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王度城酒館中,幾個人湊在一起讨論最近城中紅绡坊新來的一位伶人。

“聽說了嗎?隔壁老劉為了見那個優伶,都把他自家祖傳的法器給賣了,一擲千金只為見一個男子一眼,那人得長成什麽妖孽樣?不得是禍國殃民的妖妃級別的美貌?”

“這個時間突然冒出來,莫不是沖着畫姬來的?”

“說不準。唉,現在想見他一面可是難如登天,聽說本來紅绡坊已經快撐不下去了,自打那位神秘優伶來了,你猜怎麽着?想去紅绡坊見他的客人,排隊都快要排到明年了,你現在就是有錢,也見不着人喽!”

其中一人放下酒壺,一拍桌子道:“他奶奶的,老子就不信,掏光家底,還不能讓我見這區區優伶一面!”

說着,大漢拎着自己的武器,一柄大錘就沖着城中紅绡坊去了。

到了紅绡坊,卻發現今日紅绡坊格外安靜,門口還有人專門守着。

他才到門口,紅绡坊的媽媽就滿臉堆笑迎了出來:“今日紅绡坊不營業,客官請改日再來吧。”

大漢往裏一看,就看見了坐在層巒疊嶂的薄紗之後的兩道人影。其中一道人影似是在起舞,腰肢婀娜,十分勾人。另一人坐在一旁,驀地伸手将那優伶拉到了懷裏,交頸纏綿,像是在調情。

大漢當即冷笑,“我分明看到裏面有人,爺有得是錢,今天不讓我進去見姜言公子,我就直接打進去!”

他一張口就是滿嘴酒氣。

媽媽卻十分鎮定,只含笑看着他:“紅绡坊今天已經被人包下了,不接待其他客人。客官還是慎言,您可知道裏面那位包下紅绡坊的人是誰?”

大漢:“除非畫姬親臨,不然誰來今天也擋不了我進紅绡坊,給我把姜言叫出來!”

媽媽笑意更深:“那要是包下紅绡坊的是那位小城主呢?”

小城主?

大漢打了個激靈,猛地清醒過來,“那瘋子——他怎麽在這!”

畫姬有一子,名畫嬰。是這城中比畫姬城主本人還可怕的人。

知道畫嬰在裏面,這下他也不喊着要進紅绡坊了,只想趕緊逃離。

走前還嘴硬念叨了兩句:“我改日再來,到時候姜言公子不跪着給我侍酒,本大爺可不會輕易饒過你!”

狠話剛放完,一根筷子就穿透了他的眉心。

紅绡坊媽媽臉色白了下,畏懼的看了裏面坐着的人一眼,低聲吩咐人趕緊把這裏收拾幹淨。

很快,連濺出來的血跡都被清除幹淨了。

紅绡坊內,畫嬰一雙不似人類的金瞳,冷冷看着坐在自己腿上垂眸不語的伶人:“怎麽,怕了?”

他掐着他的臉頰,将俏臉掰正,不許他逃避:“你知道那人床上死過多少你這樣的伶人嗎?他盯上了你,就一定會找機會得到你,我救了你一命,你是不是該好好感謝一下我。”

化名姜言的姜偃:“......多謝小城主救命之恩。”

畫嬰卻沒打算就這麽輕易放過他。

“你謝人向來都是這麽簡單的嗎?”金瞳凝視着他,輕輕眯起,“想讓我親自教教你,身為伶人該怎麽讨好恩客?”

說着,他端起茶盞,壓在姜偃唇上。

不想茶灑在身上,姜偃就不得不順着他的力道仰起頭,将杯中茶水飲盡。

只是普通的茶水,卻像是被灌了酒一樣,皮膚下透出了股淺淺的粉,讓人很想試試,真的灌酒下去他又會變成什麽模樣。

畫嬰好像喂上了瘾,一杯接一杯不停,姜偃被他灌了一肚子茶,後面有點受不了,在對方不知道多少次将倒滿茶水的茶杯又一次喂到嘴邊,他幹脆用牙咬住杯沿,阻止畫嬰往他嘴裏傾斜的力道。

感受到輕微的阻力,畫嬰也停住,想看看身上的人要做什麽。

姜偃就這麽叼着茶盞,慢慢湊近他,直到茶盞另一頭碰上了畫嬰的嘴唇。

他呼吸亂了一下,淺金的瞳孔快速收縮。

以他的實力完全可以在姜偃剛要靠近時就躲開,但他卻宛如雕塑一般定在那裏,一動不動。

姜偃沒有再做什麽,而是就這麽松開了杯子。

等畫嬰反應過來時,他已經穩穩接住了杯子。

趁着他抽出手去接杯子,姜偃從他懷裏掙脫,笑道:“這樣,小城主滿意了嗎?”

不滿意也沒用。姜偃心想。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招惹了這位小城主,自打他混進紅绡坊,這位小城主就天天都來這裏點名要見他。他明明是奔着畫嬰他娘來的,結果畫姬的面還沒見到,倒是偶然撞見的畫嬰莫名盯上了他。

為了得到薛霧酒的眼睛,姜偃特意打聽了這些年畫姬招婿,都招了些什麽樣的人,又打聽了畫姬常去的地方,最後決定投其所好,扮成伶人混進王度城,伺機接近畫姬。

紅绡坊附近就是畫姬除了城主府之外,最常去的地方。

臉上鬼印不好處理,姜偃就将黑色的咒印描成紅的,再勾畫幾筆,勉強塗得和原來不同,盡量讓人認為他這是特色面部裝飾,不是詛咒。

畫出來的效果竟然意外不錯,看着也沒那麽讓人不能接受了,只是不能保持太長時間。

直到他真的混進了紅绡坊,聞師舟都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一樣。

看着換上伶人舞衣的姜偃,聞師舟忍不住苦心勸道:“你倒也不必做到這種程度。”

恐怕薛霧酒本人都想不到,姜偃能為了得到他的眼睛,就委身去做伶人。

邪魔也說:“姜偃,不過是一只眼睛而已。沒必要為了那破玩意搭上你一輩子。”

就算是他自己的眼睛,和姜偃比起來,就什麽都不重要了。只要想到姜偃會成為畫姬的夫婿,他就煩躁得想殺人。

但他們都勸不動姜偃。

姜偃:“我也不是真的要和畫姬成親,只要拿到眼睛,我們就跑路。”

就算他不是為了薛霧酒的眼睛,一般人真被畫姬選成了夫婿,最好也快逃。

數百年間,畫姬招的夫婿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但這些人最後全都杳無音信了。雖還沒找到屍體,但活着的可能微乎其微。

姜偃都把自己的打算說得這麽清楚了,聞師舟卻還是覺得背後涼涼的。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受限于屍身,無法随意出面的魔君神魂不高興了。

雖然過程不太對,但結果是姜偃如他所願去見畫姬,為了幫他奪回神魂,甚至都要獻身畫姬了,那位魔君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計劃得很好,卻卡在了怎麽能勾引到畫姬這一步上。

姜偃的氣質實在不太像個伶人,更沒什麽勾引人的經驗。

他一個人找了個僻靜的角落練習的時候,剛巧被樓下路過的畫嬰看見。

他出聲打斷了姜偃僵硬的動作:“你這樣練上一百年也沒用。”

也不知道這位小城主怎麽想的,他竟然就這麽和姜偃杠上了。

姜偃只是想裝個伶人,畫嬰卻是認真想把他培養成一個真正的伶人。

他每天都來這裏教他跳舞,教他學各種樂器。

稍有懈怠,他就在一邊冷冷的說:“就這點水平,勾引我都嫌不夠,還指望能勾引我母親?”

姜偃本來在他的指導下僵硬的扭着腰,他這麽一說,腳下步子一亂,差點跌倒。

正想撐着桌子站好,誰知道畫嬰突然伸手拉了他一把,把他拽了過去。

他掙了掙,那橫在他腰上的手卻紋絲不動。

現下總算借着茶盞脫身,姜偃站在一邊,本以為這難對付的小城主又要對他發難。

誰知畫嬰垂眸看着手中灑了一半的茶盞,竟然沒多說什麽,而是握着茶杯,把杯中剩餘的茶水一飲而盡。

喝完杯中茶水,他将茶盞放到一邊,眼尾微挑:“這才像話。”

姜偃一臉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之前還說他不會讨好人,對他哪哪都不滿意,現在卻僅靠一杯茶就放過他了,這人想法實在難懂。

不過他既然願意幫他勾引畫姬,姜偃也願意在他面前多順着點,畢竟要說這世上誰最了解畫姬,那她兒子畫嬰肯定要排在前頭。

為了安撫對方,他還特意拍着胸脯保證,謊話張口就來:“你放心,我以後一定把你當親兒子對待。”

畫嬰幫他勾引畫姬,畫姬是他母親,那可不就是相中他當他爹了嘛。

姜偃還挺新奇,他難道看起來很慈祥?那天畫嬰路過,就是從他身上感覺到了——父愛?

畫嬰臉黑了下,短短一瞬,把姜偃全身的致命點都掃了個遍。殺心蠢蠢欲動。

要是姜偃再多了解他一點,就會知道自己剛剛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

畫嬰深吸了口氣,意味深長的暗示:“姜言,你有沒有考慮過,無論你想得到什麽,比起勾引畫姬,勾引我......或許來得容易得多。”

姜偃笑着笑着,忽然僵住了。

......等等,他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邪魔哼了聲:“他想睡你。詭計多端。”

姜偃猛後退了步,有點被吓到了“你......”

他一退,氣勢就弱了下來。

見狀,畫嬰上身向前欺進,金眸緊緊鎖定着他,像是盯上獵物的猛獸:“你好好考慮一下,我會是你更好的選擇。”

見姜偃不說話,畫嬰也不打算逼他太緊。

反正人就在他的地盤上,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讓他跑了。

想到那夜見到的畫面,畫嬰心裏癢了下。

那晚燈火旖旎,朱閣之上青年生澀的擺動腰肢,腕上紅綢随風飄起,映在燈下,像是一條舞動的蛇。

他百無聊賴間,被地面上的影子吸引了注意力,遂擡頭望去。

伶人輕薄的衣衫半遮半掩,低賤又豔俗,可一對上那雙清澈明亮的黑眸,畫嬰心裏一動,瞬間生出了別樣的心思。

反正看上了,搶過來就是了。

要怪,就怪那天月色太晃眼。

在畫嬰的預想中,姜言突然被他抛了橄榄枝,發現自己不用費盡心思攀附畫姬,換成攀他也可以,心中混亂也算正常,大概要糾結上好一會。

誰知他才轉身,連步都沒邁出去,就聽身後那伶人猶猶豫豫道:“小城主,你說的是真的?”

畫嬰腳步當即頓住,轉身看向他。

這伶人笨得很,不太會看人眼色。他都這般幾次給他遞臺階了,他就是傻傻呆呆的不給些反應,也不知道是真沒看出來他的暗示,還是故意裝傻。

他真當他那麽閑,堂堂五城之一繼承人,沒事天天跑來教一個笨蛋伶人跳舞彈琴?

畫嬰看得出來姜言在這裏當伶人目的不純,于他而言,這卻是件正中下懷的好事。有所圖,就意味着他攥住了引魚兒上鈎的餌。

餌在他手裏,魚兒落網是遲早的事。

但他上鈎的速度有些出乎他的預料。他連門都沒走出去。

畫嬰第一次在姜言這裏得到了恩客待遇。

不識趣的木頭伶人正用一種欲語還休的羞怯神情看着他,勾畫妖嬈的臉上漫上一層淺淺的紅,站在不遠處一副想過來,又不不敢的樣子。

見他瞬間轉換了态度,畫嬰心中冷笑一聲。

原來不是不會讨好人,只是不想讨好他。

人不聰明,見風使舵,趨炎附勢那套倒是很熟練。

這麽想着,畫嬰面上冰霜又凝結了幾分,看着像是不悅,仿佛下一秒就要走人。

結果等了半天,他站在那冷笑了一會,不僅沒走,還朝姜偃伸出手,道:“過來。你要的我都可以給你。”

平時讓他過來點,那伶人左一句推拒,又一句不願,如今給足好處承諾,那人眼睛一彎,利索走了過來,把手搭在他手上。

姜偃也不想笑得那麽猖狂。

他正愁畫姬難接近,畫嬰自己送上門了。天下還有這樣的好事?

邪魔看他一臉喜滋滋,差點被氣暈:“你光看他給你好處,沒看到他想要你的人?”

頓了頓,他忍無可忍道:“給我把手松開!”

姜偃:不。

這年頭,這種大冤種不多見了,遇上了不得抓緊點?

不久前畫嬰在他這裏還是個妨礙他接近畫姬的麻煩,現在不一樣了,他說他要的東西都可以給他。這麽大方,搞得他都不好意思了。

他要是真的說到做到,畫嬰以後就是他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邪魔目瞪口呆:“你聽話是只聽自己想聽的嗎?!”

他只聽見畫嬰說會把他想要的給他,就沒聽見,他讓他“過來”??他擺明對他圖謀不軌,他竟然還上趕着往上湊???

邪魔寄生在姜偃識海之中,任他怎麽氣都拿畫嬰沒辦法。

但不是所有人都沒辦法。

他聽見一道淡淡的聲音:“等天黑。”

邪魔聽到這道聲音還愣了下,這聲音和他自己的一樣,語氣卻明顯不是之前和他掐過架,差點弄死他的那個瘋子。

也不是那個不怎麽出現,安安靜靜窩在姜偃懷裏,存在感低下的小透明。

這是一個新的“薛霧酒”。

邪魔更郁悶了。

人好多啊。

邪魔安靜了下來。

外面,姜偃的手搭在畫嬰手上,才一放上去,就被畫嬰用力抓緊,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拉。

沒拉動。

姜偃目光灼灼盯着他,再次确認:“真的什麽都可以給我嗎?那要是,我想要畫姬城主許給未來夫婿的信物......薛霧酒的眼睛——”

聞言,畫嬰忽然看向他,眯了眯眼睛:“你想要那個東西?”

姜偃眨巴眨巴眼睛:“不能給我嗎?”

說着他就要把自己的手往回抽。

畫嬰用力抓住他,沒讓他抽走,看着他意味深長的笑了:“可以。不過,你也知道那是母親原本答應給未來夫婿的,想要它......”

他上下打量着他,像是在考慮把他賣了夠稱幾斤幾兩。

“想要那個東西,你原本給出的價碼可不夠。”

“我還沒說要給什麽價碼,小城主怎麽就說不夠?”

他直接用力将人扯到跟前,冷冷垂眼,不留情面的點破他的小心思:“你想哄着我幾天,東西到手就跑。”

“姜言,你要是想要那個東西,幾天幾夜可不夠。真想要,就得拿你一輩子來換。”

姜偃:咦?坐地起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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