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因怨怼焦大生波折 (1)
因怨怼焦大生波折,勤讀書賴瑾進生員
林黛玉這話出口,薛寶釵越發無法答言。周圍衆人見狀,立刻笑着圓場道:“前兒去東府那邊兒賞花,那梅花兒開的可真好。”
惜春也接道:“如今是寒冬臘月,萬物蕭條,除了梅花之外竟也沒有別的花草可賞了。”
一句話未盡,忽見人說:“史大姑娘來了。”
寶釵立刻起身笑道:“我去前頭看看湘雲妹妹。”
探春幾個連忙笑應道:“我們幾個一同過去。”
賈寶玉聞言,悄悄拽了拽林黛玉的衣袖,林黛玉因剛剛說了兩句話,早把心裏憋着的火氣撒了出去。這會子便開口笑道:“有一陣子沒瞧見史家妹妹,倒是怪想的。”
言畢,同衆人一同往前頭走去。
到了榮慶堂正廳的時候,只見史湘雲坐在賈母身邊喋喋不休的說笑。瞧見衆人一起過來,史湘雲起身笑道:“正是我這幾日在家呆的無聊,便想着過來給老太太請安。”
衆姊妹立刻迎上去笑道:“有日子不見,很是想你。”
史湘雲開口笑道:“若說想我,怎麽一二個月的時間,沒一個求老太太接我過來的。想是你們姊妹兄弟成日在一起玩鬧讀書,早把我忘到腦後去了。”
說着,指着老太太手裏把玩的一個泥雕全福老太太冷笑道:“我都聽說了,瑾弟弟昨兒去街上玩兒,給阖府姊妹兄弟們都送了東西,只獨我一個。我還不如有的人有剩東西可挑,我連剩的都沒有呢!”
賴瑾聞言,立刻接口笑道:“哪裏敢忘了史大姑娘,早就已經預備好了。是和幾位姑娘都一樣的東西,等會子叫人給你送過去。”
史湘雲這才轉怒為喜,開口笑道:“就知道瑾弟弟這樣一個周全細心的人,如何會把我給忘了。我不過是憑白說一句罷了。”
一旁薛寶釵也笑道:“我屋子裏有些宮用的新制絹花,特特給你留的。因你不在,我就替你收着。等會子你和我一起回去拿了便是。”
史湘雲聞言,越發欣喜的走上前來,攔着薛寶釵的肩膀說道:“就知道寶姐姐待我是最好的。”
這廂賈母開口笑道:“好了,好了。和我念叨了這半日,總算是你們将他的嘴堵住了。要不還要吵嚷着說我偏心呢!”
史湘雲沖着賈母做了個鬼臉,走過來猴在她身上說道:“不是說老祖宗偏心,是怕老祖宗有了更好的姐姐妹妹,就把我給忘了。”
賈母順勢摟着史湘雲笑道:“哪裏來的狹窄左性兒。你是我的嫡親侄孫女兒,我還能把你忘了。”
又道:“眼看着便是年下,既然來了,就多住兩日,同姊妹兄弟們好好玩罷。”
遂将人安排在碧紗櫥住下。
史湘雲興高采烈的應了,又上來同衆姊妹說了笑了一回。
一時間王熙鳳來給賈母請安,并說了應尤氏之邀要去寧府逛逛的話。寶玉聽了,不免想起先前探春贊梅花的故事,也央着要過去。衆位姊妹們聞言,俱都一臉希翼的看着賈母。賈母索性笑道:“你便帶着這幾個姑娘們過去玩玩。那邊的梅花開得實在好,也難怪姑娘們心心念念着。”
鳳姐兒只得答應着,立等着衆人換了衣裳,七、八個人坐了三輛車往寧府去。
一時到了寧府,尤氏早帶着賈蓉之妻秦氏并多少姬妾丫頭在儀門外等着,冷不防瞧見車上下來莺莺燕燕這許多人,不免開口笑道:“真真兒的沒有想到,姑娘們竟是如此賞臉。”
探春立刻回道:“嫂子不嫌我們人多吵鬧就是了。”
“我歡喜都來不及,如何會覺得吵鬧。”尤氏說着,立刻将人往廳上引,一時吃過了茶水,秦氏笑道:“今兒倒巧,上回寶叔立刻要見的我那兄弟,他今兒也在這裏。大抵是書房去了,寶叔何不去瞧瞧?”
王熙鳳聞言,倒是接口笑道:“為何讓寶玉出去,不妨讓你那兄弟進來,我們都瞧瞧。”
尤氏搖頭說道:“這還有這麽多姑娘們呢,怎麽是好?”
鳳姐兒笑笑不語。賈寶玉則起身跟着婆子去見了那秦氏的兄弟不提。一時間回過身來,拉着賴瑾的手贊道:“你快跟我瞧瞧去。沒想到天底下竟有這等風流标致的人物。竟比得我越發成了泥豬癞狗了。”
賴瑾略皺了皺眉,秦氏立刻笑道:“正該如此。我看瑾叔叔這裏和我們坐着,也拘束的不愛說話。不如去書房同我那兄弟聊聊,你們都是男孩子,想來更有話說。”
賴瑾聞言,起身笑道:“既如此,我們就先過去了。”
一句話沒等說完,賈寶玉略顯急躁的拉着賴瑾的手往書房走去。彼時秦鐘徑自端坐,瞧見賈寶玉又帶了一個清秀的弟弟過來,不免起身厮見。賴瑾口中寒暄着,不着痕跡的打量一番,見那秦鐘果然長的眉清目秀,面如傅粉,更難得一身氣韻風流,腼腆含糊,更有一種閨閣小姐的嬌怯柔弱。
賴瑾向來是不喜歡這樣的氣質,不過看在賈寶玉眼中,那卻是再好不過的。當下拉着秦鐘的手,與秦鐘并肩坐着閑聊。一時秦氏過來,張羅着衆婆子擺酒果,口中不斷囑咐道:“我兄弟生得腼腆,比不得寶叔叔賴叔叔兩個見過世面。倘或一時間言語不妨頭沖撞了二位,可千萬看在我的情面上,別同他計較。”
賈寶玉自然是大包大攬的叫秦氏放心,秦氏又囑咐秦鐘幾句,這才轉身出去陪鳳姐兒并衆姑娘們不提。
這廂賈寶玉拽着秦鐘的手溫聲細語的問話,賴瑾則坐在一旁默默吃着瓜果點心。一時覺得有些無聊,便起身說道:“屋子裏地龍有些熱,我出去逛逛。”
賈寶玉聞言,立刻起身問道:“大冷的天兒,你要去哪兒?”
賴瑾随意回道:“去前院兒,瞧瞧我二爺爺去。”
寶玉聽了,方不理論。
一時間賴瑾出了書房,順着抄手游廊逶迤行至前院,中途恰碰上脫空耍懶喝的一身酒臭的焦大。這會子避也避不過去了。賴瑾微微皺眉,只得站身說道:“見過焦大爺爺。”
那焦大喝的醉醺醺的,醉眼朦胧的打量半晌,開口說道:“是賴家小子啊!”
賴瑾颔首應是。焦大口裏不三不四的說道:“聽說你父親如今考中探花,也是官家老爺了?真是……一家子忘恩負義的王八羔子,當年你焦大太爺同主子在戰場上拼殺的時候,你爹還不知道在哪個娘胎肚子裏窩着。要不是我背着主子從兵荒馬亂中逃出來,這府上哪有今日的富貴。這會子連個奴才也成了老爺,竟叫你焦大爺爺給他磕頭。”
賴瑾聽得直皺眉,卻也不好同一個成日家破罐子破摔不管不顧的老爺子計較。只好裝作沒聽見,轉身就要避過去。豈料焦大罵的不盡興,竟伸手拽着賴瑾的胳膊不讓走,嘴裏依舊不幹不淨的混罵,只說賈府上下忘恩負義,賴家上下也貪戀主家的富貴,阿谀拍馬,不過是一個後院兒女眷的陪房,因慣會巴結奉承,如今竟比賈家正經兒的奴才還得用……
賴瑾聽得不耐煩,只得開口說道:“焦爺爺說這話我聽不明白。我只知道主辱奴死,當日焦爺爺同老主子上戰場,本身職責就是護着老主子安危。既如此,不論是找東西給主子吃也好,背着主子逃竄也罷,都是應當應分的。難道就因為戰場上情況有別,你竟能忘了自己的本分不成?其後老主子是嘉獎還是別個,做奴下的也只有承受。豈有為了這種事攜恩圖報,反過來威逼主子的?”
依他所見,焦大從當初一等一的風光到如今的落魄,全都是咎由自取。朝廷皇帝家還忌憚功高蓋主,挾威自重的,何況是尋常百姓家。焦大仗着自己那點子功勞,就不把賈家的各位爺兒們主子們放在眼裏,成日家除了抱怨牢騷就是吃酒買醉,正經活計不幹,只知道埋怨主子們待他刻薄。卻不想想這等子呼喝叫罵的奴才,哪家主子敢傾心使用?
說句不好聽的話,就沖着焦大成日口沒遮攔的肆意謾罵,當日建功的那點子情分也都給磨沒了。也就是榮寧二府上對奴才向來寬厚,倘或換個規矩森嚴些個兒的世家,焦大這起子人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這廂焦大沒防到賴瑾小小年紀,竟敢鄭重其事的指摘他的行事。微微一愣,旋即大怒道:“你是個甚麽東西,不過是那起子巴結富貴的哈巴狗兒肚子裏流下的下流種子,如今竟也敢在你焦大太爺跟前兒使主子性兒。別說是你,就是你爺爺,你爹,有一個算一個,誰敢和焦大挺腰子。府上的正經老爺們都待我客氣三分,你也不過是個奴才秧子下的小奴才罷了——”
“焦大!”從前院兒陡然傳來一聲喝罵,賴升并賴升家的帶着幾個身高力壯的小子匆匆趕來,上前将賴瑾搶入懷中,冷笑道:“平日間我不理你,是看咱們同為一等人的情面。如今你也太不尊重了些,竟然同我們家八歲娃娃撒氣使性兒。你又當你是個什麽好東西。”
說着,立刻吩咐衆小子們道:“還不給我插下去。省得他污言穢語髒了主子們的耳朵。”
衆小厮齊齊應是。将口中不斷喝罵的焦大壓去馬房不提。
這廂賴升拍了拍賴瑾的後背,開口問道:“沒吓到你吧?”
賴瑾搖頭,低聲說道:“倒是沒什麽。只是焦大爺爺這性子也太剛硬了些。”
賴升冷哼道:“他這哪裏是剛硬,不過是胡攪蠻纏瞎起渾罷了。同一個八歲娃娃仗腰子,虧他也舍得那張老臉。要不是瑞珠路過的時候陡然碰見去尋了你二祖母,你二祖母又尋了我來,恐怕你在他手上吃了虧。”
賴瑾聞言,這才發現賴升家的身後還跟着一個十六七歲的大丫鬟,也是身裹绫羅,頭插珠翠。想來也是主子跟前兒得意的。
那瑞珠見狀,立刻上前笑道:“原是聽奶奶的吩咐,去廚房吩咐兩聲。卻沒想路上碰見這檔子事兒。我生怕焦大沖撞了瑾小爺,便緊趕着告訴管事嬷嬷了。”
賴瑾立刻想起來這人是賈蓉之妻秦氏身邊的大丫鬟,立刻開口謝道:“多謝姐姐出手相助。”
瑞珠笑道沒什麽。又看了看天色,方笑說:“這會子天氣又冷了,瑾小爺還是進屋坐着罷”
因賴升和賴升家的這會子也有要務纏身,便也勸說道:“跟着主子們在屋裏說話罷。免得出來又碰見什麽渾不記的人徒增惡心。”
賴瑾颔首應了。遂和瑞珠一同進屋不提。
彼時鳳姐兒正和尤氏、秦氏幾個摸牌,迎春姊妹們也剛從會芳園賞梅回來,在裏間兒各自坐着吃茶閑聊。賈寶玉依舊拉着秦鐘的手在外間說話。瞧見賴瑾臉上淡淡的,不免開口問道:“這是怎麽了,出去一趟怎麽有些寡淡似的?”
賴瑾不欲多說,遂搖頭嘆道:“并無事,只有些乏累罷了。”
一旁瑞珠走到秦氏跟前,悄聲耳語兩句。秦氏将手上的牌往桌上一撂,有些惱怒的說道:“這個焦大,越發猖狂了。”
衆人見狀,少不得開口詢問。秦氏遂将之前賴瑾如何與焦大撞面,焦大如何信口胡言,賴瑾如何應對得宜,焦大又如何惱羞成怒破口大罵等事三言兩語的代過。鳳姐兒一聽,不由得柳眉倒豎,疾聲說道:“依我說,這樣的人就該攆到莊子上完事。我們是什麽樣的人家,豈可收留這樣眼裏沒人的奴才,傳出去豈不叫衆親友笑話?你也是太過和軟一些,方才叫這起子奴才爬到你的頭上去了。”
尤氏嘆息一聲,開口解釋道:“這焦大同別個奴才不同,你也是知道的。那可是自小兒跟在老祖宗身邊,戰場上救過老主子的性命,将老主子從死人堆裏背出來的大功臣。如今也不過是仗着這點子功勞情分鬧一鬧罷了。就是不看他,還得看着老祖宗,大爺都不肯認真為難的,我又何必多事。不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沒他這個人,也就完了。”
鳳姐兒聞言,悻悻說道:“那也太不顧體面了一些。我們家上就斷然沒有這樣的人。”
尤氏聞言,笑着奉承道:“如今誰不知道你們府上家教甚好,出了那聖上跟前一等一的得意人。竟叫你們也沾了光兒去。我們這邊眼饞肚飽的還來不及,你又說出這些話來饞我。”
鳳姐兒心思通透,知道尤氏說的是賴家一事,不免開口笑道:“難道只我們家面上有光兒,你們這邊不也有個進士老爹的總管大人?”
尤氏抿嘴一笑,衆人各自揭過不提。
一時間吃罷晚飯,因天黑了,尤氏少不得吩咐人先将秦鐘送回去。這廂賈寶玉還不忘拽着秦鐘的手囑咐道:“回去別忘了同尊翁商量,來我們這敝塾中念書的事。你只說我們塾上的先生都是學識淵博的舉人,間或也有進士老爺來指點書課。且我們彼此相伴,更為有益。想必尊翁不會不同意的。”
這廂秦鐘嬌嬌怯怯的點頭應了。又同寶玉說了好些依依不舍離別之語,方才随着送人的媳婦們戀戀去了。
半日,媳婦們進來回話,尤氏不免問起是誰送了秦鐘家去。聞聽是派了焦大這個又醉酒的老人,不免氣急說道:“合家上下這麽多人,派誰去不成,怎麽又招惹他。”
王熙鳳見狀,也不知該勸什麽,只得開口說道:“時候也不早了,我帶着他們也該回去了。再晚了,恐老太太挂念。”
尤氏見狀,立刻起身相送。至前頭大廳,只見燈燭輝煌,衆人肅立。那焦大依舊趁着酒性罵罵咧咧的。賈蓉這邊送奶奶姑娘們的車出去,聽見那焦大說的越發不像,恐污了姑娘們的耳朵,少不得上前喝罵一番。豈料那焦大自恃功勞,反而罵的越發難聽。
鳳姐兒在車上聽得不耐煩,掀簾子喝道:“還不快快打發了這個沒王法的東西。留着做什麽。叫親友見了,還不知怎麽笑話呢!架他去馬房,用馬糞堵他的嘴,看以後還敢不敢亂說話!”
賴升因先前之事早就記恨在心,聞聽鳳姐兒如此吩咐,立刻應是。這廂賴瑾見了,只覺這樣舉動太過陰損,于名聲有礙。只好下車過來勸道:“琏二奶奶何等尊貴之人,又何必同他置氣。免得下人見了暗地議論說主子苛待侮辱有功之奴。不說奴才輕狂,反而說主子們刻薄寡恩,反倒不美。”
鳳姐兒深吸了一口氣,轉口說道:“既如此,也該壓下去重打五十大板。要不然還以為咱們這樣的人家連規矩體統都沒有。”
賴升聞言,有些惋惜的看了賴瑾一眼,卻也知道賴瑾的心思。少不得将人拖去馬房,吩咐重重責打五十大板不提。
鳳姐兒帶着衆位姑娘們回府,自然先去榮慶堂見了老太太。因知道老太太向來喜歡熱鬧,少不得将在寧府的事兒一一說給老太太解悶兒,只隐去焦大一則。賈母聽了一會子,便道:“時候都不早了,你們也各自散了,多歇歇罷。”
衆人聞言,各自歸房休息不提。
至晚間歸家,賴升并媳婦正在廳上同賴嬷嬷學懲治焦大之事。衆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賴尚榮甚至直接同賴瑾吩咐道:“東府那邊兒不比寧府,向來都亂,今後你少去那邊為是。”
賴瑾少不得點頭應了。衆人又閑話幾句,各自睡了。
轉眼便到了臘月二十九。各色齊備,各府上都換了門神、聯對,也都新油了桃符,煥然一新。朝廷上也都封筆休假不提。賴尚榮這廂早得了聖上的意思,明年開春便外調江南任知州鹽運司副使,乃從五品官職,月俸十四擔。
從正七品翰林院編修到從五品知州鹽運司副使,屬于連升三級的火箭式升官法。不過鑒于賴尚榮之前的護駕之功,倒是并沒惹人非議。
賴尚榮這廂是又得意又惋惜,得意于自己年少高位,平步青雲,失意于自己不能親眼看着賴瑾下場。并因為聖上密旨身兼重任之緣故,賴尚榮此番前去揚州上任,也不敢攜家帶口。因此除了嫡妻孫氏因各種原因不得不帶之外,賴瑾、賴瑜兩個子嗣俱都放在京中由賴嬷嬷教養。
賴尚榮避免賴瑾心中胡想,甚至挑了個時間特地同賴瑾說道:“此番前去揚州,有不得不做之重任。事關重大,只怕你們跟着我會牽扯精力,反倒不美。只是父親此去揚州,并不是不再管你。你在京中要繼續勤學苦讀,盡早取得功名,萬萬不可懈怠貪玩。”
頓了頓,賴尚榮充滿希翼的說道:“希望我再次回京敘職的時候,能看到你金榜題名,光宗耀祖。”
賴瑾聞言,颔首應道:“父親放心,我會努力的。”
父子兩個又說了幾句話,方才各自散了不提。
次日,賴尚榮身着品級朝服進宮行禮領宴。回來略略談及聖上于皇宮賜宴上邀請衆位臣工賞花之事。衆位臣工紛紛驚嘆,以為祥瑞。并談及聖上更改年號為乾元。其餘衆者只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略說了幾句,唯有賴瑾想到之前尚榮要花之事,但笑不語。
接下來便是諸事已畢,只忙着過年節。鬧鬧慌慌直過了十五方才略得清閑。轉眼又過了正月,賴尚榮打點行裝攜帶孫氏往揚州上任不必細說。
且說自賴尚榮離京之後,賴瑾果然每日間讀書溫習,研磨策論時文,不在話下。眨眼又過了正月,歸鄉探親的先生們全部歸京,塾中也開始上課。那賈蓉之妻秦氏的兄弟早已在家等得心癢難耐,如今聽了寶玉傳來上學的消息,越發喜得無可不可。至是日一早,前往榮府醒過賈母,只等着跟寶玉、賴瑾兩個一處上學。
這廂賈母開口問賴瑾道:“聽你父親的意思,今年就要下場了?”
賴瑾起身,颔首應是。
賈母細細琢磨一回,開口笑道:“這麽說來,豈不是這個月就得參加童試了。可有把握?”
賴瑾開口應道:“不過盡我所能矣。”
賈母點了點頭,又囑咐兩句。賈寶玉便進來請安。賈母少不得又囑咐賈寶玉幾句,這才放了幾人出去。
衆人又去見了王夫人,彼時薛姨媽正同王夫人說話,瞧見秦鐘,不免誇贊一回,又給了表禮。方同賴瑾說笑道:“聽說你這個月要參加童試,可有把握?”
賴瑾依舊将之前回賈母的話又說了一遍,王夫人和薛姨媽少不得勉勵一番。又贈了些上等的筆墨紙硯以作鼓勵。王夫人又告誡寶玉道:“你常日間同瑾兒一起念書,也該學着他的上進才是。”
賈寶玉含含糊糊的應了。又出來書房中拜見賈政。這裏王夫人便命大丫頭金钏兒将人送出院子。那金钏兒向來是同寶玉玩笑慣了的,瞧見他如今這番鄭重模樣,不免開口調笑道:“好好的一個爺兒們家,見了老爺就是這般的縮頭縮腦。往日間纏着我們讨胭脂的精靈勁兒跑哪兒去了?”
正巧碰見被王夫人叫過來問話的襲人。聽了這話,襲人當下落了臉面,只淡淡看了金钏兒一眼,便拽着寶玉過去說道:“此去學上念書,竟不必時時刻刻想着家裏頭。要仔細聽先生的話,記得添換衣裳,記得叫小子們時常添換手爐腳爐的炭火才是。”
賈寶玉因先前之事,對襲人自比別人不同。如今少不得一一應了。
金钏兒自然也曉得賈寶玉待襲人不同,又見王夫人如今也越發看重,少不得開口贊道:“襲人姐姐做事就是周全得當,沒有想不到的。”
襲人聞言,沖着金钏兒勾了勾唇角,少不得寒暄兩句。又給賴瑾和秦鐘見禮,直等着衆人出院門進書房了,方才進屋去回王夫人的話。這廂賈寶玉也不忘同襲人細細吩咐幾句閨閣家務之事,很是顯得親親熱熱。金钏兒見狀,沒甚意思的撇了撇嘴,轉身去了。
且說衆人拜過賈政之後便去義學念書。因義學的先生早得了賴尚榮的囑咐,知道賴瑾今歲要下場科舉,少不得于閑暇之時越發提點教導。竟也不必他随着衆學童一起念書,只跟着不上課的先生們讨教課業,或者練習策論便是。
如此過了又是半個多月,童試開始。
賴瑾經賴尚榮悉心教導,磨砺多年只待今朝,果然是一舉通過,便只等着四月的縣試和府試。接連三場之後,已經是五月初旬,天氣轉暖。
這日放榜過後,賴瑾穿着一身月白長袍同賴嬷嬷一起去榮府請安。剛走到榮慶堂外,只見鴛鴦站在階矶上,笑意盈盈的說道:“秀才老爺可算來了,老太太在屋裏等了好一時呢!”
賴瑾赧然一笑,沖着鴛鴦笑道:“鴛鴦姐姐說笑了。”
鴛鴦但笑不語,親手掀開簾子将賴嬷嬷并賴瑾兩人讓了進去。正廳內賈母并合家女眷都坐着,賴瑾上前見禮道:“給老太太請安,給兩位太太請安。”
賈母笑的合不攏嘴,連忙擺手說道:“快起來,這段日子不見,消瘦多了。想是這接連考了幾場,累壞人了。”
賴瑾微微一笑,深有體會的說道:“世人都說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哪知道若果真體力不好,連這幾場考試都堅持不下來,更別提及其他。”
王夫人因挂念着叫寶玉明年下場,聽聞此語,越發關注的拉着賴瑾的手問道:“好孩子,和我說說。那科考場中都什麽樣?”
賴瑾自然知道王夫人的心思,便将自己所經歷的一一說了,其中還夾雜着因為自己第一次下場而疏忽的東西,王夫人仔細聽着,認真記了。方才笑道:“真是不容易。可見這讀書科考乃是世上最為難之事。”
薛姨媽一旁笑問道:“前頭報喜的吵吵嚷嚷,只知道瑾兒是中了,卻不知名次如何?”
賴瑾繼續笑答道:“府試第三名。”
衆人心下一驚,不免開口贊道:“好成績。”
賈母遂同着賴嬷嬷調笑道:“你這重孫果然不易。要記得多弄些好東西,給他補補身子才是。”
賴嬷嬷起身應道:“多謝老太太挂念。”
這廂老太太和衆位太太又拉着賴瑾說了好些話,直至心滿意足,方才将一幹小輩放出來各自頑耍。
賈寶玉立刻拽着賴瑾的手就要回屋說話,賴瑾這廂推脫道:“少不得要去見見幾位老爺,方才好盡興玩鬧。”
賈寶玉一聽要見賈政,眉頭皺的比山還高,立刻擺手說道:“你自己去就是,我在後院兒等你。倘或老爺問我,你只說我病了不好起來就是。”
賴瑾搖頭嘆道:“何至于如此詛咒自己?”
賈寶玉滿不在乎的說道:“總比見老爺強。”
賴瑾無法,只得自己去前院兒依次見了賈赦和賈政。賈赦倒是很沒所謂,只在書房中略見一見,說了兩句話,包了厚重的表禮便讓賈琏将人送出來。倒是見了賈政之後,賈政思及自家那個禍根孽胎,不免捶胸頓足的道:“寶玉要是有你一半省心,我死也知足了。”
這話說的賴家耳朵都快生繭子了,照舊回笑道:“寶玉天資聰穎,心性通透,将來定有造化的。”
同在屋內的清客相公們聞言,也都一一的勸解。只是安慰的太過蒼白,賈政也沒耐心聽了。遂撂開手又問了一回賴尚榮,賴瑾一一答了。賈政方放人出來。
一時間賴瑾又按原路回了賈寶玉房中。彼時秦鐘竟然也在。賈寶玉想是瞧出賴瑾心中驚異,不免開口笑道:“因想着你這幾個月只忙着童試未曾和鯨卿好生親近一番。目下好容易得了空閑,我便将鯨卿也接了過來,咱們幾個好生聚聚。”
語畢。秦鐘袅袅娜娜的站起身來,走至跟前,羞怯說道:“早就仰慕瑾弟弟大才,只是未曾有暇親近。今日一聚,還請瑾弟弟不吝賜教。”
賴瑾見狀,只覺得太陽穴隐隐作痛。口中卻熱絡的答道:“秦相公這話真是折殺我了。”
賈寶玉聞言,立刻說道:“何必如此見外,直接稱呼鯨卿便是了。”
頓了頓,沖着賴瑾解釋道:“鯨卿是秦兄弟的表字。”
賴瑾只得改口說道:“鯨卿不必如此見外。”
那秦鐘聞言,越發羞澀的笑了。直笑的賴瑾汗毛聳立,強忍着略坐了一會子,好在外頭立刻過來傳話吃飯。賴瑾霎時間起身說道:“既如此,我們一同過去罷。”
秦鐘對于賴瑾的生疏略有所覺,又見賴瑾此番形狀,越發幽怨的看了他一眼。賴瑾尴尬的笑道:“有一陣子沒來府上吃飯了,竟有些想念。”
只說了這一句,更覺尴尬,便讪讪的住了嘴。和衆人一起往榮慶堂不提。
寂然飯畢。天色已晚。賈母便吩咐叫人備車送秦相公家去。賴瑾帶着一摞子信箋去往黛玉房中。因這幾個月他忙着應對童試,并不曾來往府上。連帶着林如海給林黛玉的信箋也有些耽擱。此番過府,順便将這些書信也都給林黛玉帶來了。
林黛玉見狀,不免開口笑道:“正好我這裏也寫了一些家書并幾個荷包扇套兒等物,煩勞瑾弟弟轉交了。”
賴瑾開口笑道:“舉手之勞而已。”
于是接過林黛玉的小包裹,又說了幾句閑話,方才一同轉到小花廳。薛寶釵見狀,笑問道:“這是做什麽去了?好容易來一回,也不和衆姊妹們多多頑耍一會子。”
賴瑾随口接道:“不過是替林姑娘轉交幾封家書罷了。薛大哥哥近日可好?”
“他依舊如早先一般,天天沒籠頭的馬似的,在家一刻閑不住。這會子聽說瑾弟弟中了秀才,他反倒樂的什麽似的,一上午便出去了,說要給瑾弟弟陶登些上好的東西來,也算是慶賀之意。”薛寶釵說着,擡頭看了看外頭的天色,掩口笑道:“今兒恐怕未必能回,想來明日也是要登府拜訪的。”
賴瑾聞言,接口笑道:“薛大哥哥向來是個心意實誠的人。這點我是深有體會的。”
薛寶釵也知道賴瑾向來和薛蟠很好,見狀少不得說道:“我哥哥的性子太野,脾氣又魯直,難得瑾弟弟同他交好。時常規勸着他一些好話,他竟也肯聽。如今倒是比先前強了百倍。”
至少很放下心思經營鋪子,雖也同那些個纨绔子弟交往吃酒,但再也沒有因争風吃醋打人鬧事的舉動。如今說話做事也比從前大了很多。這麽想着,薛寶釵真心謝道:“真是多虧了你了。”
賴瑾輕笑道:“其實大哥哥很有天分,只是往常疏于學習罷了。就是性子有些左強,大抵功勳世家當中又有幾個不是如此的。倘或有德高望重的長輩肯悉心教導。想來今後也能改好的。”
薛寶釵聞言,略有些發愁的輕嘆一聲,低聲說道:“我們家的情況,瑾弟弟又怎會不知。如今爹爹去了這麽多年,越發沒人管他了。縱的他倒是比先前還驕縱左強,哪裏還能找到德高望重又讓他忌諱的長輩去管教他。”
即便是有,只怕人家也沒那個閑心。
賴瑾也深以為然,只好點頭笑道:“向來聽薛大哥哥說,他竟是很怕尊舅父王大人似的。倘或王大人此時在京,恐怕就好了。”
薛寶釵不以為然的抿嘴一笑。剛要開口說什麽,只見探春幾個姊妹都迎過來笑道:“給秀才老爺見禮。”
賴瑾立刻起身,同衆姊妹們說了笑了一回。一時間衆人有些喧嚣吵嚷,寶釵因适才提到薛蟠教養之事,心中略覺煩悶,竟退到角落裏自斟茶水不提。
這廂林黛玉原也是個不愛吵鬧的人,因又聽了寶釵和賴瑾的話,難免也想起自家早逝之慈母。不覺有了兩分同病相憐之意。遂上前安慰道:“雖說你也是先嚴早逝,但慈母長兄皆在身旁,竟也比我強太多了。又何必如此暗自神傷呢?”
薛寶釵回神,看着林黛玉笑道:“你又如何比我。你雖然母親早逝,父親也遠在千裏之外。但到底位高權重,如今更是連任巡鹽禦史,可見聖眷正濃。目下賴家的尚榮老爺也奉旨南下去了。此番一去府上更是越發看重。老太太也愛你如珠如寶,一星半點兒也不容你委屈。哪裏像我們這等投奔了來的——”
一句話未盡,自悔失言,立刻讪讪的住了嘴,呆呆坐在那裏,神情有些懊惱。過了半日,方才開口笑道:“瞧我,好端端的說這些個做什麽。倒是你近日來身子可好了些?夜裏可還咳嗽不曾?”
林黛玉見狀,也恍若未覺的笑道:“這兩年只覺得越發好了,竟不似先前那般時常咳嗽不止,夜裏也睡的好多了。”
寶釵笑應道:“想是時間長了,便覺得習慣了——我剛從南邊兒過來的時候,也有些不适應呢!只是我和你不同,倒不曾畏寒,只是怯熱怯幹。”
兩人又談了一回針黹詩書,漸漸将之前的事情岔過去了。少頃,賈寶玉見衆姊妹歡歡樂樂的,獨寶釵和黛玉兩人坐在角落裏靜靜說話,不免好奇的走上前來,開口笑問:“寶姐姐和林妹妹說什麽這麽開心,也說給我聽聽?”
那薛寶釵自先前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