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姜偃沒有注意到,這道紅衣身影出現時,聞師舟下意識屏住了呼吸,神态中多了幾分慎重。

他的注意力全在門上。

鬼門關開,被束縛在此處的亡魂歡呼着奔向門裏,争先恐後的想要擠進去。

與此同時,厲鬼的身形卻在消散。

他這是要把自己全部的力量都填進去來打開引魂門。亡魂本就是無形之物,耗盡力量就會魂飛魄散,等同于自殺。

這鬼門關果然不是好開的。

姜偃不再耽擱,牽引冥府深處的至陰之火出來。

只見一股森冷的空氣從鬼門關縫隙中吹了出來,霎那間,來自幽冥的幽藍色火焰席卷而來,眨眼間将四周的寒火侵吞殆盡。

看見這一幕,被打趴在地上的村長勃然變色,“住手!”

他不明白這些外村人為什麽都要來阻止他。

姜偃冷眼看他:“你不如先回頭看看你身後的槐村。”

他這是什麽意思?

村長猛然轉身,看到驚恐的一幕。

不知道何時,寒火已經逼近了槐村的大門口,站在地勢稍高一點的地方,就能看見半夜被驚動的村民,正舉着火把茫然無措的看着逼近的大火。

村子附近是一塊空地,周圍卻全是樹。

此時寒火雖還未燒到村子裏,卻早早就已經點燃了村子周圍的樹,将他們徹底圍困在其中。

“水火無情,當初交給你寒火之人,可教過你如何熄滅?”

村長顫抖着從懷裏拿出一道符紙,然而那符紙剛拿出來,就憑空自燃,他眼睜睜看着那道救命符在眼前燒成灰燼。

“不可能,怎麽會這樣?他騙了我!他騙我!!”他奮力抓着飄散到空中灰燼,最後只抓了一手空氣。

村長近乎失魂落魄的看着遠處蔓延的山林大火,橙紅火海以摧枯拉朽的氣勢沖向槐村,不遠處的身後,幽藍的火焰奮起直追。

一層壓着一層的火海,看得人驚心動魄。

他緊緊掐着手,咬咬牙,噗通跪在姜偃面前:“求仙人救救他們!”

姜偃眸光凝定,一邊計算着冥火的追擊時間,一邊餘光注意着厲鬼的狀況,他沒空搭理村長,聞師舟忍不住替他說:“你沒看見,他已經盡力在救了嗎?”

村長讪讪收聲,不敢出聲打擾,摒住了呼吸。

而姜偃卻在這時忽然收手,同時射出一道靈力,中斷了厲鬼打開鬼門的力量。

這邊他們一收手,本來就形态不穩的鬼門關瞬間煙消雲散,同時,源源不斷冒出來的幽冥火也被掐斷。

厲鬼和村長同時看向他。

村長睜大了眼睛,一看他關門,就以為他已經放棄,便使勁磕頭:“別不管他們,求求您了!再撐一會吧,如果您覺得我有錯,就只要我一個人的命好了,要殺你們滅口的決定是我做的,他們什麽都不知道!他們是無辜的啊,求求仙人饒他們一命!”

這話聽得聞師舟直皺眉,“你也看到那門開啓的困難,姜偃已經做了他該做的。”

就算現在收手,也不能說得好像是姜偃故意報複不管他們一樣吧?

換做聞師舟自己,他打從一開始就不會管他們。在他們反水要殺他的時候,他不出手送他們一程,已經算是仁慈。

況且......

他又偷偷瞄了那邊的紅衣青年一眼。

況且,這位還在,讓這位耗盡神魂去救那一村村民?這事要是傳出去,都能讓整個修仙界笑掉大牙了。

這可是大魔頭啊!

魔頭不殺人就不錯了,還舍身救人?做夢都不是這麽做的。

厲鬼青年卻在低頭,專注看着自己被姜偃靈力拍開的手掌。

輕微的灼痛久久不散,他忽然收緊掌心,擡頭看向姜偃,一旁一直留意着他的聞師舟心裏咯噔一聲,不着痕跡的将手放到劍柄上。要是對方因為姜偃打了他的手而發怒,要對姜偃發難,他也來得及回護。

他正警惕着,誰知,那本以為要發火的紅衣青年,竟然在他的注視下笑了起來。

上翹的嘴角雖極力克制,仍然透出股壓抑不住的喜悅。

聞師舟手上一抖,差點把劍柄捏碎。

他表情古怪的聽到了某位魔頭的傳音。

那道往日令人聞之色變的嗓音,如今用一種難以言說的語氣對他悠悠然道:“他果然還是舍不得我受傷。不舍得犧牲我去救那些人,我在他心裏,可比那些人重要多了。”

“那些人就讓他們去死好了。”

那副哪怕極力克制,卻寫滿了得意,尾巴都快揚上了天的樣子,讓聞師舟卡了下殼。

聞師舟:啊?

魔頭大人怎麽得出的這個結論的?

看了眼神情嚴肅,壓根沒往魔頭大人那看的姜偃,聞師舟實在沒法從他臉上看到一絲不舍的跡象。

魔頭含笑注視着姜偃,其他人則緊張盯着兩道追擊的火光中,這麽會功夫,跑在前面那道火浪終于就要燒到槐村。

青壯提着水桶站在村口,本打算澆滅波及到那裏的火,沒想到那熱浪鋪天,就算不是寒火,只是普通的火,也遠不是人力可以熄滅的。

他們只能無力又絕望的看着大火從四面八方湧向村子,連跑都沒處跑。

打頭站在最前方的村民絕望的閉上眼睛。

就在那道火浪要将他吞沒之時,一道藍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追了上來,一眨眼卷走了寒火。

村民并未感受到預料中的灼熱,反倒是一道寒氣凍得他發抖。他疑惑睜開眼睛,看清眼前的一幕,不由張大了嘴巴。

卡在寒火吞沒槐村之前,幽藍火焰全線趕上了橙紅火焰。

頃刻間,就淹沒了周圍全部的寒火。

幽深的藍在夜色下無聲的閃爍着,帶着令人沉靜的力量。

所有人都無聲的看着這一幕,看着藍色吞噬了紅色,又漸漸消弭于夜色之中。

只留下一地殘燒過後的枯枝,和光禿禿的山林。

村民提着水桶的手一松,木桶咕嚕嚕滾落在地上,裏面打好的水灑了一地,卻無人在意。

有人帶頭朝着火焰的方向跪下,“鬼火,是鬼火!定是我家二丫頭回來了,她回來庇護我們了啊!”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

村民一個接一個的朝着天邊跪下。

“我家小兒子......”

“我太爺......”

“我小姑姑......”

“我五叔......”

那些死去的人,回來救他們了!

人群裏傳來了一聲啜泣。

“我想我家二丫頭了......”

每一次獻祭,哪家不得送個人。

送人出去的時候心有多狠,現在回過味來就有多後悔。

有的事誰都不敢細想,細琢磨,平白沒了個人,總要傷心許久。可日子要過,就不能總念着過去的事。最好就是把那些人都忘了。只是到底是真忘了,還是只在午夜夢回,獨自關上門心痛得睡不着,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埋頭掉淚的時候,一抹螢火般微光飄到了眼前。

忽閃忽閃的光亮吸引了父親的注意。

他擡起頭,忽然發現,天空上無數小光點悠悠飄落,吓了一場靜谧的“雪”。

眼前的小光點調皮的圍着他打轉,總讓人覺得有些熟悉。他若有所覺伸出手,那光點卻飄向了遠方。

在半空中再次閃了閃,歡快的紮進了光點彙成的河流之中。

他像是明白了什麽,眼淚瞬間決堤。

遠處山林之中,姜偃手中攤着判官訣,一個個名字亮起,浮現出一只又一只小小的游魂,湧向槐村的方向。

輪回。

就放他們回去探個親。

“也算應了槐村回魂日的景。”他攤着書,半是調侃道。

聞師舟看着這一幕,也難得舒展了表情。

有人卻不是那麽開心。

紅衣青年盯着姜偃的側臉,上揚的嘴角一點一點落了下來。

袖子一揚消失在了原地。

村長滿臉頹然的看着這一切,又看了看周圍地上一個又一個無主的火把——在不久前,拿着這些火把的人還同他在一起。

他忽然撿起了一個尚有餘溫的火把。

“我來找你們了。”他喃喃着。

聞師舟一直多分了份神在他身上,見他有動作,以為他又要襲擊姜偃,誰知剛轉過身,就看見村長折斷了火把,将帶着餘溫的火把插進了心髒。

一瞬間,火焰從內至外的燃燒起來,又包裹住了他整個人。

他站在燒焦的空地上一動未動,不讓火碰上其他燃料,就這樣站着,直到燒成了灰燼。火迅速竄起,又很快因為“燃料”燒盡緩緩熄滅,最後連絲殘渣都沒留下。

姜偃的判官訣上,一個新的名字出現在了上面。

.

等各位亡魂都探完親,和親人朋友告別,返回判官訣內,姜偃才發現,自己怕不是要帶着這一大幫子人一起走了。

本來薄薄一本書,一下子就讓人覺得格外的擁擠又沉重。

衆多亡魂之中,還有一大四小幾只貓魂一同進了他的判官訣。

姜偃也在樹後找到了木寒養的那幾只貓的屍體。

早在儀式開始前,它們就也被殺了。

後面出現的三花貓,都是貓的鬼魂,它跑出來救了他好幾次,或許是為了感謝他贈的魚吧。

只是不知道,那場關于一個叫做聶朝栖的少年的夢,又是怎麽回事。

姜偃心裏有點懷疑自己看到了過去發生的事,通常游戲裏就是劇情閃回,包括那個惡鬼燒門的畫面。

只是沒有證據,他也拿不準。

在聞師舟把他從土裏刨出來之前,他從那場奇怪的幻境醒來之後,他遇上了這底下掩埋的那些屍骨的亡魂,那時他就答應會送他們去往生了。

有了這個承諾,之後才能那麽順利使喚他們去對付村長帶頭的那些人。

答應了死人的事,做不到怕不是會被半夜索命吧。

蹲在那掩埋了幾只貓的屍體,頓時有些頭大。

他也沒想到,鬼門關開啓如此困難。

當那些名字記錄在判官訣上之後,他的腦海裏自然就出現了開啓冥界引魂門的令法,根據判官訣所記載的,鬼門關開啓不該這麽困難才對啊?

“難道,是跟那時有人把所有門都燒了有關?”姜偃暗度。

當時他看見的那些門,很明顯都是指引人間的亡魂去冥界轉世輪回的門。

這麽藝術,總覺得自己沾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

姜偃本身就已經背了一籮筐爛債了,如今又多了一堆。

“看來一時半會還沒法送你們走了,你們就先這麽跟着我吧。”

要麽他修煉得厲害些,足夠支撐強開鬼門關的力量,要麽,他想想辦法,解決那個門被燒沒了的事。

不管哪件事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

姜偃想起了自己在主線途中接了一籮筐的支線,對着一串翻不到底的任務列表崩潰的日子。

後續是他熬了三天,靠着精準的游戲時間管理,清幹淨了游戲列表。

沒什麽的,不就是同時做幾十個任務而已。姜偃微笑着想。

只要路線規劃得好,把效率壓縮到極限,就能做到了呢。

他沉重了一會,心底又再次開闊起來。

站起身四處看了看:“對了,你看見那只紅衣男鬼了沒有?就是長得特別好看的那個,你注意到他是什麽時候不見的了嗎?耗了那麽多力量,沒事吧......”

聞師舟:“他可能被你傷到那顆脆弱的心髒了。”

姜偃懵了下:“我幹什麽了?”

沒什麽,就是發現你打斷他,不讓他繼續開門,不是因為在乎他,而是覺得冥火夠用了,紮到心了而已。

聞師舟在心裏念了一句,轉言道:“不過,他要是能聽見你現在說的這些話,知道你在擔心他,心裏一定要樂上天了吧。而且你還說他好看。”

那估計就更高興了,剛才被紮的心大概都不算什麽了。

聞師舟面無表情的想。

明明前腳才在他面前放話說和姜偃只是玩玩,陪對方演戲,利用對方,這會因為被人家牽絆着喜怒的也是他,魔君陛下這戲演得......還挺真的。

就是不知道陛下死的這幾百年,是上哪進修的演技。

姜偃撓了撓臉:“沒想到你還挺會開玩笑的哈哈。”

聞師舟挺幽默?

反正那美人厲鬼來無影去無蹤,幾次救他于危難,沒有要害他的意思,要消失要出現,姜偃也就随他去了,沒有多在這事上糾結。

聞師舟倒是想起來一件事,他問姜偃:“你是已經算到,那些冥火足夠在火燒到槐村之前趕上熄滅,才在那時選擇讓那位......那只鬼收手的嗎?”

姜偃走過去檢查昏迷的木寒,這現在就他們三個人了,一邊漫不經心的回答:“對啊。”

時間和放出冥火的數量,都卡得十分嚴格。

如果讓厲鬼再撐會,多放出些冥火,或許能更早追上寒火。

但姜偃衡量了下這麽做對厲鬼造成的損傷,就決定計算好,卡着線關門。

反正卡時間讀秒和省資源,對這游戲大部分玩家來說已經吸煙刻肺了。

聞師舟認真道:“你比我想得要厲害得多。”

姜偃笑笑:“不厲害,一個簡單的追擊放量問題而已。”

聞師舟:“那是什麽?”

姜偃:“數術啊。”

聞師舟:“什麽?”

聞師舟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倒不是他不知道數術是什麽,而是這個詞從一個修道者嘴裏說出來,就顯得......哪裏怪怪的。

“你喜歡這些凡人的東西?”

只在幼時上過幾次課,其中數術尤其差的聞師舟猶豫着想,既然姜偃喜歡這些,他還是之後找個機會,買兩本數術的書看看吧。

只是想到數術,他就感到一陣頭疼。

但作為一個好哥哥,怎麽能不了解弟弟喜歡的東西呢?

将這事記在心裏,他又忍不住打聽起來:“你好像很了解極北之地的寒火,以前去過那裏?”

如果不是了解寒火的特性,甚至了解其燃燒擴散的速度,也不會能把時間控制得如此好了。

說起這個,姜偃眼神忍不住飄了一下。

半開玩笑道:“說來你可能不信,我以前......經常拿這玩意烤肉來着。”

他曾經踏遍游戲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這種百年前宋氏秘藏的大殺器,在百年後也成了冰川下無人打理随處可見的景觀,路過的玩家都懶得多看一眼。

而姜偃,他在極北之境的雪原上,拿這玩意烤過雪原野豬......

別說,這火烤肉真是太合适了,又厚又柴的野豬肉都能烤成肥嫩流油的小乳豬。

前提是要掌握好火候,在恰當的時機熄滅,不然就只會收獲一堆被燒沒的渣渣。運氣不好,連渣都沒有了。

他也是摸索了好長時間,才發現冰原上飄蕩的鬼魂周圍浮動的那種鬼火,也就是幽冥之火,剛好可以滅極北的寒火。

為了烤肉,他精準的掌握了兩種火燃燒擴散的時間和速度。

對于注重體驗的全息修真游戲來說,大世界的體驗是相當重要的一環。不按時吃東西補充能量,吃到中毒的東西,是真的真的會死回傳送點的。

姜偃也沒想到之前練就的廚子技能,還能在這裏派上用處。

聞師舟想到曾經仙魔兩道大戰時,死在寒火之下的魔修,配合的笑了兩聲。

顯然是不信姜偃的話。

但也沒有再繼續追問這事。

因為木寒醒了。

木寒緩緩睜開眼,入眼看到了燒毀成一片的焦林,而眼前,就是半蹲在身側的姜偃目露欣喜的溫和臉龐。

“你終于醒了!”

“姜公子?這裏發生了什麽?對了,我娘——”

姜偃無聲搖了搖頭,他給他指了不遠處躺在地面的骷髅頭,憐惜的看着他:“我最後還是沒能救下你娘,你可聽說過,宋氏人稱‘活佛’的宋符卿?”

木寒恍惚點頭。

姜偃沉重道:“就是他突然出現,不僅殺了你娘,還搶走了你娘的心髒,徹底斷了她最後的生機。你想不想給你娘報仇?”

聞師舟猛地看向他。

與此同時,宋氏主城,慈懷大師已經到達聞家。

宋符卿一見面,就一臉凝重的說:“大師,小魔君暗中籌謀,欲獻祭槐村所有人來供養薛霧酒的心髒。他此時就在槐城,這個消息,我們得盡快送往三宗五城,要是去得快,說不準能人贓俱獲。”

慈懷大師一頓,念了句法號。

“理應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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