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餘燦和劉文宇離開後,盛夏就一個人去了簡然合作的那家玩偶店。
這家名叫“有趣的我”的玩偶店店面很小,但裝修得十分小清新,裏頭主要賣些手工制作的玩偶。有簡家祖孫做的毛線類小娃娃小動物,也有草編竹編的小房子小汽車,還有一些陶泥木頭類的藝術品,種類繁多,各具特色。
盛夏進去繞了一圈,挑了二十來個毛線娃娃,又買了十來套可愛的陶泥小動物和幾輛造型奇特的草編摩托車,這才拎着購物籃去櫃臺結賬。
老板娘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穿着駝色大衣,長發披肩,眉目秀麗溫柔。見盛夏一口氣買了這麽多東西,她有些訝異,但随即就笑了起來:“是你呀小姑娘,又是寄給孤兒院的孩子們的?”
她來過好幾次,每次出手都很大方,老板娘都已經記住她了。盛夏怕她覺得奇怪說給簡然聽,每次都會同時買一些其他類型的玩偶,然後把這些玩偶一起都寄給市裏的孤兒院,也算是做好事了。
老板娘知道她做的事兒之後很動容,總會主動給她打折,算她便宜一些。
盛夏點頭,羞澀地沖她笑了笑,這便付了錢,拿起裝好的袋子要走,卻不想就在這時,店門突然被人推開了,門口懸挂着的陶瓷風鈴清脆作響,一個高高瘦瘦,穿着黑色羽絨服的身影拿着什麽東西跑了進來:“林文的快遞,麻煩簽收一下。”
聲音低沉,熟悉好聽。
盛夏一愣,猛然轉頭,對上了一張年輕削瘦,帥得鋒芒畢露的臉。
男男男男神?!
他怎麽會在這裏??!!
正懵逼着,一旁老板娘已經笑着迎上去:“我就是林文,謝謝你啊。”
盛夏這才反應過來,男神是來送快遞的。
他居然做了快遞員……
看着少年被冷風吹得通紅的耳朵和眼下青黑色的陰影,還有那滿身風塵,氣息急促的樣子,盛夏心頭頓時就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捏了一把,說不出的難受。
并不是看不起快遞員這個職業——職業無貴賤,只要是憑着自己的雙手去辛勤勞動,努力生活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她只是心疼,心疼他的一朝落難,心疼他風裏去雨裏來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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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她一樣,淩致看見她也是驚了一下,但這點驚訝很快就變成了某種無法言明的尴尬。
怎麽這種都是外來務工人員的片區裏還能碰到熟人……
她不會到處跟人去說吧?
淩致眉頭緊擰地看了她一眼,想着這姑娘八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樣子,稍稍放心。這時有電話打進來,他回神,掏出手機走了出去。
“喂?”
本以為是客戶打來的,誰想聽筒裏卻傳出了好友唐勁急切的聲音:“致爺,出事了!騰騰的腿被開水燙傷了!”
“什麽?!”淩致臉色突變,“情況怎麽樣?你們現在人在哪?”
“看着有點吓人,不過我已經給他做了急救處理,現在正在打車去附一醫的路上。然後悅悅非要一起跟來,我就把她也給帶上了……”唐勁說話聲音很大,可就算是這樣,也蓋不住一旁淩悅驚惶的哭聲。
小丫頭怕是吓壞了。
還有騰騰,那小家夥最怕疼了……
“行,附一醫是吧,我馬上過去!”淩致心中焦急,三步并作兩步沖到電動的三輪快遞車後面,将半開着的車廂門重重關上,也沒來得及檢查,就騎着車卷塵而去了。
“淩……”盛夏在他接電話的時候就跟着出來了,只是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少年已經動作飛快地走了。
想着他剛剛說的“附一醫”,盛夏有些擔心,聽說他媽媽心髒病發之後就一直住着院,他突然這麽着急,不會是他媽媽出什麽事了吧?
正不安着,餘光突然瞥見臺階下躺着一大一小兩個快遞盒子,盛夏一愣,忙上前拿了起來。
永樂街33號,芳華街21號,這,都不在這附近啊……
想起少年方才急匆匆關上車廂門,以及那車廂裏滿滿當當都是快遞包裹的樣子,盛夏一下就急了,這肯定是從他車裏掉出來的!
作為一個平時沒少網購的死宅,盛夏自然知道快遞員要是因為大意弄丢了快遞,是要照價賠償,甚至是被公司罰款的。她心下着急,也顧不得其他,騎着餘燦的小電驢就追了上去。
***
淩致趕到附一的時候,急診室的醫生正在給淩騰包紮傷口。
小家夥傷得不輕,幸好唐勁給他做了急救處理,再加上傷的不是要害,所以雖然挨了不少疼,但總算沒有大礙。
淩致用力舒出一口氣,把本來已經沒力氣再哭了,一看他來了,又嗚嗚哭着撲進了他懷裏的妹妹抱了起來。
“好了不哭了,醫生不是說了嗎?騰騰已經沒事了。”
“我還以為騰騰……騰騰要和爸爸一樣死掉了!嗚嗚嗚,皇兄,本宮……嗝,本宮害怕!”
看着這個時候還不忘維護自己公主地位的小丫頭,淩致:“……”
他有點想笑,卻笑不出來,接過唐勁遞來的紙巾,一邊替她擦眼淚鼻涕,一邊問唐勁:“到底怎麽回事?”
唐勁是他以前在一中的同桌,也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淩家出事以後,淩致唯一還保持聯系的曾經那個圈子裏的人就是他了。
“你不是說自己沒時間,讓我去你家幫忙換個燈泡麽,我這一吃完午飯就趕緊去了,沒想到燈泡還沒換好呢,騰騰就出事了。也怪我,騰騰問我要不要喝水的時候随口說了聲要,我以為他只是想給我倒點熱水,沒想到他居然去現燒了……”唐勁長得很陽光,留着板寸,濃眉大眼,身材結實高壯,一看就是個運動小能手。他本來是在急診室裏陪着淩騰的,接到淩致電話,才抱着淩悅出來接他。
他很是自責,嘆了口氣繼續道,“你家竈臺高,他不好弄,就把電熱壺拿到了客廳,放在電視機旁邊的矮櫃上燒。那櫃子不是小麽,地方又擠,燒開之後他想去倒,結果悅悅正好換到一個唱歌的頻道,電視聲音一下變大,騰騰吓了一跳,就不小心把那電熱壺給碰倒了……我那會兒正在換燈泡,突然倆小家夥就嚎了起來,差點沒把我吓死。”
淩致額角突突直跳,半晌才臉色黑沉地擠出一句:“不怪你,昨晚我就特地叮囑過他們,不許再碰這些個電器……”
話還沒說完,醫生出來了:“小朋友已經沒事了,家長拿這卡去繳費拿藥吧。”
“诶,謝謝醫生!”唐勁對淩致說,“我去弄,你趕緊進去看看騰騰,小孩兒吓得不輕。還有,先別發火,人已經很可憐了。”
淩致點頭,勉強斂下心頭怒意,抱着妹妹進去了。
淩騰正臉色發白,眼睛紅紅地躺在病床上,右腿包着紗布,看着可憐極了。
看見哥哥進來,他先是憋不住想哭,可想起昨晚哥哥叮囑自己的那些話,又生生忍住了。
他不聽話才會受傷,哥哥肯定很生氣。要是再哭個不停,哥哥一定會生氣的。
他不想惹哥哥生氣。
爸爸去了天堂,媽媽住在醫院,他和悅悅只有哥哥了。如果哥哥也生氣離開了,就再也沒有人會保護他和悅悅了。
“騰騰你怎麽樣?還疼……吸,疼不疼?”雙胞胎本就比尋常兄妹更親近,淩悅一看淩騰那倒黴樣兒,又忍不住哭了起來,“嗚嗚嗚你快點好起來,你不要死!”
淩致本來是滿心怒氣,幾欲噴發的,可看到小家夥努力憋着眼淚,不敢讓自己哭出來的樣子,那些怒氣就像是被什麽東西用力堵在了心頭,再也發不出來了。
他憋得胸膛發疼,最終卻只放下妹妹坐到床邊,摸了摸弟弟的腦袋問:“還疼不疼?”
他不開口淩騰還能忍得住,一開口,小家夥哪裏還能忍,頓時就“哇”的一聲撲進了哥哥懷裏:“哥哥對不起,我嗚嗚嗚嗚嗚我不該不聽話的——”
到底只是個孩子。
淩致沉默,片刻将他抱起來放在自己的腿上,輕彈了他一個腦瓜崩:“以後還敢不敢不聽皇兄的話了?”
淩騰直搖頭,一旁淩悅也直搖頭,倆小家夥邊搖頭邊哭,看得人好氣又好笑。
淩致揉了揉額角,無奈地問淩騰:“早上出門之前我特地燒好了熱水,你想倒水給唐勁喝,為什麽不用現成的?”
淩騰心虛地低下頭,抽抽搭搭地說:“小、小勁哥哥是哥哥的好朋友,我想……吸,我想讓他知道我能……吸,能做好這件事……”
“你想證明給他看,你能做好這件事,然後讓他幫你跟我說情?”
小家夥抹着眼淚點點頭:“哥哥不能,吸,不能老喝生水,不然肚子裏會長蟲子的,然後那個礦泉水,吸,很冰……”
淩致心下一澀,五味雜陳。就在這時,兜裏的手機突然振動了一下。淩致拿出來一看,發現竟是他那個小慫包前桌發來的。
熱熱是我:淩同學你好,我是盛夏,你有兩個快遞掉在剛剛那家店門口了,我正好撿到,就追着你過來了。我現在就在附一醫大門口,請問你在哪裏?我給你送過去吧。
淩致愕然,但還是馬上就回了一句:我在一樓急診室。
盛夏秒回:好的,我馬上過去。
打字速度倒是挺快,一點兒看不出平時的呆慫樣兒。
這想法在腦中一閃而過,随即就變成了糟心。淩致想着那一大堆還沒送完的快遞,又看看弟弟腿上包着的紗布,突然想給自己點一首《男人哭吧不是罪》。
倆小家夥卻還在哭。
淩騰今天是切切實實地吓到了,見哥哥沒生氣,這又是委屈又是疼的,回答完話之後忍不住繼續抽泣了起來。淩悅嘛,大概是雙胞胎之間的特殊感應,反正也是跟着直掉眼淚,怎麽都停不下來。
淩致:“……”
腦殼疼。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便有一個微微喘着氣,輕而軟糯的聲音響起:“淩、淩同學,我來啦。”
淩致回神,轉頭一看,就見裹着一件檸檬黃棉服,圍着一條米色圍巾的小姑娘正臉蛋紅撲撲地站在那,一手拎着個大袋子,一手抱着一大一小倆快遞盒子,模樣又慫又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