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首先，不管熱熱乖不乖，懂不懂事，我和你舅舅都不可能像你期待的這樣，因為一點小錯誤就對她失望，甚至是放棄她。我們只會包容她，教導她，讓她在未來的人生中，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這是我們作為父母的責任。”

盛媽的聲音比起剛才多了幾分溫和，可蔣曉春卻有種被人一刀斬斷了所有希望的感覺。她愣愣地看着盛媽，心裏茫然又不解。

她不懂什麽父母的責任，她只知道在她家，只有盡量地乖巧懂事，才能不挨罵不挨打，才能得到爸媽的一點笑臉。

就連唯一疼愛她的奶奶也總是對她說，曉春啊，你要乖乖的，要好好學習，好好照顧弟弟，這樣你爸媽才會對你好……

可舅媽卻說，就算表姐做錯了事，就算她不乖不懂事，她和舅舅也會包容她，不可能放棄她？

為什麽？

為什麽都是做女兒的人，她和表姐之間的差別這麽大？

為什麽老天爺這麽不公平？

“其次，就算我跟你舅舅只有小川一個兒子，沒有女兒，我們也不可能把你當成自己親生的孩子。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盛媽大概看得出來蔣曉春在想什麽，怕蔣曉春會往牛角尖裏鑽，她沒有給她反應的時間，直接說出了答案，“因為第一，你有親爸親媽，哪怕他們對你并不是那麽好，但他們終究是給了你生命，讓你來到這個世界的人。你和他們之間有斷不開的血緣關系，這是咱們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蔣曉春心裏那些紛亂尖銳的念頭，被盛媽這話說得一下停在了某個地方。

“可是我……我不想要他們那樣的爸媽，我一點都不想要……如果可以，如果可以我寧願他們不要把我生出來！”她喃喃說着，忍不住低吼出聲，眼淚也再次湧了出來。

盛媽安撫似的摸了摸她的頭發，聲音卻冷靜得近乎冷酷：“沒有可是也沒有如果，這就是命。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改變自己的出生，也沒有人可以選擇自己的父母，就連古時候自稱天子的皇帝都不行，所以你再不甘心再想掙紮也沒有用。”

蔣曉春：“……”

蔣曉春被這毫不留情的話打擊得除了哭，完全不該怎麽辦了，心裏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也都變成了沒有具體形态的慌亂。

盛媽這時卻突然放軟了語氣：“當然，追求更好的生活是人的本能，你對現狀不滿，想要努力改變它，這并沒有什麽不對。可是孩子，你想錯了方向，更用錯了方法。”

蔣曉春一愣，驚訝又茫然地擡起淚眼看着她。

Advertisement

“首先是方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我理解你渴望父母疼愛的心，也很憐惜你生長在那樣一個家庭裏，可是曉春，你再羨慕，也不該去搶別人的——那是別人的人生，你就算硬擠進去了，也永遠不可能真正取代對方，因為有些東西，比如血緣親情，是誰也無法割斷的。”

“如果真的很想要擁有那個東西，你應該在自己的人生裏努力，這樣得來的，才是真正屬于你的。當然，這世上有很多東西是你付出再多的努力也得不到的，可至少在這個努力的過程中，你是心安理得的，不用像現在這樣擔驚受怕，惶恐不安。”

“至于結果，人的一生這麽漫長，總會遇到很多不如意的事情，我們只要努力去做就夠了，剩下的……好比你去參加一個考試，你認真複習了，但還是沒有及格，你肯定會很失望，可你考前複習的時候記住的那些知識，它們是會永遠留在你的腦子裏，成為你的一部分的——這些對于我們來說，才是最珍貴的東西。”

從來沒有人跟蔣曉春說過這些，她聽得整個人都恍惚了。

盛媽見此沒有馬上繼續，給了她一點消化的時間，才接着說：“另外你做事情的方法也不對——這也是我想說的，就算我和你舅舅沒有親生女兒，我們也不可能視你為己出的第二個原因。”

“有一句話叫做人心換人心，你應該聽過吧？在感情——不管是哪種感情的世界裏，我們所有人，不管年紀大小，職業是什麽，家裏有沒有錢，都是平等的。而想要讓這段感情走得長久，我們就必須要互相付出，真心誠意地對待彼此。可憐的處境也好，悲慘的出身也罷，都不該成為一個人只知道索取，不知道回報，甚至是恩将仇報的理由。”

見蔣曉春臉色一變就要開口，盛媽擡手阻止了她，“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想說，你是覺得你表姐辜負了我和你舅舅對她的疼愛，你覺得她傷害了我們，所以才會想跟她搶我們對嗎？”

蔣曉春抿唇，輕輕點了一下頭。

“可是，不說你表姐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事情，就算是，她也只是對不起我們，并不是對不起你。”盛媽眼神清明地看着她說，“怕你初來乍到的會不安，忍着不習慣把自己的房間分你一半；怕你沒有漂亮的衣服穿，親自帶你去逛街購物；知道你喜歡吃蛋糕，就親自下廚給你做……在你和你表姐的這段感情裏，你扪心自問，她有一點點對不起你的地方嗎？”

蔣曉春怔住，半晌蒼白的臉開始漲紅。

“她對你那麽好，可你卻反過來算計她，甚至想要搶走她的爸爸媽媽。你覺得你這麽做，其他對你好的人知道了，以後還會願意對你好嗎？”盛媽說完又輕聲道，“至少我和你舅舅是不會願意的，因為我們不是聖人，做不到以德報怨。”

“還有，如果你真的是為了我們好，是不會去算計你表姐的，更不會想讓我們失去她。因為她對我和你舅舅來說，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寶貝，如果失去了她，我和你舅舅會痛不欲生。也許你并不知道這一點，可你在做這件事的時候，有認真考慮過我們的感受嗎？”

……沒有。

蔣曉春張着嘴巴說不出話。

盛媽笑了一下：“所以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你自己。因為你嫉妒你表姐，你希望她做錯事情，希望我們對她失望，希望我們會因此放棄她，轉頭去喜歡比她乖巧的你，所以看到她做錯事，你連驗證都沒有驗證，就迫不及待給她定了罪……可其實，熱熱喜歡小致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也并不覺得他們談戀愛有什麽不好。”

關于早戀，盛媽把之前和盛夏說過的那些話，又重複了一遍給蔣曉春聽，然後才語重心長地說，“自私不是什麽大錯，可是曉春，因為自私傷害到了真心對你好的人，那就得不償失了。”

蔣曉春啞口無言。

她想解釋，想反駁，可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最終，她不得不承認，舅媽說的是對的。

她對表姐的羨慕，早就不只是單純的羨慕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這種羨慕變成了嫉妒。

要命的嫉妒。

所以才會生出取而代之的念頭。

可原來一切都只是她的奢望，她永遠不可能成為表姐，也永遠不可能擁有舅舅舅媽那樣的父母。

這就是她蔣曉春的命。

見蔣曉春羞愧又有些絕望地低下了頭，顯然是把她的話聽進去了，盛媽心裏有點欣慰，殘存的那些不快也散了。

“至于翻櫃子那件事，我想告訴你，跟別人相處，尊重是最重要的事情。你表姐不是小氣的人，如果你直接跟她說你想知道她櫃子裏的寶貝是什麽，你想知道她平時的生活是什麽樣的，她一定會告訴你。當然，如果她拒絕了你的要求，你也應該尊重并且理解，因為每個人都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每個人都有保護自己秘密的權力，我們可以好奇，可以不認同，甚至可以厭惡，但不能強行去幹涉，我認為這是我們作為一個人，應該有的最基本的素質。”

盛媽說完想了一下，确定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之後，才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道，“最後，我已經查過了，暑假這兩個月有挺多不錯的夏令營活動，明天你自己看看，選幾個合适的去參加吧。”

蔣曉春如遭雷擊，好半晌才一個激靈跳起來：“您……您要趕我走？！”

盛媽語氣溫和，卻沒有否認這話：“你想要算計傷害的，是我最疼愛的女兒，在确保你不會再傷害到她之前，我不可能再讓你和她待在一起。不過這件事我不會告訴你舅舅，他很關心你，哪怕比不上熱熱這個親生女兒，他對你也遠比對其他人要好。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思考一下我今天說的話，不要讓他失望。等你想通以後，我和熱熱，我們還是歡迎你的。”

蔣曉春不想去什麽夏令營，她想說自己錯了，想求盛媽不要生氣，想求她不要趕自己走，可看着盛媽平靜清明的眼睛，她突然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送她走是舅媽對表姐的一種保護。

她是不可能改變主意的，因為她是那麽愛她的女兒。

蔣曉春從來沒有這麽清晰地認清過這件事。她看着盛媽，看着這個明明在像個溫柔的母親一樣教導她，态度卻始終疏離明确，不肯給她半點幻想空間的女人，眼淚滾滾而下。

同時，心裏好像有什麽陰暗冰冷的，不切實際的東西被人連根拔起，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好……我去，”她抹着眼淚擡起頭，終于還是應聲說，“舅媽，我去。”

***

蔣曉春是在兩天後的早上走的。

盛媽和盛夏怕盛爸知道了會難受，沒把這件事告訴他，只說蔣曉春是自己好學，想去學習學習，見見世面。

孩子好學是好事，盛爸很高興，一早就開車送她去營地了。

臨走之前，蔣曉春看着盛夏，終于把那句憋了兩天的“對不起”說了出來。

盛夏笑着回了她一句“沒關系”。

她其實早就不生氣了，畢竟蔣曉春并沒有真的傷害到她什麽。不過就算不生氣了，她也不可能再把自己的床分給她睡了。

裂痕這東西，一旦造成，就不是輕易能抹平的。

蔣曉春其實也是。

雖然認識到了錯誤，也跟盛夏道了歉，但她對盛夏的感覺還是很複雜——倒也不是怨恨什麽的，就是一種類似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只想遠遠離開的心情。

直到後來發生了那件吓壞衆人的大事，姐妹倆之間的這條裂痕，才終于有了修複的跡象。

當然，這就是後話了。

說回眼前，蔣曉春走之後又過了幾天，盛夏幾人的高考成績終于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