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在一瞬間的震撼之後,回過神來的宋符卿一錯不錯地看着姜偃。

眸光熠熠地映着姜偃的身影,那種感覺,就像是姜偃此舉破壞的不是他的計劃一樣,他像是發現了一個寶物的孩童,笑得十分開心。

“姜偃,你這樣,我更興奮了。”

姜偃心裏充滿了怪異之感。

在諸多世家子弟中,他對宋符卿的印象最好。

因為宋符卿這孩子,打小就老實。這老實,是和聞燕行他們對比出來的。

無論什麽時候他往人群裏看去,永遠都能看到站在隊伍最後排,無聲笑着的宋符卿。他很安靜,不吵鬧。話不多,凡開口卻句句切中要害。

姜偃代宗門督促他們練功上課,聞燕行他們找各種理由不來,宋符卿次次不落。

有次聞燕行他們鬧脾氣,集體逃課,那一次,也只有宋符卿一個人來了,一臉歉意的帶着精心準備的禮物,替其他人賠罪,讓人生氣又好笑,再不忍多苛責。

有時姜偃被那幫小混蛋欺負得慘了,宋符卿也總是能及時出現在他面前,帶着一臉無害的笑容,溫聲細語的檢查他的傷口,說是見他許久未歸,很是擔心,就忍不住出來尋他。

摻着姜偃回去的路上,宋符卿總是悄悄将泛着香氣的桃花酥塞進姜偃的袖子裏,一臉若無其事的叮囑他:“師兄千萬不要讓仙尊他們發現了。”

太玄宗修行規矩嚴苛,既入仙門,就不許貪凡間這些口欲。

姜偃當時才入門不久,難免嘴饞。

可偷吃要是叫師尊他們發現了,是要挨罰的。

他想義正言辭的拒絕,卻到底沒忍住,收下了宋符卿送的糕點,臉色漲紅叮囑他不要告訴聞燕行他們。

要是叫他們知道了,以後他可就管不住他們了。

宋符卿笑着應下,又道:“師兄要是擔心,在自己房中有被發現的風險,可來我房裏吃點心。”

姜偃好奇問:“在你房裏,就一定不會被發現?”

宋符卿卻道:“在我房裏的話,要是被人發現,師兄可以推到我身上,就說東西是我吃的,與師兄無關。”

當時姜偃覺得覺得這宋符卿以後必成大才。看看人家這人際關系打理的,思慮之周到,很難不讨人喜歡。

只是,他就是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宋符卿是成的這種才。

不只宋符卿訝異于他不同于過去的模樣,他也對宋符卿現在表現出的樣子,在心裏掀起驚濤駭浪。

他們倆,變成了一個演着正直可靠大師兄,一個演着溫軟善良小師弟,多年後再見互爆陰暗真面目的尴尬情況了。

只可惜,姜偃這“真面目”是臨場發揮出來的。

他根本不知道宋符卿在謀劃什麽,搞這一出又是為了什麽。

不過,那都不影響他拿着薛霧酒的心髒,還有剛才趁着宋符卿晃神的時候搶來的匕首,果斷補刀宋符卿。

姜偃拿着匕首紮向宋符卿的時候,連聞師舟都沒反應過來。

姜偃掌心抵着匕首,對宋符卿說:“這樣你還興奮嗎?”

宋符卿眨着眼睛,點了點頭。

他握着姜偃的手,往自己身體裏帶了下,刀尖刺穿了一個硬物,“你真是騙得我好慘啊。我要是早知道,真正的你是這副模樣,有些事,就不會做得那麽溫和了。”

“姜師兄,你拿了我一顆心髒,下次見面,我要你還我兩顆。”

他的身形連着棺材一同消散,只留下一顆碎裂的佛珠掉落在地上。

......

北方宋氏主城,宋霄城。

坐在廊下撐着下颏淺眠的男子手一松,緩緩醒來。

小厮上前,為面色蒼白的年輕家主披上大氅,男子卻猛然嘔出一口黑血,把小厮吓了一跳,“家主!您怎麽了!”

宋符卿擺擺手,不以為意:“無事。只是移魂術造的反噬,不必聲張。”

他垂眸看向手中自出生起就戴着的萬福佛珠,上面有一顆珠子,已然出現裂痕。

“派人去禀告唯識佛宗,槐村之事有變,小魔君此刻就在槐村,他似乎對我的所作所為早有預料,先我一步奪走被重新複蘇的薛霧酒心髒,還請慈懷大師來宋霄城一趟,商議計策。”

上三宗為仙宗太玄,刑宗誡法,佛宗唯識。

其中太玄宗以聶氏聶如稷為首,刑宗以祁家祁薄言為首,佛宗以慈懷大師為首。而慈懷大師,正是出身宋家之人。

佛宗所在,亦與宋家主城極近,歷來與宋家往來密切。

小厮聞言,心驚不已。竟然已經到了要請慈懷大師親自來宋霄城的地步了嗎?

傳話之後,又折回來,顯得有些瑟瑟不安。他試探着詢問家主:“小魔君殿下怎會在那裏?他......可是已經猜出,上三宗當初的蔔卦結果?知道了我們要做的事?”

宋符卿接過小厮遞過來的茶盞,熱氣氤氲了他的面容,“一開始我也以為他什麽都不知道,但現在看來,他或許是知道,卻不在意。因為他只在乎那個人。”

“您是說,薛霧酒?可是大家都說,那是小魔君賭氣說的話。”

宋符卿慢慢搖頭,“我有些相信他當初說的話了。但他到底能為了那個死了幾百年的男人做到什麽地步,我也說不準。”

“我現在,也有些猜不透他的想法了。”

聞言,小厮更擔心了。

家主歷來料事如神,當初太玄宗蔔卦問天,以窺仙道機緣,測定魔君繼任者,也就是未來魔道之首——小魔君殿下的人選,便是家主暗中施法,将測算結果,換成了那位太玄宗首徒。

連此等大事都能操縱的家主,都拿不準小魔君的事。那位小魔君,到底是何許人?

他之前只知道對方是仙宗首徒,根骨奇差,是個修仙無望的廢人。

小厮還是沒忍住問:“家主,此番變故,可會影響三宗謀劃?”

“誰知道呢。”

“哎呀,您怎麽還這麽一點都不着急的?這可是事關整個修仙界,整個天下的所有人的大事呢。”小厮嘟囔着。

宋符卿笑道:“當年薛霧酒死早了,留下一地的爛攤子,他們想找人接手這個爛攤子,他們想要第二個‘魔頭’給他們證道......”他頓了頓,發出一聲與他形象極為不符的輕蔑笑聲,“那些與我何幹。”

“反正,姜師兄最後,會是我的。”

他望着窗外風雪,唇邊笑意淡薄,眸光變幻莫測。

小厮心頭一跳,猛地低下頭。

家主這是,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站在三宗那邊啊......

他從頭至尾所圖的,不過是一個人而已。

小厮突然有些憐憫,那位代替別人,成了“小魔君”的姜公子。

遇上他家家主這樣的,也算是倒了大黴了,這可不就被坑慘了,好好的光風霁月的仙人做不得,成了人人喊打,躲躲藏藏過活的陰溝老鼠。

如今,他家家主興趣愈濃,之後怕只會過得更慘了。

宋家有記載以來,每一任家主和家主夫人都是這個虐戀畫風,虐得圍觀者都肝疼的程度。

記載裏殘了的怨侶都有好幾對,不論是男性家主,還是女性家主,都秉持愛她\他就要将她\他周圍一切都毀掉,直到對方的整個世界只有自己的原則,個個瘋得要命。

不知是不是宋家所練的功法,必要兩人同修的緣故,宋家人對伴侶的占有欲偏執到了一種吓人的地步。況且若長時間未找到伴侶同修,宋家人不僅短命,還無時無刻不被功法帶來的反噬所折磨,也或許是因為這個才導致宋家人都不大正常。

上一任家主和夫人,也就是宋符卿的父母,為了防止這個情況,還是從小青梅竹馬培養起來的感情。

本該順順當當的成親,和和睦睦過一輩子。

偏偏最後還是出了事。如今,雙雙躺在冰裏冰封着。簡直糟了怪了。

這家風,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那位慈懷大師身上。當年慈懷大師還未出家,如今,連紅塵都看透了。

小厮猶豫片刻,委婉勸道:“家主多少收斂點吧,萬一您把自己作沒了,宋家怎麽辦啊?”

上哪立馬再找個家主來了?

宋符卿:“我有分寸。不會弄成父親母親那副局面。”

“是......是嗎......”小厮表示懷疑。

......

另一邊的槐村,姜偃看着碎裂的佛珠,就知道剛才那不是宋符卿本人,他本人,估計還在自家主城沒出來。

也就是說,他這相當于放跑了個不死不休的敵人。

他只凝重了一秒,就想開了。

債多不壓身嘛。想那麽多,沒用。

他将注意力放在躺在地上的木夫人身上。

女人被掏空了心髒,失去了魔頭心髒的力量,她飽滿的血肉正在幹枯萎縮,露出白骨。

她竟然還沒死,躺在地上,掙紮着把手伸向姜偃手中拿着的心髒:“給我......我不想死......把我的心髒還給我!!”

姜偃有兩個選擇,把心髒還給木夫人,讓她繼續這樣半人半鬼的活下去,給木寒時間,讓他重新去尋找真正能複活他母親的辦法。

還有,就是物歸原主。

邪魔緊張的等待着姜偃的決定。

他會選薛霧酒,還是,選木夫人?

先前姜偃就對木寒極好,哪怕木寒背叛他們為敵,姜偃也要救他們母子,不在乎木寒傷害自己。現在他會選救木夫人,也是有可能的。

就在邪魔心亂如麻的揣測中,姜偃動了。

他擡腳走向木夫人,蹲下來,神情溫柔。

邪魔緊張叫了一聲:“姜偃!”

如、如果姜偃不選薛霧酒,那他......那他......也理解姜偃心軟善良,不忍木寒傷心。

那是姜偃人好,他沒有怨言。邪魔委屈的想。

眼看姜偃就要把薛霧酒的心髒重新放入木夫人的心髒,木夫人正目露欣喜,姜偃手上動作卻停了下來。

他看着木夫人,燦然一笑:“夫人,你說錯了,這心髒不是你的。”

他把手,放在因他的話又要怨氣纏身化為厲鬼的木夫人的脖子上,輕聲道:“安息吧。”

手腕一擰,只聽嘎吱一聲,脖子斷了。

木夫人刺耳的喊叫戛然而止。

皮肉身軀迅速腐化,最後只留下一顆圓溜溜的頭骨,空洞洞的注視着他。

姜偃掐了個決,将薛霧酒跳動的心髒收好,轉頭看向聞師舟:“我這麽做有這麽讓你驚訝嗎?你連劍都快拿不穩了。”

聞師舟:“我以為你會照顧木寒的心情,先把心髒給木夫人。你看起來很喜歡木寒。”

姜偃:“生歸生,死歸死,活人強留死人在世上,算什麽。”

聞師舟:“你現在看得明白,怎麽到了薛霧酒身上,就要強求了呢?”

姜偃眨眼:“人啊,雙标一點怎麽了。對別人是莫強求,對自己嘛,那就是死也要強求,咱們魔修,主打的就是一個不做人。”

都魔修了要個屁的道德。

邪魔聽了,怔了一下,驀地抿起唇。

眼睫垂落,突然有些扭捏起來。

姜偃這人,這話說得真是......深得本君心意。

“不對,準确的說,我應該算是這天地間,唯一的‘鬼修’吧。”

“鬼修?”

沒等聞師舟問清,姜偃擡手示意他警戒。

只見一個個火把在林子裏亮了起來,一張張屬于槐村村民的面孔在火把的掩映下,無比陰沉。

村長走在前頭,他看着地上木夫人的白骨,目眦欲裂。

“外村人,你這是毀了我槐村千人生計啊!你毀了一個,就要再賠一個!”

只見其中一個村民點燃了周圍的一棵樹。

随後其他人也陸陸續續的點燃了身邊的樹,不過眨眼間,火勢就将幾百村民,村長,以及姜偃等人全圍在了裏面。

姜偃覺得槐村村長已經魔怔了,“你這是要把這些人和我們一起燒死在這裏?”

失去了木夫人這個聚靈體,他就要制造更多的死亡,以解決陰木怨氣不足的問題。

這是活活的獻祭人命去堆槐村的前途。

姜偃和聞師舟立馬施法引不遠處的湖水來滅火,這火卻有些特別之處,竟然怎麽澆都不滅。

“此火乃是那位指點我們借陳蓉之力,複蘇陰木的仙人所贈,乃是極域冰川下的千年寒火,別白費力氣了,你澆不滅的。”村長完全不怕他們滅火。

聽他這麽說,姜偃卻覺得這種火的描述有些熟悉,他似乎在哪看過類似的描述。

他看着不斷蔓延的火勢,有種十分不好的感覺。

姜偃:“你害了這麽多槐村村民,難道就不覺得對不起他們嗎?”

村長:“對不起他們?哈哈哈哈,你有什麽資格來指責我?”

他突然大笑,笑得流出淚來:“就因為你們是仙人?”

“仙人?仙人,當真可笑,”他忽然擡頭,眼中寫滿了怨恨,“當年饑荒,村民食不果腹,十死九生,滿村躺滿了屍體的時候,你們這些呼風喚雨的仙人,又在哪?”

“我們需要你們的時候,你們不出現,等我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咬着牙自己尋了出路,好不容易過上了好日子之後,你們這會又跳出來說我對不起他們?說我們所做的是不公不義之舉,要斷了我們的生路,何其可笑!”

“你說,我讓他們吃上飯,讓他們活下去,到底哪裏對不起他們了!!”

這個問題姜偃沒法回答他,他此刻也沒有辦法去管想村長的質問。

因為他看着蔓延的火勢,想起了一句游戲文案。

【槐村大火連燒四十九日,村中之人,悉數燒死,無一生還。】

今日,就是槐村滅亡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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