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宋仰到家時，媽媽還沒下班回來，奶奶在廚房摘菜，宋至遠正在卧室的電腦前坐着敲敲打打，家裏安安靜靜的，沒什麽異常。
宋仰進屋洗了手和臉，去廚房幫奶奶。
奶奶腿不好，不太能站起來活動，平時需要坐輪椅，可即便這樣她在家也閑不住，總是想力所能及的多幹點家務。
她很疼愛自己的小孫子，宋仰一過來，她立刻彎起眉眼把他攬進懷裏，然後從兜裏掏出一塊巧克力。
其實宋仰家的總體經濟收入還可以，但因為家裏有兩個人需要常年吃藥看大夫，花銷很大，所以都很節省，爸媽很少往家買零食，宋仰自己也不會亂花錢，只有奶奶會偶爾托人買一些糖果巧克力之類，留着一點點的給他吃。
奶奶把包裝紙打開，宋仰張開小嘴巴接過去，祖孫倆貼貼抱抱，然後依偎着一起摘菜。
不過多久，媽媽下班回來了。
媽媽叫林曼，長得很漂亮，不施粉黛卻依然精致，只不過臉上總是挂着遮掩不住的疲憊，以及明顯對生活的失望，使她的氣色打了不少折扣。
她進屋之後先四處看看，到廚房摸了摸宋仰的腦袋，然後回房間換衣服。
把青菜摘好，鍋也洗幹淨，宋仰推着奶奶回卧室休息，宋至遠過來炒菜煮飯。
等飯做好，林曼也正好洗完澡收拾好自己，一家人上桌吃飯，全程靜默無聲。
他們家就是這個氛圍，彼此之間能不說話就不說話，仿佛誰多發出點聲響，不小心打破眼下的平靜，就随時可能會引發一場山洪海嘯。
但今天有事，飯桌上的安靜就被宋至遠打破了，他拿了張資料表放在林曼面前。
“我今天聯系了附小招生辦，秋後入學，你簽個字。”
林曼聞言看了眼宋仰，宋仰立刻來了句。“我不上。”
宋至遠沒理會他，把筆帽打開，放在了林曼面前。
林曼自顧繼續吃飯，沒有要簽字的意思。
沉默片刻，宋至遠又說。“家裏沒有困難到讓孩子也去賺錢的地步，都六歲了，再不去上學就…”
“呵。”
沒等他把話說完，林曼突然發出了一聲冷笑，她擡眸看向宋至遠。“你覺得他不願意去學校是因為想賺錢嗎？”
宋至遠聞言，本就蹙着的眉心直接擰了起來。
“他是怕丢人，怕被嘲笑，被欺負，被人說他是…”
“媽媽！”
注意到宋至遠被林曼的話激的臉色陰沉了下去，呼吸也開始急促，宋仰立刻打斷，試圖制止林曼繼續。
但林曼仿佛根本聽不進去似的，說出的話越發刺人。“ 宋至遠，你死了他才會去學校，才能過正常生活，可你為什麽還活着，你為什麽還不去死？”
“小林。”
宋奶奶已經紅了眼，小心翼翼的伸手過去拉了拉她，語氣近乎懇求。“別說氣話了，孩子還在看着呢。”
“孩子看的還少嗎！”
林曼直接甩開宋奶奶的手，突然崩潰了似的，盯着宋至遠的目光裏恨意勃然而出，近乎咬牙切齒。“ 宋至遠，算我求求你，你快去死吧好嗎，你活着除了禍害再沒什麽用了，放過我和孩子吧，你放過我們，行嗎！”
宋至遠雖然沒再吭聲，但坐在那裏緊攥拳心，額角青筋暴起，臉色已經難看的不像樣子。
宋仰感覺這樣下去要出亂子了，就直接起身過去拽着林曼的手臂，用力的把她往卧室裏拖。
小孩子的力量有限，把怒火中的林曼跌跌撞撞的拖進卧室關上門，幾乎花盡了宋仰身上所有的力氣。
女人痛苦的咒罵和哭聲穿透門板，在寂靜的客廳裏回蕩。
宋奶奶無助的抹着眼淚，宋至遠則去陽臺上蹲着，開始瘋狂的抽煙。
過了不知多久，林曼終于哭累了，睡了過去，宋仰從她用力禁锢着自己的懷裏掙脫出來，小小的手臂和脖子上被勒出了好幾道紅痕。
幫媽媽蓋好被子，關了燈，宋仰輕手輕腳的從卧室裏出來，奶奶正艱難的收拾着餐桌，宋至遠坐在電腦前敲敲打打，從背影看去，怒火已經不再升騰，只剩無盡的陰郁和消沉。
宋仰站那兒看了他一會兒，默默去接了杯水，進屋放在他的電腦邊，出來的時候幫他關上了門。
家裏有三個卧室，林曼和宋至遠各占一間，宋仰跟奶奶睡。
照顧奶奶睡下之後，宋仰拿着他的小手機在他的小書桌前坐下，帶上耳機開始看視頻。
他雖然不上幼兒園，但認識很多字，也會背很多詩，三位數以內的加減乘除都能算的過來，都是他平時在視頻裏自學的。
看到半夜，宋仰把今晚新接觸到的知識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準備去睡覺，正要站起來的時候，注意到了書桌上放着的一盒高達。
這是對門鄰居舉家搬過來的那天許澄陽送給他的。
許家的人熱情大方，搬過來之後給上下樓的每家每戶都送了禮物，初來乍到就和鄰居們建立了很好的鄰裏關系。
那天正好是宋仰六周歲的生日，奶奶托人給他買回來了一個小小蛋糕，正打算點蠟燭的時候家裏突然發生了動亂，他連同他的小蛋糕一起被媽媽推出門外，被許澄陽撞了個正着。
許澄陽沒注意到他家的情況，看到他的蛋糕就猜到了他生日，立刻就回家把自己據說是新買的最喜歡的高達拿出來，當生日禮物塞到了他手裏。
然而少年對鄰居家小弟弟表達的友好沒能得到正面回應，許澄陽開開心心的送完禮物之後，宋仰家的大門突然被打開，飛出來的杯子正當當的對準額頭，直接給少年砸破了腦袋。
當時兵荒馬亂的，許澄陽的爸媽第一時間帶許澄陽去了醫院，回來也沒找宋仰家的麻煩，沒要賠償，這幾天偶爾碰上也還是會大方的打招呼，沒對他們家表現出有什麽成見。
宋仰覺得那大概是因為許澄陽和父母還不了解他家的情況，覺得是普通的夫妻吵架，所以沒太當回事。
老房子沒那麽好的隔音，晚上那陣慘烈的咒罵和哭聲必然已經穿透牆壁傳了出去，對門住着的人聽了不知會做什麽感想，但想必應該已經意識到了他家的狂風暴雨并不是偶然事件而是隔三差五。
宋仰盯着那盒高達看了會兒，最後抿着嘴拿起來，塞進了抽屜的最裏層。
還是算了，他想，反正下次再碰上的時候，許澄陽對着他應該是很難再笑得出來了。
一場風雨沒能鬧出個結果，但宋至遠這次大概是鐵了心要送宋仰上學，第二天出門賣早餐的時候，不允許宋仰再跟着自己。
早餐車推出來，宋仰爬上去，宋至遠就把他給拽下來，而被拽下來，宋仰就再爬上去。
父子倆誰也不吵不鬧，就這麽無聲的較着勁，誰也不妥協，一個比一個犟。
就這樣爬上去拽下來的過了能有大半個小時，天開始大亮，周圍出門上班的上學的人慢慢多了起來。
面對鄰居們紛紛投來的目光，宋仰根本不在乎，仍然耿着脖子絕不妥協，宋至遠見實在拿他沒辦法，幹脆把早餐車推回車庫，直接不去了。
宋仰沒有勝利，但知道繼續較勁并沒有意義，就沒有跟着回家，而是背起自己的麻布袋打算直接去撿破爛。
許澄陽背着書包從樓道裏出來，剛跨上自行車就看到了正悶頭往小區大門走的某小孩。
“小蘿蔔頭。”
許澄陽喊了一聲，騎車追上去。“這麽早就上工，好勤快啊。”
說實話，宋仰是有點意外的，經過了昨晚，他沒想到這人還會願意跟他說話，還是笑着的。
但小孩沒理他，抱緊了自己的麻布袋，繼續悶頭往前走。
許澄陽也不惱，坐車上一條腿劃拉着地面，邊往前跟着，邊繼續逗他。“小孩家家的，別總是裝高冷，明明長了個小圓臉，白又白，蹦蹦跳跳才可愛。”
宋仰仍然不理人，并加快了腳步。
許澄陽看着他看了會兒，又說。“虧我還送過你禮物呢，拿人手短的道理懂不懂，再不理我，我可要收回了啊，那可是我最喜歡的高達。”
宋仰腳步忽然停住，回頭看他一眼，轉身就往家走。
“哎？”
許澄陽愣了下，随後反應過來立刻掉頭追上去一把拽住他。“行行行，小孩哥，你牛，我剛不過，認輸行了吧？”
宋仰其實也不是很願意在跟宋至遠較勁的時候回家拿東西，就也沒太掙紮。
許澄陽感覺這是個吃軟不吃硬的，眼珠轉了轉，順勢就裝了個可憐。“哎呀，我承認自己是煩人了點，主要是剛來這個小區誰都不認識，都沒有人跟我玩，我好孤單的 。”
宋仰沒理人。
但許澄陽莫名覺得小孩态度似乎有了些松動，于是就拽着他的小胳膊左右晃了兩下。“全小區的小孩我最喜歡你了，所以你總是不理我，我真的很傷心，你就答應跟我做好朋友嘛，好不好啊？”
雖然也才滿六歲沒幾天，但宋仰向來是個敏銳的小孩，并不是對方說兩句好話，擺出個難過的表情他就真傻傻的會當真。
但他還是有點被說服了，因為他明顯能感覺的到，對方本意并非只是拿他逗弄消遣，并沒有壞心思，他皺着小眉頭琢磨了會兒，問。“幾天？”
許澄陽一時沒聽懂。“ 什麽幾天？”
宋仰說。“跟你做好朋友，可以做幾天？”
“…” 許澄陽反應了過來，感覺他這是上道了，立刻說。“當然是做一輩子啦，咱倆永遠好，一直好，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變。”
宋仰問。“ 你能保證嗎？”
“ 我能啊。” 許澄陽說。“ 我這個人說話最算話了，說了就一定會做到，我保證，以後在我這裏不會有哪個小孩可以跟你比，只有你才能跟我最好，咱們倆天下第一好，行不？”
少年臉頰清秀，眉目舒朗，笑容在早春清晨的寒涼下仍然顯得很溫暖，所以即便說出的話很幼稚，也仍然顯得很真誠。
似乎，也沒那麽讓人不喜歡。
宋仰就那麽盯着他看了會兒，片刻後收回目光，點了頭。
“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