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賈府恩典外放奴籍(捉蟲)

漫長的禦街誇官之後一甲三位進士還要代表衆位同年入文選司、求賢科內地魁星堂以及觀音廟、關帝廟上香祭拜,告天酬神。之後便是前赴禮部衙門主持的禦賜瓊林宴。一來告謝皇恩浩蕩。二來拜謝今科主考恩師,三則同諸位同僚交際斡旋,四來也要見見往年的科舉先輩們,還是要擴展人脈交際。此番喧嚣熱鬧,大概要至夜半三更方才能盡興而散暫不細表。

且說賴家衆人禦街誇官後魚貫返回家中。還未來得及略坐一坐歇歇腳,便有榮國府的門上小子前來傳話,說賈母要見衆人。賴家上下心中一緊,賴嬷嬷立刻笑道:“有勞小哥兒傳話,勞你先回去,就說我們即刻便到。”

說着,示意身旁丫鬟拿了五百錢遞給那小子。那小子感恩戴德的謝過。因知道賴尚榮高中探花一事,少不得有好多言語奉承賴家衆人,方才躬身退下不提。

這廂賴家衆人略作洗漱,便齊齊去了榮國府給賈母請安。進了榮慶堂的時候,發現除賈母并邢王二夫人外,還有賈赦、賈政并東府那頭的賈珍和尤氏。其下紛紛站着賈琏、賈寶玉、賈蓉等幾個嫡系晚輩。衆人立刻躬身拜見。賈母沒容衆人磕頭,便開口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禮數那麽多。”

一句話未盡,又轉頭吩咐道:“看座。”

當下一群小丫頭子搬了幾把圓凳放在當地,賴家衆人誠惶誠恐的謝恩告座。自然也是不敢坐全了,只是略微側着身子,臀部搭了椅子邊兒小心翼翼地坐下。賴瑾依舊走到賈母身旁陪着賈母坐了。

賴嬷嬷率先開口道:“原本是想着明日尚榮小子在家,奴婢領着尚榮親自登門拜見主子——”

賈母打斷賴嬷嬷的話,開口笑道:“如今尚榮小子已然高中探花,不日便是七品的翰林編修。有如此清貴高雅之子孫,你還稱自己是奴婢,豈不折殺了我們?”

賴嬷嬷立刻起身賠笑道:“老太太這話怎麽說的。要不是主子們當初恩典,尚榮小子豈有今日金榜題名,高中探花之功?哪能一朝得志便忘了主子的提拔和恩德。這是萬萬不能的。”

賈母擺了擺手,開口笑道:“若是心中有我們,自然不拘泥于這些個話頭上。老姐姐又何必介懷。”

說着,給賈珍使了個眼色。賈珍微微躬身,立刻雙手奉上一個錦盒。賈母直接交給賴嬷嬷,繼續笑道:“如今尚榮小子魚躍龍門,非比尋常。尤其他将來是要在翰林院任職,更不能叫人小瞧了去。倘或叫人知道他堂堂七品官員,家中父輩祖輩竟然還是別人家的家奴——饒是我們這麽多年,沒把你們當成奴才。叫外人看了也是不像。因此我和家中幾個小輩爺兒們商量過,倒不如将你們的賣身契還給你們。這樣對尚榮小子日後的前程也好。”

賴家衆人心下一驚,立刻起身。賴嬷嬷手足無措的說道:“老太太這是要将我們一家子攆出去?”

賈母搖頭笑道:“這話是怎麽說的。你們家如今如此成就,我親近還來不及,怎麽會攆你們出去。”

話語中調侃親昵之意盡顯。賴家衆人略微放松心情,但不明白賈母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一想着合家大小不日間要搬出榮寧二府,雖然目下賴家也有些田地商鋪買賣,但到底比不得背靠大樹好乘涼。想到一家人除賴尚榮外竟無可容身之處,衆人略有些茫然。

賈母見到賴家衆人如此情景,便知道這賴家人雖然飛黃騰達,但并無叛逆之心。心中越發滿意,便給賈珍使了個眼色。賈珍微微一笑,開口說道:“雖然為了尚榮小子的前程,族中決定将賴家人的身契全部還回去。但有個事情還要同你們商量一下。”

賴大和賴二兩個立刻起身說道:“珍大爺請講。”

賈珍略微沉吟片刻,開口說道:“咱們府上自上一輩起,兩府的總管一職便由你們兩個擔任。這麽多年來兢兢業業,周全得當,我們也是借力不少。如今将賣身契還了你們,倒不為別的,只全為尚榮小子考慮。但咱們國公府向來規矩大,事情繁雜,若一時離了你們恐怕也不好周轉調停。”

賈珍說到這裏,微微一頓,又看向賈母。賈母接口說道:“因此我們大家商量過,是這個意思——将賣身契還給你們。但希望你們家依舊兼着榮寧二府都中總管并管事媳婦幾職。因除了你們之外,府上一時間也找不到比你們更周全伶俐的人了。”

“不過考慮到你們家對外的名聲,我再三思慮過後決定認賴大和賴二兩個為義子。之後對外便說你們兩個同賈琏一般,是賈府主子層面的人,只不過是幫着家中管些家事便是。老妹妹意下如何?”

說完,賈母神情和藹慈祥地看着賴嬷嬷,但笑不語。

賴家衆人聽了賈母并賈珍這一番話,就好似做雲霄飛車一般。從天堂直到地獄,又從地獄直到天堂,起起落落無數次,一時間竟有些應對無措,木然呆愣起來。

賈母見狀,少不得又問了一回,賴嬷嬷這才轉過神來,立刻驚喜的答言道:“這是老太太的恩典,只是我們一家人什麽身份,實在不敢如此妄想。”

賈母沉聲說道:“你要是說這話,便是看不起我們國公府了——難道我們就是那起子登高踩低,只看重身份尊卑,不曉得情意恩重的反複小人嗎?”

賴嬷嬷見狀,便也不好推辭。當下命賴大并賴二兩個跪下磕頭,認了幹親。一旁的賈珍立刻說要挑了良辰吉日,請酒戲,擺宴席,好生慶祝一番。

賴家衆人自然是感恩戴德的謝過。一旁的賈寶玉開口笑道:“這麽說來,今後瑾弟弟豈不是要叫我寶叔叔了。”

衆人一愣,回頭細想想可不是這麽個輩分,當下哄堂大笑。賈母也樂得合不攏嘴,開口說道:“好個促狹的東西——你們兩個自然論你們兩個的,與我們都不相幹。”

一時間說說笑笑到了晚間,賈母遂留人吃飯。自然是賴大和賴二兩個随着賈政賈赦在外間席上,裏頭賈母并賴嬷嬷、寶玉、賴瑾一席,下面邢王二夫人并賴大媳婦和賴二媳婦一席,底下尤氏并孫氏一席。又有李纨、鳳姐兒在旁張羅随侍。其餘小姐們則各自在房中吃飯,不必細說。

賴家衆人在府中活了這麽多年,第一次有這種上席吃飯的體面,一時間誠惶誠恐,不能自持。賈母再三寬慰,再四勸解,方才減了賴家衆人些許緊張之意。只可惜往年尊卑上下早已根深蒂固,怎麽也改不過來了。賈母最後只得無奈說道:“若論氣度風雅,你們幾個加起來也不如瑾兒一個。”

賴嬷嬷自然奉承道:“瑾兒雖說是我們賴家骨肉,但從小養在老太太身邊。一言一動,一行一止自然潛移默化随着老太太,自然和我們不同。”

一席話說得賈母愈發高興,當即摟着賴瑾和寶玉說道:“這兩個娃娃我都是親孫子一樣的疼,自然都是好的。”

賴嬷嬷自幼服侍賈母,自然曉得賈母所想所念。當下順着賈母的話又大肆贊了寶玉好一番,直樂得賈母合不攏嘴,摟着寶玉和賴瑾兩個“心肝兒,肉”的叫了好一番,又拉着賴嬷嬷和兩個媳婦去花廳閑聊說話,直至晚間不得不散,才揮揮手叫人散了。

這廂賴家衆人各自歸家,賈政賈赦兩個方才将心中疑慮和盤托出。

“現今老太太将賴家衆人的身契全部放了回去,又恩典賴大和賴二兩個為幹兒子。這般恩賞下來,若是賴家的人心野了,不服管束,甚至最後做出那忘恩負義,惡仆欺主之舉,又當如何?”

賈母聞言冷笑,略有輕蔑的看了賈赦一眼,開口說道:“忘恩負義?惡仆欺主?你當尚榮小子如今是什麽人?他可是走了科舉清流最重名聲的一條路,倘或他家真做出這起子小人行徑,別說将來飛黃騰達,只世人的唾沫星子就能将他們一家子淹死,就能讓賴尚榮萬劫不複,再也別想走官場這條道。”

一旁的賈珍也開口符合道:“所以此番賴家兩個再任府中總管一職,別說惡仆欺主這樣大逆不道的事兒。為了賴尚榮的官聲名譽,哪怕是先前那些個和光同塵的些許事宜都要考慮考慮了。要不然,總不能叫外人戳了賴尚榮的脊梁骨吧!”

衆人聞言,心下恍然。

賈母見狀,不由得搖頭輕嘆。

百年世家,最重傳承。要不是榮寧二府滿打滿算也找不出一個有出息的,她也不至于死拽着有發跡之相的賴尚榮不放手。可現如今榮寧二府後輩無繼,已顯頹勢,她若是再不拽住賴尚榮這個有能力又重情義的,只怕來日老一輩精力不濟,小一輩天真懵懂。青黃不接之時,府中要有禍患啊!

一時間,為阖府上下精心打算的賈母有些疲乏的揉了揉額角,越發期待的看着懷中的賈寶玉——只等到這個寶貝長大了,能挺起榮寧二府的重擔時,她才能松一口氣吧!

不談賈母這廂如何算計,且說大明宮中,昭文帝看着案上的情報,突兀笑道:“那賴家小子說朕之英明堪比秦皇漢武,他爹之賢德堪比漢朝衛青?”

下面地磚上所跪之人略微颔首,輕聲應道:“是。”

昭文帝搖了搖頭,輕笑道:“果然是阿谀奉承慣了的仆從之家。這樣的話連黃口小兒說起來都不必起腹稿的。”

一旁戴權小心翼翼地說道:“那也是聖上英明普照天下,連黃口小兒都深為仰慕拜服。”

昭文帝擡眼看了戴權一眼,調笑道:“知道你同寧國府關系不錯,也不至于如此替他們家說話。”

戴權臉色一變,立刻跪地說道:“聖上明鑒。奴婢只懂得忠心聖上,絕對不會同那些個世家功勳有什麽往來。即便有一些往來,也只是——”

“好了。”昭文帝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随口說道:“不過是随意說兩句話打趣罷了。瞧你吓的那副樣子。”

戴權大汗淋漓的擦了擦額頭,低聲說道:“聖上天威,奴婢不敢欺瞞聖上。”

昭文帝輕勾嘴角,也不理論。轉口問道:“聽說榮國府已經認下賴尚榮之父為義子,不日即将請酒戲,擺宴席慶賀?”

下首之人又道:“是!”

昭文帝輕笑:“如此說來,這賴尚榮到底算是寒門子弟,還是世家功勳之後?”

下首之人并不應聲。倒是昭文帝身旁伺候的大明宮掌宮內相戴權窺其神色,小心翼翼地應道:“依老奴來看,無論這時他們表現的如何親熱,左右羊肉貼不到狗肚子上。”

昭文帝滿意的勾了勾嘴角,手指彈了彈桌案,輕聲說道:“待這探花郎入翰林編修之後,繼續看着。”

頓了頓,微微沉聲說道:“尤其要弄明白,這賴尚榮同江南一脈到底有何瓜葛。”

下首那人躬身應道:“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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