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見面
見面
程歲杪被一個叫木團的下人領進門之後,就看到床邊坐着一個只着淺色單薄裏衣的男人。
看起來很脆弱,但氣質溫和,很講道理的樣子。
程歲杪看呆了。
都說陸岌長的好看,他從沒想過他會長的這麽好看,也沒人告訴他這世上會有人好看到如此離譜的程度。
陸岌皮膚很白,頭發烏黑發亮,沒有束發,順在一側,瞳色微淺,剛好此刻有陽光照在他身上,從程歲杪的角度,能看到他臉上細小的絨毛。
美得不可思議,美得沒有一點缺陷。
男人不該這麽美的。
見到他之前,程歲杪以為這世上最美的人約等于是花魁柳蕪的樣子。
見到他之後,他覺得自己就是井底之蛙,花魁柳蕪的姿色根本不及陸岌半分。也有不少人說過程歲杪好看,但他自認跟跟陸岌一比,他簡直不算什麽。
陸岌雖然是坐着的,但能看得出來,他身量高,手長腿長,手指還很好看。
若只說容貌體态,陸岌簡直是上天的得意之作。
“诶,诶。”木團推了他一把,程歲杪立刻回神,木團問他:“你沒見過六少爺嗎?”
程歲杪呆了一下,見陸岌正含笑看着他,立刻回神,趕緊跪下。
“深謝少爺救我性命!大恩大德,永世難忘!”
失策了,竟然在這個時候失态,這完全不是程歲杪想象中跟他初次見面游刃有餘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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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吧,不要動不動就下跪。”
完蛋。聲音竟然也這麽好聽。
程歲杪在此之前從沒想過會因為一個人的容貌這麽膚淺的理由,而心生內疚。難怪他們都說可惜。
花穗也在屋子裏,跟陸岌說,他需要給程歲杪改個名字。
“你叫程歲杪?”
“是。”程歲杪恭恭敬敬低着頭應聲。
“禾呈程?”
“是。”
“後面是哪兩個字?”
“歲月的歲,木少杪。”程歲杪不敢擡頭,生怕再失态出醜。
“你認字?”
“只認識一些。”
這是實話,他小時候去過私塾,念過幾天書,但識字數量實在有限,就這些,還全都要歸功于他的聰明。
陸岌開口,“那就不改名字了吧,歲杪,你的名字很好聽。”
聽到陸岌輕聲叫他的名字,程歲杪心口發緊了一瞬。
真是個好說話的主子。
程歲杪覺得自己走了大運。
那個念頭又閃了一遍——難怪他們都說可惜。
“你的傷都好了嗎?”
“托少爺的福,已經都好了。”
陸岌微微颔首,思慮片刻,輕聲開口:“剛好我身邊還缺一個貼身照顧我的,你就在我身邊伺候吧。”
程歲杪剛要答是,花穗喚了一聲“六少爺!”
都看向她,花穗後知後覺,小臉通紅,說話都結巴了。
“他……他……剛來,還什麽都不會呢,讓他照顧您恐怕不妥。”
“無礙,他前陣子受了重傷,估計也要養一陣子,留在我身邊還能養養,之後如何安排,到時候再說吧。”
話裏話外全都是在為程歲杪考慮,程歲杪覺得當初拼命攔下他的馬車,确實是他此生做過的最正确的決定。
“你也不用費心教他了,我自己來管,周原說他聰明,我看不假。”
事已至此,花穗畢竟是個奴才,再不好說什麽了,只能答是。
“行了,你們都下去吧。”
程歲杪也打算跟着出去,卻聽陸岌說:“歲杪留下。”
聽他的聲音,叫自己的名字,心裏酥酥麻麻的。
他沒敢走上前,也沒忽略花穗離開的時候看他的眼神,不過沒給出任何反應就是了。
“靠近一些。”
陸岌說完,就以拳頭掩唇咳了兩聲。
程歲杪連忙靠近,猶豫着要不要幫他順氣,這似乎并不符合規矩。
還好,陸岌已經不再咳了。
“以後我讓他們出去,你不必跟着,若我想讓你走,會專門告訴你。”
這是在教他,程歲杪點頭回“是”。
陸岌擡頭看他,他們兩個離得有些近了,程歲杪能看到陸岌纖長睫毛投在臉頰上的陰影,看得他頭腦發暈。
“怎麽又在發呆?”陸岌輕笑着問他。
程歲杪微愣,連忙搖頭:“我擔心照顧不好少爺。”
“我脾氣還不錯。”陸岌唇邊始終挂着笑。
“我聽說了,今日一見,也确實如此。”
陸岌鴉睫輕輕煽動:“既如此,你還怕什麽?”
“怕自己做不好。”程歲杪吞了吞口水,“但少爺放心,我會努力的。”
陸岌笑而不語。
雙雙沉默一會兒,陸岌說:“我有些餓了,讓他們在外間擺膳吧。”
程歲杪趕緊去告訴裏在門口的木團,很快,一道道異常精美的食物被擺上桌。
但陸岌似乎食欲不振,沒吃幾口,就全都讓撤了。
程歲杪發現安苑下人不多,而且似乎除了他都不在陸岌跟前伺候。
陸岌身體不好,看起來也不愛出門,下午就在書房看書。
程歲杪安靜陪着,思緒不禁回到了兩個月前改變他命運的那一天。
那時他剛被轉賣到芸城的人牙子手上,還以為跟之前一樣最後的歸宿會是去哪家做工。
中途才知道他這次會被買到勾欄瓦舍去,不甘心,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來芸城這幾年吃了不少苦,程歲杪看起來比實際年紀小。
原本他把希望寄托在管事會開恩留他一兩年上,他可以趁那個時間想想逃脫的辦法。誰知道會被別人一眼看中,對方想要盡快買他回去做禁脔。
程歲杪幾乎萬念俱灰,偷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他抱着拼一拼的想法連夜出逃,果不其然被抓了回去,被打得半死快要下不來床。
他沒有屈服于命運,沒有放棄過逃跑的想法,甚至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思考他其實跑了也沒用,他的所有身份證明都在別人手裏握着。
陸岌就是在他幾乎沒命的情況下出現的,誰也不知道那天怎麽會那麽巧。
有一位名醫年事已高,陸岌感懷老人家,鮮少出門的他預備在那天登門求醫,剛好坐在馬車裏遇到了在路邊被打得鼻青臉腫的程歲杪。
程歲杪其實有些記不清當時的情況了,但他記得在挨那頓打之前,那個看上他的權貴來見過他。
對方一臉嫌棄,勒令管事把他照顧好,尤其是臉,可不能毀了,否則到時候他就不要了。
被陸岌看到的他,模樣只會更加慘不忍睹。
早在跟着人牙子進芸城的時候,他就見過陸家的馬車,大富之家,是他攀不上的那根最高的枝。
但在那一天,如果陸岌不救他,他是打算毀了自己的,無論怎麽樣也不可能去當禁脔。
他無賴一樣攔住了陸岌的馬車,求公子救命。
他似乎說了許多,諸如他本是良民,全因家鄉遭難才淪落至此,若公子能救他,願意生生世世做牛做馬報答他。
因為體力不支暈過去之前,他印象中就是那枚玉佩,還有從馬車上下來的人身上濃郁的藥味。
穗子裹挾着藥香浮在彼時神志不清的程歲杪的臉上,他連那人的聲音都沒聽見,就被他輕而易舉救了命。
于程歲杪登天一樣難的事,對陸岌來說不過舉手之勞。
程歲杪除了對他心存感激之外,還暗暗罵過上天不公。
但現在救命恩人就在眼前,程歲杪的想法被徹底改變了,陸岌這樣的人,确實值得擁有這世上一切最美好的東西。
如果真的只能到十七歲,還是太年輕了。
不過話說回來,陸岌今年多大了?
程歲杪不知道準确的時間,只知道若十七歲是陸岌人生難跨過去的坎兒,他應該剩下不了太長的時間。
“周原說你還有兄弟姐妹,他們都在哪兒?”
程歲杪回神,乖順回答:“是,我們走散了,我不知道他們在哪兒。”
“家裏都還有什麽人?”
陸岌已經把手裏的書放下了,似乎對程歲杪的家事挺感興趣。
那些都已經提前告訴了周管家,如果陸岌想知道,去問一下就行。
程歲杪想,現在問他,應該是随便問問。
“還有個哥哥,一雙弟妹。”
陸岌挑眉:“你家裏四個孩子?”
程歲杪輕輕搖頭:“原本還有個大姐,幾年前去世了。家裏本是五個孩子。”
陸岌似乎真的很感興趣,仰頭看着他。
程歲杪輕聲開口解釋:“家鄉鬧災禍,父親去世,姐姐也沒了,哥哥本來是帶着我們來芸城尋親的,可是路上我跟他們走散了。”
他頓了頓,道:“不過我陰差陽錯還是來了芸城,運氣好,遇到了少爺。”
陸岌垂下眼睫輕聲問他:“如果我當時沒有買下你,你會如何?”
“如果沒有遇到少爺……”
程歲杪垂着腦袋,聲音很輕:“管事本打算等我長個一兩年安排接客,我以為有時間解決,後來我聽到了有人要把我買回去……很害怕,所以逃了兩回。”
陸岌微微颔首:“那天看見你,還以為你活不下來。”
程歲杪睫毛微顫。
又聽陸岌說:“你挺争氣。”
程歲杪抿唇:“若我死了,少爺不就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