘明:……
他很想問,把佛祖的東西用在這裏, 上帝同意嗎?鐘明彎了彎嘴角,但這個副本裏的教堂倒也不是什麽正經教堂,鐘明想到那座總是流着血淚的聖母像。
他問:“那個玩家就這麽出去了,公爵不管嗎?”
李逸之嗤笑一聲:“他?他臉都沒露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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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是你要跑,” 李逸之将視線轉過鐘明臉上:“他估計能把這個副本都炸了。”
鐘明不置可否,垂下眼:“我不是要逃跑,只是想知道一些事情而已。”
李逸之聞言眉尾一跳,看着鐘明雪白的面龐,心道公爵那玩意兒在鐘明面前還裝的挺好的,估計是人模狗樣噓寒問暖,把最真實的自己死死摁着生怕把人吓跑。
李逸之從胸膛中呼出一口氣,認真對鐘明道:“你不要太相信他。公爵——”
他頓了頓。看了眼鐘明,組織了一下自己的語言,壓低了聲音,仿佛要跟他說什麽不能被他人聽到的悄悄話般道:“我當初被公司招進這個副本,就是為了給他解咒。”
鐘明擡起眼,皺了皺眉:“解咒?”
“他身上有非常沉重的怨念。” 李逸之道:“那些怨念是他力量的來源,也就是說一旦解咒,他的力量就會消失,這個副本也會坍塌。”
怨念?
在聽到這個詞時,鐘明立即聯想到了公爵自己說的、他曾經為了權力侵占了其他伯國這件事。他擡頭看了眼李逸之,道:“你知道那些怨念的來源是什麽嗎?”
李逸之道:“不知道。要是知道,我說不定還能試試解。” 他仿佛回憶着些什麽般道:“不過當時除了我,公司還從全世界找了好多個人,什麽靈媒,吉普賽女巫,北歐先知——” 他搖了搖道:“我們連公爵的腳邊都沒碰到,更別說解咒了。”
李逸之收回視線,重新看向鐘明,道:“我跟你說這麽多是要告訴你,公爵很危險,別把他想得太好。”
鐘明擡頭,看了他一眼,低下頭道:“我知道的。”
他頓了頓,又說:“他有事情瞞着我。”
李逸之聞言愣了愣,接着張嘴’哦’了一聲,臉上的神情有些微妙。看來公爵裝的也不是那麽好。
“他騙你了,是不是?” 李逸之轉了轉眼珠,突然高興起來,沖鐘明彎起眼睛:“那種老男人嘴裏能有幾句真話,早跟你說過了他心裏有鬼——”
鐘明擡起眼,打斷了他:“就算什麽都不做,我至少想知道出口在哪,你肯不肯幫我?”
李逸之頓住,他看着鐘明,還是覺得這件事希望很渺茫。在成為仆人的最初幾年,他曾也躊躇滿志,覺得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但很快他就發現,作為下層仆人想要在這個大宅裏活下來就已經很艱難了。年複一年,那點希望宛若被雨水不斷沖刷的火苗,在山谷的凜冬中一點點越變越小。
而鐘明帶來了一絲轉機,李逸之的心髒跳的有些快,他看着鐘明,片刻後,橫下一條心,咬牙道“好,我幫。你說,該怎麽做?”
鐘明看向他,很認真地說:“我準備先把沈為年的槍搞到手。”
李逸之:……
他心中剛剛升騰起來的火苗一下子又熄滅了。
李逸之緩慢地眨了眨眼,片刻後,清了清嗓子,放緩了聲音看着鐘明道:
“寶貝啊,你……你冷靜一點。” 他真誠地說:“我覺得,事情倒是還沒壞到這個地步。你看、我們在這裏好吃好穿的,無聊的時候還可以把玩家耍來玩玩,小日子也挺滋潤的——”
鐘明皺起眉:“你想反悔?”
李逸之噎住。謹慎地打量鐘明的神情:“倒也不是——” 他是怕鐘明一個沖動上去把公爵崩了,到時候公爵也死不了,事情可就難收場了,他小聲問:“你拿槍來想幹嘛?”
鐘明微微斂下眼:“我不會做危險的事情的。” 他道:“而且,槍一直留在沈為年手上也很危險。”
這倒是,李逸之皺了皺眉。說到這裏,鐘明才想到什麽似的擡起頭,對李逸之道:“對了,還有一件事。” 鐘明道:“枕頭下面有硝煙反應,那就說明手槍開過火。沈為年已經在副本裏用過槍了。”
李逸之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确實是。
鐘明擰起眉:“就是不知道他用在了誰身上。”李逸之道:“可能是哪個倒黴蛋玩家吧。”
鐘明點了點頭,沒再多想。他們已經在沈為年的房間裏呆了一段時間,鐘明和李逸之将房間恢複成了原來的樣子準備離開。
他們推門出去,擡頭便見金元依舊等在外面。
他環着手臂,背靠在欄杆上,正在向上看。聽到門開的動靜,他回過頭,下意識地對鐘明笑了笑:“怎麽樣?有什麽發現嗎?”
鐘明還沒說什麽,李逸之便率先道:“關你屁事。”
他語氣很不客氣。金元倒也沒在意,微微低下頭,主動道:“我剛才一直在門口守着,沒人來過。”
他面容俊秀,态度謙遜,很自然地俯下過于高大的身體,展現自己的無害,像是條溫和又忠誠的大型犬。
鐘明站着沒搭話,金元又指了指樓上,道:“你們的同伴好像贏了。”
鐘明這才做出了些許反應,随着他指的方向擡起頭,看向四樓。只見畫着反複花紋的淡黃色牆紙被濺上了一條斜向的噴灑狀血跡,馮唐站在血跡前,半邊臉都被染紅。而泰利則歪斜着頭倒在地上,已是生死不知。他的胸膛緩緩起伏着,于站在血泊之中從上至下俯視着站在大堂裏的人群。
鐘明覺得再來一個裁判去舉高馮唐的右手這裏肯定就能當場變為拳擊館。
只是樓下的觀衆不太捧場。玩家們臉色青白,瞪着馮唐和躺在血泊裏面的泰利,恐懼大于喜悅。
雖然在他們中間有泰利這樣可以單項匹馬手撕大部分人的存在讓人不安,但游戲NPC壓倒性的強大卻更加讓人絕望。
鐘明垂眼,看着大堂中玩家蒼白的臉色,感受到絕望正在人群中蔓延。
李逸之跟着他擡起頭,在看到那一牆一地的髒污後,立刻皺起眉:“髒死了。”
鐘明收回視線,看向金元:“你不害怕嗎?”
這算是他第一次主動正經跟金元搭話。後者受寵若金地瞪大了眼睛,他微笑起來,對鐘明道:“你終于肯跟我說話了。”
鐘明呼吸微微一頓。終于知道為什麽他一跟這個人說話就渾身不得勁。金元說話的方式總帶着某種粘膩,該叫什麽?用網絡上女孩子們的話來說,他似乎總是想制造出某種氛圍感。
李逸之在他旁邊傳遞出很想揍人的空氣。鐘明極有涵養地微微吐出一口氣,表情不覺變得冰冷。
金元似乎察覺到鐘明的情緒,表情收斂了些,正色道:“也不是不害怕,但是——”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手摸了摸後腦:“我想你們也不會毫無理由地攻擊我。”
金元表現地像個腼腆的大學生,道:“我也沒做什麽壞事。”
鐘明微微眯起眼睛,從金元身上感到一股強烈的違和感。跟其他玩家相比,他根本沒有身在恐怖游戲中的緊迫感,像是在春游一般。
李逸之表達地更加直白,他拽住鐘明道:“走吧,跟這個瘋子有什麽好說的。”
金元驟然蹙了蹙眉頭,沒人平白無故地被叫瘋子會高興。他将期翼的目光投向鐘明,似乎是期待他能為自己說話。
然而鐘明并沒有任何表示,他看了金元一眼,轉頭柔順地跟着李逸之走了。
鐘明走出幾十米後依然能感覺到金元的視線凝在自己背後。
他不用回頭,就知道對方肯定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在他轉過身後,鐘明便用餘光看到身後的人緩緩地下了頭,寬大的肩線也耷拉下來。
李逸之倒是回頭看了好幾眼,之後就一直嘟嘟囔囔,等他們經過轉角,完全走出了金元的視線後,李逸之還時不時發出一聲冷哼。
鐘明的涵養消耗殆盡,瞪了他一眼:“你好吵啊。”
李逸之臉上陰陽怪氣的頓時一收,向鐘明嬉皮笑臉道:“我就是看他不爽嘛。”
鐘明不置可否地收回視線。他們刻意繞過了玩家常用的幾個樓梯,朝樓下走去,現在大堂裏面已經成了一團亂麻,玩家們吵吵嚷嚷的,也不管是否有NPC在在場,肆意地大聲讨論、或者說是争吵該怎麽破局。
李逸之和鐘明故意饒了遠一點的路,但剛到一樓,他們就迎面撞上了滿臉驚慌的葉箐。她不知怎麽了,跌跌撞撞地從走廊裏跑出來,一頭撞在了鐘明身上。
鐘明趕忙拉住她:“葉箐,你怎麽了?”
女孩臉色蒼白神情驚恐,擡起臉看向鐘明,眼睛瞪得老大:“鐘明!陶、陶他——”
她害怕得連話都說不準,說三個字就要咬自己的舌頭兩下,鐘明皺起眉,安撫她道:“你不要慌,慢慢說。”
但很快,她就不用解釋了。
一陣踉跄的腳步聲響起,鐘明擡起頭,便見陶踉踉跄跄地從走廊的另一頭走進來。
他看起來有點奇怪,往日板正而整齊的西裝皺皺巴巴如過夜的鹹菜般貼在身上,眼鏡是歪的,領帶也松了一大半,褲子上沾了些許灰塵。他腳步遲緩,一手扶着額頭,緩緩自黑暗中走出。
“呃——”
陶發出一點低啞的痛呼,擡起頭,額頭上赫然有一個血洞。
已經變成黑色的幹涸血跡自他腦袋上的彈孔流下,一路滑過鏡片,沾到了下巴上。仔細看去,那彈孔後面似乎還露出了些許腦漿的白色。
畫面堪比美式恐怖片。
怪不得這葉箐被吓成那副樣子。
“……操,痛死了。” 他扶着腦袋,掙紮着睜開眼睛,看向鐘明:“啊、小鐘。”
仿佛是為了疼痛,他拍了拍自己的額頭,雪白的腦汁因此流出來了些許。
葉箐倒吸一口涼氣,兩只眼睛都向上翻,看起來下一秒就要暈過去了。
李逸之’啊’了一聲,俯下身,湊到鐘明嘴邊道:“原來是他。”
沈為年打出去的那發子彈找到了,鐘明心想。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這是怎麽了?”
鐘明愣了愣,轉過頭,見一個金發的青年正站在他們後方。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裝,皮膚特別蒼白,金發向一側撥去,露出精致的眉眼。一只手揣在兜裏,視線緩緩滑過在場的所有人,在快要昏迷過去的葉箐臉上尤其停頓了幾秒,仿佛有些困惑地蹙起眉頭。
“啊。” 半響後,他恍然大悟地揚起眉,伸手隔空點了點葉箐:“你是那個陪玩的。”
葉箐正緊緊捂住自己的嘴以防自己吐出來,同時,鐘明困惑地看着這個陌生的青年,片刻後才從他的眉目之間發現了些許熟悉了痕跡,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瓊?”
金發青年轉過臉,蔚藍的眼睛沖鐘明彎了彎,道:“你認出來啦?” 他走到鐘明面前,微微朝他俯下身:“親愛的,好久不見。你沒忘了我,我真高興。”
他低下頭,從口袋裏拿出一只小盒子,從中拿出一條光芒璀璨的手鏈,為鐘明戴上:“這是我給你帶的禮物。”
瓊身上發生的變化太大,鐘明簡直不知道從何問起,他張了張嘴,道:“好久不見……你這段時間去哪了?”
瓊低頭将手鏈扣上,指間發出一聲脆響,随口答道:“哦,我去出差了。”
出差?鐘明的眼神隐晦地變了變。在瓊擡起頭前,他收斂了自己的表情,垂下眼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手鏈,仿若随口般問道:“出差?去哪?”
瓊對他笑了笑,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轉過頭,朝扶着頭靠在牆上的陶吹了個口哨:“你這幅樣子還蠻別致的嘛,陶。”
陶正痛的腦子嗡嗡作響。擡眼看向瓊,咬牙道:“你他媽的能不能少說兩句?” 他這邊腦汁都要流一地了。
瓊嘴角勾了勾,笑容有些涼薄。男裝的他比女裝時更多了幾分攻擊性,短發凸顯出他棱角分明的五官,臉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時,讓人一看就知道他不太好相處。
瓊将視線從陶身上移開,偏頭看向大堂的位置:“哦,對了。公爵問為什麽這麽亂。”
聽到他提到公爵,鐘明一頓,竟然下意識地有點心虛。公爵這麽快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