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師尊,我回來啦!”

姜偃滿心歡喜的趕回來和喜歡的人成親。

不知道為什麽,師尊并沒有露出和他一樣喜悅的表情,他以為是自己回來得太遲了,惹自家未來道侶生氣了。

想像以前一樣,跑過去撲在仙尊大人的背上,趴在他耳邊軟下嗓子求饒。

想說句:“對不起,師尊,我回來晚了。”

但他帶了賠禮,是山上開得最好的一枝桃花,用了術法提前送到了師尊平日冥想的桌子上,只要他一回去就能看見人間最豔麗的春色。

可當他想跑向聶如稷的時候,腳下卻運轉起一道陣法。

陣法的光将他包裹在裏面,頃刻間就有無數條鎖鏈從地面鑽出來,将他壓倒在地上。

姜偃有點懵了,他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狼狽間掙紮着擡起頭,懵懂的望着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師尊?”

聶如稷冷冷開口:“不要叫我師尊。”

姜偃下意識接道:“那……郎君?”

他喃喃着說:“也對,我們就要成為道侶了,總叫着師尊影響不好。”

別人聽了,再以為他們在玩什麽情趣普雷。

修仙界也沒那麽開放,師徒的組合還是頗受争議的。

兩人決定要結契的前期,姜偃還被聶家人輪番轟炸過,說他是在拖累他師尊的名聲,本來就是師尊生命裏唯一的污點,現在還将這污點擴大,他對不起師尊對他的傾力教導和照顧。

好在他師尊實在太強,他的決定,無人可以動搖。那些人也就只好死了心。

只是稱呼這裏,最好還是避下嫌。

聶如稷眉頭皺了一下,緊抿的嘴唇像是在忍耐着什麽一樣。

眉梢微蹙,忍無可忍般道:“你可知錯了?”

姜偃不懂:“我錯什麽了?”

有更多的人,從聶如稷身後的大殿裏走了出來。

一道格外熟悉的聲音高聲道:“姜偃,你勾結邪魔,屠殺木傀宗滿門!”

猛一聽這句話,姜偃還以為是有人在跟他開玩笑。

三宗五城十二家的人陸陸續續走出,站到了聶如稷身邊。

打頭的,就是聞燕行。他手中拿着一道符。

是姜偃貼在木傀宗外圍,用來鎮壓鬼氣的符。

聞燕行:“這是在現場發現的,上面還殘留着你的氣息。你敢說,這不是你留在木傀宗的東西?”

确實是姜偃留下的,可由聞燕行說出來,就像是姜偃這個滅人滿門的兇手不經意留下的物證。

聞燕行:“不僅如此,你實在太不小心,被人看見你出現在那附近。”

他身旁走出另一個人,那人的出現,更是讓姜偃心裏涼了一截。

衣着樸素的中年男人和在場仙姿飄渺的仙人格格不入,說出的話,卻能輕而易舉将高高在上的仙人打入地獄。

刑鋒抹着眼淚,老淚縱橫的說:“我親眼所見,數月內只有他一個外人到過木傀宗,只有他鬼鬼祟祟的在那附近徘徊!他還裝模做樣的來鎮上表演一番斬妖除魔的戲碼,就是為了洗脫嫌疑,他沒想到,他頂着那副不人不鬼的樣子來鎮上,我們早就對他起了疑心!”

“可憐我兒,最後還是死在了他手裏!”

姜偃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明明那年輕攤主死在鬼氣手裏,為什麽要說是死在他手裏?

不是所有人都相信刑鋒的話,魏家家主魏愁心搖了搖羽扇,這位氣場強大的女修波瀾不驚道:“只有你一人的證詞,可能有失偏頗。姜偃和我們是多年交情,在場諸位都對他很了解,要是論起來,大家,還得叫他一句大師兄,他不是會做出這等惡事的人。”

聽見魏愁心為姜偃說話,刑鋒當即激動起來:“不只我一個這麽說,我們整個鎮子的人都可以作證!就是他,屠殺了木傀宗滿門!”

同行的幾個鎮民紛紛附和着他的話。

魏愁心:“哦?要真是這樣,就要重新看待這件事了,相信太玄宗,貴為仙門之首,定然會給大家個公道,不會袒護自己的弟子。”

二弟子慕玄握緊了劍,“師兄......”

姜偃在人群裏看見了那個小姑娘的母親,看着她滿臉憤怒的斥責他,滿眼迷茫。

“他長成那個樣子,不是他做的還能有誰!”

“他就不可能是個好人!就算仙君大人們現在不信我們的話,也要先把他抓起來!只要好好審問,肯定能拆穿他的謊言!”

“是啊,正常人,怎麽會長成他那樣!”

姜偃苦笑了聲,“不能因為我長得醜,只是路過,就說我是兇手吧。”

他執拗的看着聶如稷。

別人信不信他,他無所謂,他們明顯有備而來,可師尊,為什麽不說話?

他也不信木傀宗的人不是他殺的嗎?

聶如稷越沉默,姜偃心裏就越涼。

他突然很慌,他怕聶如稷不信他,除了穿越的事,他幾乎什麽事都和師尊說,從來不隐瞞。他以為自己和師尊早就互通了心意,他總是跟聶如稷說自己無論什麽時候,發生什麽,都會無條件站在師尊這邊,都不會懷疑他,不會背叛他。

可原來,師尊他,不是這樣想的嗎?

眼前這個朝夕相處的人身上那種強烈的陌生感,讓姜偃像是一腳踩在了懸崖邊,心髒都懸在天上,整個人都彷徨無措起來。

大概是他紅着眼眶被壓在地上看起來太可憐了,聶如稷終于不再拿那種高高在上的冷漠眼神看着他,無聲地垂下眼睛,避開了他通紅的眼睛。

他不發話,十二家的人也不敢太過放肆。

修仙者們都不說話,刑鋒急得跳腳,生怕他們就這麽放過姜偃。

“你們只要掀開他的面紗,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他就是靠這麽一張面紗才騙過了你們!”

聞燕行看着跪在下方的青年傷心的樣子,不動聲色的勾了勾唇,轉身恭恭敬敬的對聶如稷行了一禮:“是否要掀開姜公子的面紗,由尊上定奪,不過......我們早見過姜公子樣貌如何,不妨就揭下面紗,還姜公子清白。”

“論輩分,我們誰都不好對姜公子動手,師弟師妹對師兄出手也太失禮了,還請尊上揭開姜公子面紗。”

姜偃怎麽不知道聞燕行打着什麽主意,他們兩人心裏都清楚姜偃現在的臉毀了,一旦揭開不僅證不了清白,還恰恰證明刑鋒沒有撒謊。

但這不是姜偃所在意的。

他掙紮起來,懇求聶如稷:“今天是我和師尊結契的日子,不揭面紗好不好?”

只有今天,他希望能開開心心的度過,也希望在師尊眼裏是美好的樣子,所以只有今天不行。

刑鋒:“他怕了!他心虛了!”

聶如稷緩緩擡手,到底沒能狠心到底,安慰了一句:“只是給他們看看你的臉而已。”

“別!”

面紗輕飄飄的落地。

姜偃猛閉了下眼睛。

他聽到了此起彼伏的抽氣聲,刑鋒等人得意的聲音,所有人都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整個太玄宗內一片嘩然。

“大師兄的臉怎麽變成這樣了?”

“他臉上,是不是有邪氣?”

“可師兄是正道弟子,道體純淨,怎麽會出現邪氣?”

“難道......師兄堕了魔?”

“幸好發現及時,差點就讓他就這樣蒙混過關和尊上結契了!”

“好險!”

聞燕行:“我想,姜公子怕是也沒什麽好解釋的了,那我就再說幾件事,幾日前太玄宗宗門至寶被盜,致使凡間洪水四起,死傷無數,最後那件法器卻是在姜公子的房間裏被發現;

貴宗小師妹陳月六年前于密境中靈根被毀,經過調查,竟然是被人下了毒。有人記恨她的天分,入門一年修為就已經在宗門大師兄之上,最後,記載那般陰狠毒藥的方子,竟然也是在姜公子常去的地方發現了,你們說,這可不就巧了嗎?”

被他提點,宗門內的人這才想起來什麽。

“說起來,大師兄平日不愛修行,最喜歡看些雜書。”

“宗門至寶所放的地方,除了尊上,也就只有大師兄能進去。”

這麽一合計,聞燕行所說的那個人,再明顯不過了。

不僅如此,宗門裏樁樁件件的事,按照這麽順下去,源頭竟然都可以追到姜偃頭上。簡直是越細想,越可疑,連幾日前誰的妖獸戰死,看着都像是背後有人在搞鬼。

有的事就是這樣,經不起細細推敲,一推敲,偶然也變成了刻意。

姜偃以前在大家眼中,是個沒脾氣的老好人師兄,修為雖然不高,對師弟師妹們卻是百般寵溺疼愛,亦兄亦父,現在卻一點一點成了他們口中陰險狠毒,心胸狹窄的惡毒之人。

他虛僞,自私,是所有人最讨厭的那種僞君子,笑面虎。

他們給他扣上一頂頂帽子,數落着他犯下的罪行,樁樁件件像是山一樣壓在姜偃身上。

聽得多了,連姜偃自己都有些懷疑那些事真的是他做的了。

哪怕有人過意不去,想為他說話,只要看一眼他的臉,也信了其他人的話。

因為姜偃光看臉,就不是個好人。

可他的臉,是為了救師尊才毀的啊?

聞燕行:“修道者入魔,最先的表現,就是皮膚腐爛,形貌損毀,若撐不過去就會這樣死掉,撐過去才會恢複成本來的樣子,姜公子又做下這麽多惡事,難怪修為多年沒有進步,此等惡劣心性,怕是早就步入歧途,入了魔。”

姜偃臉上的邪氣就是最好的證明。

恍惚間,他聽見那人自雲端飄來的清冷聲線:“姜偃道心損毀入魔,他是我的弟子,由我親自處決。”

身下法陣紅光大盛,體內驟然劇痛,姜偃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血。

“碎......魂......陣......”

他師尊可真狠啊。

不只要殺他,還要他形神俱滅,魂飛魄散。

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腦中傳來一道傳音。

聶如稷對他說:“阿偃,你認罪俯首,我可保你性命無虞。”

他有能力瞞着其他人救下姜偃,只要往後姜偃在他殿裏不再踏出一步,他仍然可以像以前一樣在他身邊自在的生活。一切都不會變,只是姜偃,再不能離開他設下的牢籠一步。

姜偃模糊的看着他,有點想哭。

他看見一個和自己有着一模一樣臉的人站在聶如稷身旁,聶如稷用姜偃從未見過的溫柔神情,把自己外袍披在那個人身上。

那少年笑起來有個小酒窩,只有這點和姜偃不同,少年難過的看着姜偃:“哥哥,你怎會犯下如此大錯?我雖然是你的弟弟,卻也不能偏袒你,那些被你殺死的人,他們有什麽錯?你......且安心去吧,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說着,他臉色蒼白的咳了起來。

身邊的弟子們紛紛圍了上去,擔憂的叫着“小姜公子”。

姜偃笑了。

他一個穿越過來的人,孑然一身,哪來的弟弟啊。他以前還有師尊,還有師弟師妹,還有宗門,還有家,現在,家也沒了。

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也要一個人走了。

腦中邪魔狂笑不止,“你看,我就說你沒了那張臉,就要衆叛親離了!結果聶如稷比我想的還狠,他連具全屍都不想給你留!”

他惡意滿滿,“你的臉在誰身上,他們就愛誰!你以為,你師尊對你就是真心的嗎!”

“我說你師尊不要你了,你還不信哈哈哈哈!!”

“姜偃,你心碎了嗎?是不是痛苦得想死?”

姜偃眨了眨幹澀的眼睛,忍着體內劇痛,一點一點掙紮着站了起來。哪怕鎖鏈壓得他骨頭都快要斷了,他也站了起來。

就算全盛時期的他,也抵抗不了師尊的碎魂陣,何況現在重傷未愈,他搖搖欲墜,感覺下一秒就要神魂俱碎。

可他不想死。

他真的不想死。

不想就這樣背着罵名,作為其他人眼中一個罪該萬死的惡毒小人,被釘在恥辱柱上就這麽死了。

至于師尊傳音說的那些,在他看來簡直荒謬可笑。

既然他現在已經洗不脫那些罪行,那就不洗了吧。

他不想死,如今,他還有一個選擇。

——把這惡名坐實,還要惡得讓人又愛又恨,令世人畏懼他,又舍不得殺他。

內丹轉動,一股力量在他體內積蓄起來。

正看熱鬧的邪魔驚了一下,“你要自爆?!”

姜偃并未答話。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看着他最後關頭還要說什麽,是痛罵他們的背棄,是哭泣求饒,還是苦苦辯解?

無論哪一種,都太難看了。

誰也沒想到,姜偃沒有辯解。

碎魂陣內,他口吐鮮血,卻戰意灼灼,氣勢逼人。

向來沒脾氣的老好人大師兄,第一次露出讓他們無比陌生的鋒芒畢露的樣子。

他淡淡笑着,連眼睛都笑得彎了起來,看起來比往日還溫柔了幾分。

“既然我的真面目被你們發現了,那我也就不演了。”他語調悠揚。

“你們很聰明,沒想到我這麽謹慎,還是被你們看穿了。”

“你在說什麽?你瘋了嗎,姜偃?”心知肚明知道自己是在冤枉人的聞燕行皺緊了眉頭,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不是應該哭着求他放過他嗎?為什麽和他想的不一樣?

姜偃雖然還在笑,卻滿身都是碎魂陣也壓不住的殺氣。

一個所有人都沒想到,絕對不可能和他扯上關系的名字出現在他口中:

“交出薛霧酒屍體,否則,今天就讓你們所有人給他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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