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聽到動靜後,宋仰立刻從許澄陽家沖出去,打開自己家的大門,暴力和血腥的味道瞬間撲面而來。
家裏已經被砸的七零八碎,滿地狼藉。
奶奶的輪椅已經被砸的變形,她正狼狽的趴在地上,拼命掙紮着往前,試圖去阻止正在行兇的人。
林曼正被掐着脖子摁在地上,滿身血漬,痛苦掙紮,窒息導致她的臉色已經發了紫,臨近休克的邊緣。
而掐着她的人,是宋至遠。
宋至遠此刻雙眼猩紅,目光狠戾,渾身上下散發着毀滅般的怒火,以及至人于死地的決絕。
周敏茹驚慌的跑進去阻止,被宋至遠一把掀翻在了地上。
許澄陽直接吓懵了。
唯有宋仰,直接沖進卧室取出了一支注射器,出來之後打算繞到宋至遠身後,卻被宋至遠一腳踹飛。
緊接着他立刻又爬起來,重新沖過去,吸引宋至遠的火力讓他松開林曼,自己卻再次被一胳膊甩了出去。
就這樣再連續被甩開踹飛過好幾次之後,他終于找到機會死死的抱住了宋至遠的大腿,掀起他的衣服把針紮了下去。
整個過程始,他終鎮定自若,倔強頑強,沒有看出半點兒恐懼和退縮。
那一針下去之後,不過幾秒鐘的時間,宋至遠就被抽走了力氣似的失去了支撐,整個人癱軟在了地上。
樓上樓下的鄰居聽到了周敏茹的呼,救紛紛過來幫忙,他們幫着把宋奶奶和宋至遠分別擡到了各自卧室的床上,幫着把翻倒的沙發和茶幾等大件的家具重新擺放好。
林曼和奶奶傷的比較重,有些外傷破口都需要包紮和打針,宋仰給小區門口的診所打了電話,很快就有大夫帶着藥箱過來了。
等家裏安定下來,鄰居們陸續離開,許澄陽也被周敏茹帶回家的時候,宋仰看了他一眼。
就那一眼,導致六歲的小孩生平第一次對自己家裏的現狀産生了“習慣了”以外的其他情緒。
家裏的大人們都倒下了,只有宋仰還可以相對精神的活動,晚飯的時候周敏茹要送吃的過來,宋仰沒有收下,他自己煮了點粥。
林曼和奶奶心情都很低落,根本沒有胃口,但宋仰還是強行分別給她們喂了點粥。
宋至遠打完那針之後要睡一兩天才能醒過來,宋仰只給他喂了點水。
照顧完家裏的幾個大人,宋仰又開始清理雜亂的家,家裏很多東西都是特意買的軟塑料做的,還能用的他就擦洗一下,不能用的他就打包扔掉。
幾大袋垃圾,宋仰是很費力的才拖下了樓,垃圾桶比小孩還高,他得踮着腳舉起來才能扔的進去,然而動作幅度太大扯到了身上的傷口,疼的他“嘶” 了一聲。
這時,身後有腳步聲,許澄陽接過他手裏的垃圾袋,幫他扔了進去。
其實在今天,宋仰是不想再見到許澄陽的,想到許澄陽傍晚時被吓到臉色都變了的模樣,他仿佛預見到了許澄陽以後都會躲着他走的場景。
他有點難過,擁有好朋友的時間太短了,甚至連禮物都還沒有來得及送出去。
而其實對于傍晚時自己的表現,許澄陽後來緩過來之後也是十分懊惱的,這陣子他一直努力的裝作若無其事,但也還是還是沒處理好,傷害到了這個敏感的小孩。
對于宋仰家的情況,在搬過來的第一天,許澄陽就從來家裏做客的鄰居阿姨口中聽說了。
宋至遠的身體裏住着兩顆靈魂,一顆是有責任肯擔當的兒子,丈夫和父親,一顆是潛意識裏只有血腥和暴力的惡魔。
據說是由于早期精神分裂導致的,解離性身份障礙,俗稱雙重人格。
正常的人格是真正的他自己,雖然平時沉默寡言,但對母親以及妻子和孩子都很好,該承擔的責任都會承擔,該盡力的照顧也都會盡力,對于妻子隔三差五的洩憤和苛待,也從來都是逆來順受,不為自己辯駁。
可第二人格,卻是個有嚴重暴力傾向的躁郁症患者,這個人格出現的時候,周圍的人他誰都不會認得,并且仇視所有出現在他面前的人,輕則瘋狂咒罵,重則暴力毆打。
大部分時間,宋至遠都是正常人格狀态,可以正常生活,但第二人格就像顆不定時的炸彈,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突然爆發。
作為名校一流專業的博士,工作後進的也是國內計算機科學技術前沿的大廠,妥妥的高精尖人才,有漂亮溫柔的妻子,有可愛乖巧的兒子,宋至遠曾經也風光無限,樂觀開朗。
只不過後來得了病,沒有辦法再正常工作,溫馨和睦的家庭也幾度瀕臨破碎,是在病情的锉磨,沉重的心理負擔,以及維持生計的壓力之下,短短兩三年的時間,他那個正常人格也變得沉默寡言了。
鄰居阿姨說,宋至遠其實是個很可憐的人。
許澄陽很認同,但相較于大人們的無奈,他覺得那個沉默倔強的小孩更可憐,所以後來他才幾次主動逗小孩,想跟他混熟一點,力所能及的給予一些溫暖和關愛。
但有些狀況早就知道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許澄陽從小生活在和睦家庭裏,周圍也都是正常人,從來沒見到過那種真實的擺在眼前的暴力血腥場面,他當時确實是真的吓着了。
這會兒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說點道歉的話,感覺小孩可能也不會願意聽,猶豫良久,他從兜裏掏出了碘伏藥棉和幾個創口貼。
“我剛剛才想起來,忘了讓大夫也幫你處理一下傷口,過來,我幫你擦點藥。”
被宋至遠踹飛的那幾腳所致,宋仰也受了傷,臉頰有好幾個小破口,手臂,後被以及肚子上也有好幾處青紫。
小孩子敏感,但卻并不太會遮掩,察覺到對方有什麽負面反應,立刻就會重新亮出堅硬的外殼,豎起自我保護的屏障。
宋仰到隔壁的花池邊蹲下,把自己蜷縮起來,小眉頭皺着,小嘴巴抿着,肉眼可見的拒絕。
“不跟我做好朋友了嗎?”
許澄陽跟過去也在他身邊蹲下來。“那我要傷心了。”
宋仰不理人。
許澄陽吸了吸鼻子,眼睛就真的紅了。
這是宋仰怎麽也沒想到的,眼看許澄陽好像是真的要哭出來了,他直接瞪圓小眼睛,撅着嘴說了句。“你不許哭。”
“哼,你還兇我。”許澄陽直接擡手抹了抹眼睛。“說好要一直做好朋友的,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變,說話不算話,小騙子。”
“我才不是。” 宋仰說。“我才沒有變。”
“你變了。”許澄陽說。“你不理我,就是不想跟我好了,我都看出來了。”
“…” 宋仰也不知道怎麽莫名其妙自己卻成了背信棄義的那個了,明明他覺得是許澄陽有要變的嫌疑。
但以他的言語能力,和許澄陽辯論根本沒有辯贏的可能,于是就撅着嘴不說話。
許澄陽也很會給臺階,假裝和他生了會氣,然後輕輕撞了下他的小肩膀。“那我們各退一步,抱抱和好,以後繼續做好朋友,怎麽樣?”
宋仰撅着小嘴巴沒吭聲。
許澄陽又撞了撞他。“好不好嘛?”
宋仰繼續撅嘴撅了會兒,沒扛住,見許澄陽已經伸出了手,就勉為其難的靠了過去。
到底是小孩,好哄,一個溫暖的擁抱就又給自己的小保護殼打開了個縫。
許澄陽抱了抱他,給他小臉上的傷口擦了藥,貼上創可貼,最後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對他說。“ 不要怪爸爸,他也不是故意的。”
宋仰有些意外,他問許澄陽。“你不讨厭他嗎?”
“為什麽要讨厭他呢。” 許澄陽說。“他只是生病了呀,平時又不是總這樣。”
宋仰看着他愣了下,說。“ 小區裏其他的人都讨厭他,他們見了他都躲着走。”
“躲着和讨厭是兩回事。” 許澄陽說。“你爸爸的病畢竟特殊,很容易突發意外,大家減少跟他碰面,并不是因為讨厭,更多的是自我保護。”
宋仰琢磨了琢磨他這話,感覺有道理,他仰起腦袋,看着屹立于眼前的萬家燈火,忽然很難過。
就那麽難過了一會兒,宋仰低下頭去,小聲說。“大夫說,這個病治不好。”
不知道是哪個大夫給了小孩一個這樣殘忍的回答,許澄陽很心疼,他立刻說。“不一定的,現代醫學技術越來越發達,每天都在取得新的進步,現在治不好,沒準過幾年就有新研發的藥物出現,就能治好了呢。”
“真的嗎?”宋仰擡起頭問他。“真的有可能治好嗎?”
“當然是真的。”許澄陽再次伸手摸摸他的小腦袋。“時間是很厲害的東西,它能讓一切美好的事情都有發生的可能,也許等你長大,爸爸就好了。”
雖然許澄陽也只是個比自己大一點的孩子,但這是宋仰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充滿希望的回答,答到了他的心坎裏,他深受鼓勵,願意信服。
便是從這天起,他第一次有了很強烈的,讓時間加快腳步,讓自己快點長大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