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這些人馴服又赤忱

第33章 這些人馴服又赤忱

出發的早上雖然還是天寒地凍的,但是難得天上出了個太陽。

布氏抱着翊哥兒還笑着說道:“咱們昀哥兒就是個好運道的,連着好幾天都是陰沉沉的,你一出門就出了個大太陽,說明這趟出去一定玩兒的高高興興,回來得順順利利。”

聽布氏這麽說,李複都下意識看了下頭頂的陽光。

隴縣這兒一入冬,不是下雪就是陰天,基本是不見太陽的。他也在這裏為官幾年了,算是了解這邊氣候的。

還真別說,昀哥兒一出門這天就開始放晴。

雖然是冬天的陽光,看着有些白冷冷的,可架不住陰雲都散開了,空氣都多了幾分清爽。

“這天氣是好,路上要小心,記得聽你姜叔的話,別仗着幾分小聰明就亂跑,知不知道?”李複反複叮囑昀哥兒。

雖然昀哥兒聰慧,但第一次出門李複也還是不放心。可惜他假期休完了,不然也好陪同昀哥兒一起去一趟。

昀哥兒立馬乖巧地點頭,然後朝李複說的姜叔揮了揮手。

姜叔全名叫姜光,是個三十多歲沉默寡言的人。這人是常年跟随李伯到處全國亂竄的首席保镖,不僅武功高強,最重要的是忠誠。

尤其是這人的祖上也是有來頭的。

姜光姓姜,慶氏,老家是洛京朝歌的,通俗來說就是河南鶴壁人。這地方有個名人叫荊軻,也可以叫慶軻,用姜光的話來說,他們家祖上跟荊軻是一個村兒的,由此可證他們全村人都是很重義氣的人,也願意跟着老祖宗學習。所以他從村裏出來混跡社會的第一準則就是講忠誠,講義氣!

關于這一點獲得了李伯的大力肯定,昨天還跟昀哥兒介紹了來保護他的八個護衛,那都是昀哥兒要叫叔的人。

反反複複跟昀哥兒耳提面命了大半天,李複終于算是說完,瞅着昀哥兒高興地鑽進馬車裏面。

除了昀哥兒跟狗子還小坐車外,其他人都是騎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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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內地一匹驽馬都貴得離譜,可這邊靠近草原,雖然說老是遭受草原異族的劫掠,可弄點馬确實也容易一些。

八個護衛跟兩個牌頭都是會騎馬的,就連跟着一起去玩兒的鄧羌都是弓馬娴熟。

讀書他不擅長,可從小走商,他的馬術是真的很溜。

昀哥兒趴在馬車窗戶看上,看着鄧羌一臉自得的樣子就羨慕。他也想騎,可惜他現在這五短身材還是省省心。

一路縣中行走,昀哥兒其實也沒看到什麽特別的景色。主要還是兩位身帶鐵尺的牌頭帶路,後面的幾個護衛又都身帶大刀,一看就不好惹。小老百姓遠遠看見就躲一躲,總比不小心冒頭被打殺了要好。

這種情況一直到了出了隴縣城外,頓時一大片的曠野夾雜着清冷的霧氣撲面而來,給了昀哥兒視覺上的強烈沖擊。

入目所及,昀哥兒竟然只覺得荒蕪,偶爾才夾雜一些淺淡的人煙痕跡。

城外是修有車道的,昀哥兒的馬車就沿着車道走。當然這車道也好不到哪裏去,馬車走起來還是磕磕絆絆。

大概走了十來分鐘,昀哥兒竟然發現在隴縣之外竟然挨靠着一大片面積不小的‘難民營’。

昀哥兒只能這麽形容了。

雖然外面的空地一大片,不過這些房子基本都是挨靠着擠在一起,而這裏的房子大多都是用石頭、黃泥簡單搭建起來的,基本都能矮小。

一個高一點的成年人進去,那都得彎個腰。

“是李小哥兒嗎?”

昀哥兒探着腦袋張望呢,遠遠就聽到有人中氣十足地喊他。

“真的是李小哥兒,您今天是陪李大人一起外出嗎?那路上可得小心啊。”昀哥兒還找不到剛才說話的人在哪兒呢,就又聽到那聲音飄飄遠遠地傳來。

“姜叔,停一停。”昀哥兒趕緊讓馬車先停下來。

大概看到馬車停了,說話得那人先是一愣,然後就跑了過來。等跑進了,這回昀哥兒看清對方了,是個面相很淳樸的中年人。

這人在馬車前五六步的地方停住了,雖然是個還算健碩的中年男人,看着昀哥兒的時候卻略微低着頭,神情透着謙卑。

“你是?”

中年男人立刻回道:“我叫呂頭,就是那次李府施粥,小哥兒你讓李大人選了好些人出來點着一點隊伍裏面的人數,裏面就有我呢。”

說起這件事,呂頭雖然沒敢像是跟別人說起來時那樣露出明顯的神采飛揚之色,可隐隐的自豪還是誰都能聽出來的。

當時李小哥兒率先選了八個人,這裏面就有他哩。

他這輩子都沒感覺到這麽出息過。

昀哥兒之前也沒仔細看人,只記得八個人裏面有一個半大的少年還有一個書生,這倆因為比較特殊才有點印象,別的沒了。

呂頭又喋喋不休道:“李小哥兒,要謝謝你哩,李大人說都是你出的主意,讓我們組隊給縣城裏面清掃街道還有修葺那些倒塌的房屋,每天管我們一頓飯還給十個大錢銅幣。

我是領隊的,比其他人還多兩個銅幣。托你跟大人的福,我帶着老婆孩子在隴縣城外住下啦。

你看,那一片都是我們造的屋子哩。屋子是小了點,可是我們用黃泥糊得厚實,大冷天風也吹不進來,而且每天還都有得吃。

大家都說逃難出來是來對了,不然咋能遇到李大人跟李小哥兒哩。等春天了,我們把攢下來的銅幣用了買點種子,到時候外面開荒。等交了稅,應該還會剩下一些,這一年就過去了。就到了明年冬天,李小哥兒,你還會叫李大人讓我們清掃街道不?”

呂頭說了很多,其實主要想問的還是最後那個問題。

要是明年還讓他們幹活,呂頭就覺得日子有了盼望。就算交稅之後就剩下勉強讓肚子混個水飽的糧食,可到了冬天他們也餓不死啊。

而且還有銅幣攢下來,而且明年就不用用銅幣買糧食了,稅收之後的糧食他再省省,留出一部分作為種糧,這樣他每年冬天都能攢一點攢一點。等他兒子大了,也能在冬天開始攢錢。

這樣一年一年過去,他們的日子就會好過起來了,而這一切最重要的事就是李大人還讓他們幹活。

呂頭一時半會兒沒聽到昀哥兒的回答,于是就忍不住有些局促地搓起手來。

漸漸地,他就有些慌了。

其實不用十二個銅幣也可以,五個,五個也行。明年就五個,一天五個也能攢不少呢,而且還能管飯。

呂頭更加不安了。

他又想,可能李小哥兒覺得他太過分了,李大人難得的青天老爺,願意給他們一個活路,他還想明年的好事哩。

大冬天的,呂頭額頭出了些薄汗,他覺得他應該給李小哥兒道個歉,剛才還站直得腿也有些彎了下去。

“當然可以啊。”昀哥兒終于回了神。

其實他剛才是在想其他事情。

最先看到這片難民區,昀哥兒就知道一定是城外的災民搭建的。

之前昀哥兒就擔心災民的事,後來因為過年他就暫時放下了。過完年他是抽空問過李複的,李複當然也知道災民過多湧入隴縣會給隴縣帶來怎樣的破壞。

于是他跟昀哥兒說不用擔心,一來他已經開始控制災民進入隴縣的數量,二來也不知道怎麽了,本來每天都有數百來到隴縣的災民開始大幅度減少了。李複雖然不知道怎麽回事,但隴縣來說是好事,李複也就懶得管了。

新湧入的少了,而最先來的那一批就在隴縣外安了家。

昀哥兒本來看到環境糟糕透了,生活在這裏的災民會表現得十分困苦抱怨。可從呂頭的表現來卻恰恰相反,他們很滿足,甚至臉色浮現出了一種期望跟幸福的神色。

施粥的時候昀哥兒看到過災民。

他們幾乎是痛苦、扭曲,甚至浮現出了人性的惡跟麻木。

可現在只是簡單的一頓飯,甚至因為前段時間天天掃雪跟修繕房屋,估計還有其他什麽重活也都讓他們幹了。這個呂頭穿着單薄,寒風中有些發抖,手上都是凍裂的傷口。

可是他竟然有些高興,是看到希望的那種高興。

這種純粹的高興甚至讓昀哥兒有些不知所措。

昀哥兒看了看自己白嫩嫩手,他都不知道如果是他生活在這裏,他會不會這樣就滿足了。他估計會憤怒、不開心,絕對不會像是呂頭一樣謙卑地高興着。

所以昀哥兒有些回不過神來。

這些人讓他看到了絕望之中的殘忍跟恐怖,卻又讓他看到了人性之中馴服跟純粹。

這些人…這些人……

可呂頭不管昀哥兒在想什麽,他只聽到了昀哥兒說可以啊。

他只覺得剛才的擔心一下随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熱流從腳底升到頭頂。他就知道…李大人的大大的好官,李小哥兒也是心善的人。

因為昀哥兒地答應,他為此生出莫大的感激。

昀哥兒輕輕嘆了口氣,他掠過呂頭往後看,他這一行人是很吸引人注意的,其實好多人已經從矮小的災民方中探出腦袋。

真是奇怪,他們真的一個個飽含着馴服跟期望,出奇的沒有任何不甘與憤怒。

他還是一個這麽小這麽小的孩子,這裏一大群的災民卻又都敬畏又感激地看着他。

這時候,昀哥兒看到又有人來了。

這人走得有點慢。

不過很快昀哥兒也看清了。

是一個老頭跟一個書生。

那個老頭是學過一點賬房技術的老頭,書生那天領粥的時候還有點遮遮掩掩的不好意思,不過現在看起來接地氣多了。

“李小哥兒,真的謝謝您跟李大人了。不是您給李大人提的建議,我們這群人都活不到這麽久。”老頭到了跟前也是先一頓感謝,然後順帶介紹了一下自己。

老頭叫衛瓘,是有正兒八經名字的。這名字據說還跟古代一個大人物一樣,是衛瓘的阿爹當初花了一百個大錢銅幣專門托人起的。

當時給他取名的人說了,取了這個名字他以後一定大器晚成。

為了這句話,他阿爹還送他去學了幾年私塾學字,最後實在讀不起又送去學賬房這個技術活兒。可惜麽,他家實在沒錢了,那個賬房先生沒有好處也不願意多教,最後更是給他掃地出門去了。

之後他渾渾噩噩一直到現在六十三了,全家更是只剩下了他跟自己八歲的小孫子。

大器晚成個屁。

他都一只腳踏入棺材了,以後死了去自己祖先那兒舞,去祖宗面前大器晚成!?

那破算命的快還他家一百個大錢銅幣。

每次快要餓死的時候,衛瓘就要罵一遍,然後嘴裏不斷念叨着一百個銅幣,一百個銅幣啊。他還小的時候,大錢銅幣還沒像現在這樣貶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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