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切磋
切磋
午後的驕陽變得有幾分晦澀,斜斜地從窗外打進來,照在交錯的頭發絲上,落在擺滿課本的書桌上,掃過印刷字跡的角落,人與文字,都獲得來自陽光的溫柔洗禮。
下課時間十分鐘,陳念利用五分鐘的時間消化了短短一瞬所經歷的事情,捋清了故事線,她情不自禁嘆了幾口氣。
去拯救一個渾身戾氣的人,要麽以暴制暴,要麽以卵擊石用柔情讓他心甘情願拜倒石榴裙下。
在秦黎初給她推薦那本小說裏,女主就是溫柔可愛的類型,對男主步步緊逼讓男主對她死心塌地。
但陳念是個性格有點冷淡的人,什麽可愛羞澀,她沒有體驗過。
在跆拳道比賽裏,柔弱的人端不起屬于冠軍的獎杯。
尤恩思從教室外邊走進來,提聲喊了陳念的名字,“收作業了,就差我們小組沒交。”
陳念是小組長,負責收各科作業交到課代表那裏。
現在要收的是英語作業。
陳念起身走到第一排,說了收作業,每個組員都很配合,到了溫折這裏就卡住了。
少年埋頭在手臂裏,對她的叫喚不理不睬。
陳念在收差生作業上始終有一種無力感,她着急催促,“溫折,交英語作業了,不交記你名字了。”
學生時代,恐懼的就是記名字、扣分。
話說到這份上了,溫折依舊是無動于衷。
陳念默了幾秒,只能使用上慣用的手法蹲在桌子上伸手去翻桌肚裏的書本與試卷,來回摸了幾下,掌心硬是沒有感受到屬于英語作業本封皮的質感,她不解地擡了下眉,有了想要放棄的念頭。
也便是這時候,埋臉的少年微微偏頭,露出一雙陰沉的丹鳳眼,眸光黑沉沉地凝視着她。
一個眼神,足以讓陳念驚心動魄。
在跆拳道比賽的賽場上,棋逢對手時陳念也會恐懼,但這種情緒不能保持太久,讓對手捕抓到她的波動。
膽怯、畏懼,還沒開始,結局就已經注定。
陳念倏然起身,跟個沒事人似的去收其他組員的作業,再往前折回的時候,溫折再次陷入他的睡夢之中。
上課鈴響了,陳念将收集的英語本交給課代表,并在便利貼上寫下了未交作業的名單。
沒交作業的,就溫折一個人。
課代表說暫時不收集不交作業名單,有時候就是如此,不交作業要受懲罰,又或者是無人問津。
那張只寫了溫折一個人的名字的便利貼,陳念粘在書堆上,位于她跟尤恩思兩張桌子的正中間,屬于後邊同學擡眼就能看到的焦點位置。
陳念收拾書桌整理課本,從筆袋裏拿出一只紅筆跟黑筆,擺在課本的旁邊,拉上筆袋拉鏈的時候,她就聽到從身後傳來一道少年磁性低沉的嗓音,“幼稚。”
陳念轉過身去,張嘴想要反駁,那從來到學校就恹恹地趴在桌上的少年坐直身,相貌失去遮擋完全暴露在空氣下,那張俊逸白皙的臉生得好看極了,五官立體完美得挑不出半分瑕疵。
他與他的名字截然相反,溫有溫暖和柔和的意思,可以形容長相與脾性又或者是氣質。
他完全不符。
眼裏的嘲弄、不屑,氣場的狂妄、不羁,根本就藏不住。
陳念盯着那副無暇的皮囊,她實際年紀年長些,知道溫折說的是記名字這種手段很幼稚,但校園裏普遍使用。
她反駁道:“那麽大個人了,作業都不會寫?”
溫折沒有被她激怒,只是冷冷地看了眼她,背包甩肩上,絲毫不拖泥帶水潇灑地曠課。
陳念驚訝極了,毫無顧忌地就曠課,這可是要挨學校處罰的。
彼時,陳念忽然想到尤恩思同她講過,溫折無父無母。
一個沒有牽挂的人,做事情又有什麽是可以讓他顧忌的呢?
陳念意識到自己方才說的話重了,溫折沒有家人的陪伴,他缺愛。
一個缺愛的人,心思是敏感的。
她剛才的話,必然是戳中了他的心底,他這才不悅地走了。
任課老師來上課,見到溫折的位置是空的,問了句人呢。
班長說:“溫折剛走了。”
這種事情似乎是經常發生,所有人都習以為常,只是問了一嘴,接下來的課程裏沒有人再提起。
陳念一整節課都有點心不在焉的,“溫折沒有爸媽,他沒有家住哪裏?還有,他曠課又去做什麽?他難道不想好好學習把書讀好,以後賺很多錢嗎?”都說學習是最輕松最簡單的一條出路,他什麽不抓緊機會?
“你少替人家操心了。”尤恩思不解地看着陳念,“你怎麽突然對溫折那麽感興趣?雖然溫折長得蠻帥的,但是人家傲得很,一般女生駕馭不了的。你又在意學習成績,你要是跟他摻和到一起,影響成績耽誤前程,這不劃算。”
陳念停滞了下,“我就是問問而已,沒有其他意思。”
尤恩思自然是信陳念的,陳念品學兼優,一心讀詩書,兩耳不聞窗外事。
為滿足前陳念的,尤恩思徐徐向陳念道來:“我聽班裏男同學說,溫折自己在外面租房子,天天跟他那孤朋狗友鬼混。至于曠課去哪裏,咱們也管不着。
“不過之前聽校花說溫折會跟他校外的朋友在我們學校附近那個公園籃球場裏打籃球。校花你知道吧?普通班七班長得很漂亮的那個,她之前承認過喜歡溫折要追溫折,後面不知道為什麽就沒動靜了。”
陳念震驚,“你說他是個小混混,跟校外社會青年人混一起,抽煙喝酒肯定會有的,不會還有跟女生玩暧昧這種情況吧?”
尤恩思沒忍住笑了,“正常,搞這搞那的,只有我們想不到的,沒有他們做不到的。”
“這麽亂。”
“那是當然。”
陳念堅定地說道:“有必要好好引導他向善,從頭做人。”
尤恩思跟聽到什麽天大笑話似的,“念念,你腦子可能是真的出什麽問題了,這種事情你也敢想。溫折這人願意聽你多說一句廢話,清華多少榜上有名有我一份。”
陳念一時無言,顯然拯救溫折對于她來說是具有高強度挑戰性的。
放學後,陳念幾乎是抱着試試看的心态去了學校附近公園的籃球場找溫折。
社會青年紮堆地坐在旁邊的觀衆席上看手機,亦或者是玩鬧。
籃球場周圍都是綠樹,風過樹梢迎來些許涼意,滾燙的汗液,略顯煩悶的季節,似乎萬物都恰到好處,精準地踩在某個節拍上奏着青春樂章。
陳念将身上過于惹眼的校服脫下揉成團塞進帆布包裏,上身穿着件白色的印着棕黑色貓咪的水貂絨衛衣,下身是普通得洗得發白的牛仔褲。樸素的學生模樣,貿然出現在這人潮洶湧充滿荷爾蒙氣息的籃球場,不由得從周身傳遞來幾道打量的目光。
對于異性的注視,身份又是社會青年,大多數女生都會感到害怕。但陳念不怕,真要講武德,她這個專業人士自然是能打得過他們的。
但她不是張揚的性子,走到溫折縮在的籃球場區域,她也是鼓起很大勇氣的。
籃球碰撞框架和板子,陣陣砰砰地,好似每一次進球都砸在心坎上。
陳念攥着書包肩帶,站在旁邊的休息區安靜地等他從賽場上撤下。
陳念留意着腕表上的時間,估摸着有十分鐘左右,暮色垂落下來,少年披着霞光盡情揮灑汗水,似乎怎麽都不會盡興也不會感到筋疲力盡。
旁邊有人許是見她自來到就默默無聞像是在等人,便好奇地問道:“美女,等人啊?等誰啊?”
這個稱呼陳念沒聽出調戲的意味,有部分地域這是表示友好的方式。
陳念的視線追随着籃球場上穿着黑白色球衣數字為11的少年,她張了張嘴,語調很平淡,“溫折。”
社會青年震驚,了然後激動地拍了下大腿,很響的一聲,惹得其他人目光都轉了過來。
社會青年不以為然,對陳念說道:“哥哥提醒你啊,你就擱這等着吧,天黑了老溫都不一定下來,他這人體力真的很要命,咱輪幾撥人上去都不一定能把他幹趴,打個球都這麽拼命,牛死了。”
陳念頓時沉默了。在學校裏很多男生都喜歡打籃球,能堅持幾場體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了。
據這青年所說,溫折這人還挺厲害,有股蠻勁兒。
陳念在旁邊觀賽,目睹換了兩撥人加入比賽中。她望着溫折,看他彎腰雙手撐着腿喘息的模樣,明明還沒緩過來,卻還是毅然選擇繼續比賽,也不怕體力不支出現意外事故,又或者嚴重些體能耗盡腦缺氧死亡。
确實,挺拼命的。
陳念離開籃球場,去了旁邊的二十四小時自助便利店買了瓶礦泉水。
再折回去的時候,剛好是他們中場休息時間。
“欸,老溫,剛才一直等你的那個美女又來了。”
一句話,旁邊的人齊齊起哄。
陳念頭次碰到這種場面,覺得很羞躁,她走到溫折面前降低音量,“我有事情跟你說。”
說這話的時候,陳念已經把剛買的礦泉水遞到了溫折面前。
流淌一身黏膩汗液的的溫折停住擦汗的動作,毛巾随意搭在肩上,眼神涼涼地從陳念臉上掃過,“有事直說。”
陳念斟酌了一秒,“今天我說錯話了,對不起。”
“你哪位?我們見過?”
“……”
一時之間,陳念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明明眼神擦過,可是他不記得她。說話什麽的,聽都不帶聽的。
“算了,可能命運安排沒給你心存芥蒂的機會。”陳念晃了下手裏的礦泉水,“給你買的,看你打了那麽久,喝口水緩緩。”
她站着,發絲柔軟清爽,從頭到尾幹淨純潔。
他坐着,身上散發着汗的酸臭,桀骜又粗糙。
她纖細指尖緊扣着的那瓶水,好像施舍一般。
“不需要。”少年利落起身抄起旁邊的書包甩肩上疾步離開。
下一秒,精壯的手臂被女孩拉住。
陳念個頭不算矮,她回眸看着他,清澈瞳孔裏盛着笑意,紮起的馬尾散落着來自餘晖的星光。
“你不是很喜歡打籃球嗎,我們比三分投球如何?”
“我贏了,你收下這瓶水。你輸了,你下次不交作業我不記你名字。”
一場怎麽都不算他虧的賭,他對此嗤之以鼻。
說到交作業,溫折才隐隐記起陳念這個人。
他不認人,但認得名字。
班裏當之無愧的“三好學生”“女英雄”。
“不稀罕。”
溫折大步往前走。
陳念小跑追上,手裏力道加重生怕他跑了,她擡起下巴,“莫不是你怕輸給我?”
勝負欲被激起,溫折将書包扔一邊,掙開她的拉扯撿起地上的籃球,“換個賭注,你輸了,以後別來礙我眼。”
陳念很有信心,“好,一言為定。”
賽局拉開,青年圍觀,均是看好戲的模樣。
“老溫球技無人能敵,這小美女看着就是還在讀書的,籃球都沒摸過幾下吧?”
“不用猜,這個比賽肯定老溫贏,三分他最拿手了。”
幾乎是勝負已定。
場上陳念抱着籃球調整投球姿勢,她深吐了口氣。
這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