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上學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間半個學期過去,新年就要來了。

許澄陽的爺爺奶奶冬天都會去海南生活,寒假他要跟着爸爸媽媽去那邊過年。

出發前一天的晚上,宋仰被喊過去幫忙收拾東西,趕上許澄陽的爸爸在家。

許澄陽的爸爸叫許晉康,是個科技公司的老板,平時工作忙不常在家,偶爾在家碰上宋仰過來,總喜歡把他抱着舉起來抛兩下,萬事再逗兩句。

“小家夥,你這不行啊,得多吃飯多運動,陽…哦不,現在是小澄,小澄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比你高,也比你胖,我都舉不動他。”

“老爸!” 許澄陽在房間裏喊。“明明我就沒胖過,八歲的時候您都還舉的動呢,不許黑我!”

“行行行,不胖,你帥,你最帥了。”

許晉康笑呵呵把宋仰放下來抱着,走到許澄陽房間門口往裏探探腦袋。“ 誰家小帥哥出個門能收拾兩大行李箱的衣服,小姑娘都沒你這麽愛臭美。”

“才不是只有衣服。” 許澄陽坐在周圍堆滿東西的地毯上,仰着腦袋狡辯。“還有給爺爺奶奶帶的禮物,我的寒假作業,書本…好多東西呢,您不許污蔑我。”

許澄陽平時和宋仰待在一起的時候是個小大人,但在自己爸爸媽媽跟前就是個小無賴,經常和他爸媽撒嬌鬥嘴。

宋仰很喜歡看他們父子倆鬥嘴,覺得很溫馨,他也很喜歡被許晉康抱着,那種成年男性獨有的堅實可靠的懷抱,是宋志遠沒有給過他的。

許晉康寵溺兒子,又繼續陪着逗了兩句,就把宋仰放下來,揉了兩下腦袋,讓他去和許澄陽玩。

許澄陽的房間布置的很溫馨,衣櫥櫃子以及書桌都是乳白色的,桌邊還有個置物架,上面擺的都是高達和手辦。

認識一年,兩個人除了偶爾鬧鬧別扭,大部分時間都相處的很融洽,再加上許澄陽比他大五歲,懂的比他多,平時教他很多知識和道理,有什麽事都第一時間出現在他身邊,弄的現在宋仰有點依賴他,分別在即,心情難免有點兒低落。

許澄陽當然看的出來,小孩抿着小嘴巴挨挨蹭蹭的往他身邊一坐,他就察覺到了,當時就從身後的一摞書裏抽了個大厚本子出來,放到了小孩面前。

宋仰的小嘴巴本來是抿着,結果翻開一看是字帖,直接改為了撅着。

雖然上學之前宋仰看視頻及學會了很多字,但也只限于認識,不會寫,上學之後開始學,學了半年倒是會了一些,但大多都寫的歪歪扭扭不像樣子。

反正跟許澄陽比那是天上地下的差距,許澄陽從小學習書法,寫的字橫平豎直漂亮的像是印的,但宋仰的字就是像蟲子爬的。

偏偏宋仰還不愛練字,許澄陽給的字帖很厚很厚,弄的他那點離別的小情緒當時就沒了。

“撅什麽嘴。”許澄陽說。“我去海南待二十天,這本字帖一共四十張,你每天描兩張,要認真寫,等我回來要檢查的。”

宋仰沒吭聲。

許澄陽就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腦門。“聽見沒。”

宋仰不得不撅着嘴點頭。“哦。”

許澄陽滿意了,又把他摟過來抱了抱。“二十天很快的,再說我們可以每天視頻呀。”

可是視頻不能抱抱,宋仰想。

許澄陽開始繼續收拾東西,宋仰就在旁邊幫他整理。

過了會兒,宋仰忽然想到了什麽,問他。“你會去海邊嗎?”

“會呀。” 許澄陽說。“爺爺奶奶就住在海灣邊上,出門就是大海。”

宋仰眨巴着小眼睛猶豫了下。“聽說海邊可以撿到撿貝殼。”

“當然啦,海邊就是那樣的,除了人,最多的就是貝殼了。”

許澄陽開始沒注意到小孩的話外之音,繼續收拾,直到過了會兒發現小孩半天沒再說話,回頭看了看孩子那張又木了起來的小臉,明白了。

小家夥沒出過遠門,也沒見過大海,他想讓許澄陽給撿些貝殼回來,想擁有一些遠方的東西,但不好意思直說。

小孩從小養成的習慣,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平時想買點什麽都是用自己撿瓶子賣的錢,他很少開口要什麽,對家裏人尚且如此,對許澄陽當然更是,即便他現在和許澄陽已經很親近,即便貝殼也不是什麽需要買的貴重物品。

許澄陽默默嘆了嘆氣,歪着腦袋湊到小孩面前問他。“我是誰?”

宋仰被問了個愣,眨眨小眼睛。“小,小澄哥哥。”

“還知道叫哥哥呢。”

許澄陽反手就彈了他個腦瓜崩。“哥哥之前怎麽跟你說的,我們可是最好的朋友,知道什麽是最好不?”

宋仰低下了他的小腦袋。

許澄陽說過,他們是最好的朋友,和親人一樣好,甚至可以比親人更好,所以他心裏想的事都可以跟許澄陽說,包括想做什麽事情,想要什麽東西,雖然許澄陽也不一定什麽都能給他,但是會幫他想辦法。

但他總是做不到,根本不能心安理得。

即便現在,他也只能是為了避免惹許澄陽不高興,才開口道歉。“對不起,我忘記了。”

“ 你這點小腦瓜,多吃點核桃補補吧。”

許澄陽當然不可能真生他的氣,不過還是借機刁難了下。“ 行吧,給你個機會,先給我表演個寶寶傻笑,要笑好看一點,可愛一點,給我哄開心了我才會原諒你。”

雖說家裏仍然是隔三差五就要鬧一場,但更多的時間都在學校,精力被更豐富的生活占據着,被家裏沉悶壓抑的氛圍的影響大大減弱,身邊又有個外向開朗的許澄陽朝夕陪伴,耐心開導,宋仰這一年來原本孤僻內向的性格已經開始有逐步改善的趨勢。

每每許澄陽和他鬧,他都會配合,把許澄陽逗笑的同時,自己也會翹翹小嘴角。

不過今天還沒來得及,他剛要扒拉自己的眼角扮鬼臉,隔壁就響起了哐啷哐啷的動靜。

宋仰就像是突然得到了什麽信號,微表情一滞,緊接着從許澄陽懷裏掙脫,蹭一下就蹿了出去。

許澄陽反應過來跟過去的時候,宋奶奶正坐在輪椅上哭喊着試圖喚醒他的兒子,而林曼則坐在房間的地上,把臉埋在膝蓋裏,對外面的狂風暴雨無動于衷。

許晉康夫婦和許澄陽一起合力把宋志遠摁住,宋仰把注射液打進了他的身體裏。

從暴戾的摔砸東西到迅速失去力氣攤在地上,整個過程不過也才幾秒鐘的時間。

即便近一年的時間裏這樣的場景已經在眼前出現過很多次,可每每看到宋志遠眼睛半睜半合,瞳孔渙散,毫無生機的躺在那裏,許澄陽心裏仍然會覺得害怕,會生出某些難以名狀的恐懼和不安。

萬幸這次宋志遠沒有傷到人,許晉康和周敏茹幫着把他擡進房間,宋奶奶轉動着輪椅跟進去守在床邊,不停的抹眼淚。

許晉康和周敏茹幫着收拾屋子,許澄陽安慰宋仰,林曼始終沒有任何反應。

回到家後,許家三口人就像是剛剛去打了一場仗,進門陸續坐沙發上長長的舒了口氣。

許澄陽仍然有些恍惚,周敏茹把他拉進懷裏抱抱。“ 又被吓到了?”

跟自己的爸媽許澄陽沒什麽不好承認的,抱着媽媽點頭。

“沒事的。”周敏茹安慰他說。“也就是犯病的那麽一會兒吓人,過後不還是跟正常人一樣嗎,不用怕。”

“嗯。”

道理其實許澄陽都懂,但心裏還是會滿滿的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腦海裏閃過宋奶奶守在宋志遠床邊抹眼淚的場景,以及宋仰第一時間去倒了溫水過去喂給宋志遠的場景,還有林曼。

在許澄陽看來,林曼是最可憐的那個,畢竟宋奶奶和宋仰都是宋志遠有血緣關系的親人,他們沒有選擇,但林曼有,林曼舍不得抛下宋志遠,這是許澄陽從不懷疑的事情。

可許澄陽也有諸多不理解,比如林曼總是會借着一丁點的小事就要大鬧一場,說出的狠話都直戳人的心窩子,有好多次許澄陽甚至都感覺她可能是真心的想讓宋志遠去死。

而且每次宋志遠犯病的時候,林曼都不管,有時候寧願被宋志遠打也不會給他打針用藥,她只會把鎮靜針劑準備好,放在宋仰可以随時拿到的地方。

想到這裏,許澄陽就會更怕。

“每次看到宋仰把針打下去的時候,我都特別擔心,害怕宋叔叔當場就…”

某些字眼兒即便對已經十幾歲了的孩子而言,也是觸目驚心的,許澄陽沒能說出口。

“不用害怕,也沒那麽嚴重,就是…”

許晉康說着,嘆了口氣。“ 劑量估計是挺大的。”

“啊?” 許澄陽從媽媽懷裏鑽出來,看着爸爸,感覺有哪裏不對。

周敏茹接話說。“也是沒辦法的事,如果不盡快控制住他就會傷人,家裏有老人孩子,沒得選。”

這樣說起來,許澄陽也是可以理解,但他還是覺得不安,問爸爸。“ 那個藥對身體的傷害是不是很大啊?”

許晉康聞言和周敏茹互相看了對方一眼,沒有回答他。

但很顯然,是的。

能讓一個處于亢奮狀态下的人僅僅在幾秒鐘的時間裏就徹底失去反應和行動能力,足以說明那藥物在人體裏産生了多大的破壞力。

許澄陽不是個反應遲鈍的,爸媽沒有回答,他自己琢磨了琢磨,也就想明白了。

應對精神疾病患者,鎮靜藥物必不可少,且不說是藥三分毒,任何藥物用久了都會産生抗藥性,要想維持效果,只能加重劑量,或者換成更虎狼的。

許澄陽聽宋仰說過,從他記事起,宋志遠用藥之後就是那個反應,所以許澄陽猜測,大概是從最開始犯病之初,宋志遠用的就是高濃度的劑量。

小孩懵懵懂懂,只知道那是給爸爸治療的藥,就像感冒了沖一包中藥沖劑一樣,所以他從來沒害怕,打針的時候也從來不猶豫,他并不知道,這種藥長期用下去,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這事小孩子不知道,但大人不可能不知道。

在此之前,許澄陽一直很堅定的認為,林曼這個人是可敬的,即便言行舉止有時偏激,但她寧願忍受痛苦和折磨也不願放棄愛人,努力支撐着一個沉重的家庭,是很偉大的。

但在失眠了近乎整宿,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惆悵的整宿之後,這個想法似乎就開始有些動搖了。

早上,宋仰來敲門,端了兩大盤餃子。

北方素來有“出門餃子回家面”的說法,平時許澄陽一家人幫助宋仰家很多,今天許澄陽一家要出遠門,所以即便心情很糟糕,宋奶奶也還是早起包了餃子,煮好讓宋仰給端了過來。

吃餃子的時候,許澄陽看着坐在身邊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孩,很想把他也一起帶走。

不舍是一方面,更多的是揪心了整夜之後的不踏實和不放心。

但他又不可能帶走,只能在臨行前把宋仰拉到一邊小聲偷偷的叮囑。“如果爸爸醒來之後沒有過激行為,就不要打針了,如果有,就打一半,記住了嗎?”

宋志遠不會立刻就恢複正常,每次犯病之後那個惡劣的人格要持續一段時間,為了維持這段時間的平靜,宋仰每天都會再給他打一次針,直到宋志遠可以正常的叫出他的名字,這幾年他都是這麽做的。

所以宋仰不能理解。“為什麽?”

許澄陽不知道該怎麽跟小孩解釋,也怕自己萬一是想錯了反而弄巧成拙,就只說。“像我們感冒一樣,病轉好之後藥量就得減半,吃多了反而效果不好。”

宋仰其實還是沒理解,但他現在已經很信任許澄陽了,許澄陽又着急要走,他不想耽誤時間,就點了頭。

許澄陽見他答應了,松了口氣,爸爸媽媽已經發動了車子,他揉了兩把宋仰的腦袋,轉身準備走。

然而走了沒兩步忽然想到什麽,又回過頭來湊近,更小聲的說了句。“這件事不要讓媽媽知道。”

許澄陽離開之後,宋仰站在原地愣神愣了很久,最後,臉上的表情慢慢變得沉重,小眉頭也漸漸擰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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