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布魯克林大橋
54 布魯克林大橋
趙澍和趙滔從清溪居回來的路上,收到文伊白的微信,“密碼怎麽還不改?”
趙澍看着手機,臉上的笑藏都藏不住。
趙滔不屑,“至于嗎?不就是一周沒見面嗎?”
趙澍無心搭理趙滔,邊走邊回信,“不許改,我要留着。”
“你知道那是什麽意思?”
“當然,我要留作紀念。”
“好吧那你留着吧,你回來了嗎?”
“就要進院子了。”
“有一個驚喜給你,你別太吃驚哦。”
“什麽驚喜?”
“你自己進來看。”
“我也有一個禮物送你。”
趙澍沖身後的趙滔伸手,“拿來吧。”
趙滔手上拎着一個 Jellycat 的紙袋,這個包裹不知怎麽回事先是輾轉送到了村委會,又被鄭砌玉交給了靜波,讓她幫忙轉交給趙澍,剛才竣工儀式一結束,靜波就跑回結廬拿給了他們。
走進院子的趙滔把紙袋遞給趙澍的同時,看到客廳的燈亮着。
“不會是文伊白在呢吧?”
“嗯。”
“靠,你不早說,害我又差點當你倆的電燈泡。”
趙滔轉身要走,趙澍叫住了他。
“天都黑了,你還要去哪兒?你在樓下,我們在樓上。”
“在樓上……幹什麽?”
“談心,管那麽多?”
“談心?哇,趙澍,我真沒想到你這麽不知廉恥。”
趙澍懶得理他,白眼甩給他。
文伊白聽見門鎖的聲音立刻放下手裏的梯子,向玄關這邊走了過來,看到趙滔先沖他打了個招呼,再看趙澍,發現他那有點黑的帥臉上正泛着盈盈笑意,眼睛也亮如星辰,兩人深深互望着,文伊白感到一天的疲憊都在此刻煙消雲散了。
趙澍把一個豆綠色的紙盒從袋子裏拿出來,遞給她。
她接過,“送我的禮物?”
“打開看看。”
文伊白從盒子裏拿出一枚深淺綠相間的西蘭花布偶,軟軟糯糯的很是可愛,她忍不住笑了,“我早就改名了,你還記得?”
趙澍佯裝失望,拿出手機給她看,她在他手機裏,無論是微信名還是電話聯系人用的都是西蘭花。她因為從沒有看他手機的習慣,所以一直不知道自己在他手機裏還是最初小番薯上的那枚西蘭花,而她早就把當時叫他的诨名九萬六改成了趙澍,唯有門鎖的密碼還沒有變。
“你到底是粗心還是根本就不在乎?”趙澍問她。
“都不是。”
文伊白一心擺弄着手裏的玩偶,“好可愛,我好喜歡。”
趙滔因為不忍卒睹他倆的膩歪,一早就進了客廳,這時卻沖了出來,一臉擔憂地看着趙澍,又看了看把整個臉都埋進西蘭花布偶裏的文伊白。
趙澍卻無視趙滔的緊張不安,只顧擁着文伊白往客廳裏走。
趙滔伸在半空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看,喜歡嗎?挂在這兒是不是很合适?”
文伊白伸手指向那面接近四米高的牆,她絞盡腦汁挑選的這幅攝影畫無論從風格、色調、尺寸,還是所選取的攝影角度,與輕工業風的糧倉都是完美匹配的,客廳裏的這面高牆也因這幅畫瞬間有了靈魂。
可暗黑調子的巨幅布魯克林大橋赫然出現在趙澍面前,他卻只覺眼前一黑,笑容迅速僵在臉上。黑色的、張牙舞爪的布魯克林大橋像久違了的黑魔鬼倏地一下重返他身上,一陣尖利的耳鳴随即刺穿他的大腦,他雙手按住太陽穴,腿一軟倒向身旁的玻璃茶幾,桌面上的零零碎碎随着傾倒的茶幾翻了一地。
文伊白跪在地上把趙澍抱在懷裏,吓得聲音都在發抖,“你怎麽了?”
趙澍抗拒地推開文伊白。
文伊白擡頭向淡定地看着這一切的趙滔求助,“他怎麽了?你知道是不是?”
趙滔不說話,看向趙澍,趙澍微微搖頭,“替我送她回去。”
“你現在這樣……我怎麽回去!”
文伊白倔強地試圖扶起趙澍,“我扶你上樓……”
趙澍再次推開她,聲音飄忽冷冽,“那幅畫,是你選的?你為什麽偏偏選這個?”
“因為你以前也是用它做頭像,我以為你喜歡。”
“呵我喜歡?羅子衿就是從這個橋上跳下去,跳進下面的哈德遜河裏淹死的……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她和我分開之後去了哪兒嗎?她在跟我舉行婚禮的前一天晚上從那兒跳下去了,一個星期以後才找到破損不堪的屍體……”
“別說了!”趙滔制止了趙澍。
文伊白被趙澍的表情和他咬牙切齒說出的每一個字吓到失語,只有眼淚像開閘的洪水不停地湧出來。她無數次想從他嘴裏問出來的羅子衿的去向,竟然是這麽凄慘的去向,那個長發飄飄、被全系女生嫉妒的系花原來早就不在了。
趙澍的呼吸越來越困難,無數個噩夢的片段在他輪番耳鳴的腦子裏炸開,那是無數個羅子衿被冰水泡變了形的屍體在向他湧來。經歷了一年反反複複的失眠、治療、複發、隐瞞後,他的恐慌症因為這惡夢一般的布魯克林大橋再次發作了。
趙滔的預感應驗了,趙澍并沒有真正的恢複,一個微小的刺激就輕易摧毀了他全部的僞裝。他一方面為他重蹈病程擔憂,一方面又心存僥幸,希望他借這次複發徹底沉到水底,因為只有觸底才能反彈,而且這次他身邊有像陽光一樣的文伊白,他希望她的陪伴能讓他不至于像之前那樣沉迷于水底的黑暗不願出來。
“文工,你能自己回去嗎?我不放心趙澍一個人。”
“我不回去,你讓我怎麽安心回去?”
文伊白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
“有我呢,等他好一點我就叫你過來,你要是真想幫忙,就把牆上的畫摘下來帶走,你也看到了他現在經不起刺激。”
趙滔說完架起半昏的趙澍上了樓。
文伊白心裏翻江倒海說不上是什麽滋味,她閉上眼睛冷靜了一會兒,然後果斷地踩上還沒來得及拿走的梯子,三下五除二摘下那幅畫,怎麽拿進來的又怎麽拿了出去。她把畫扔在院子裏的草地上,拿出鋒利的美工刀,揮刀把畫上的布魯克林大橋毀了個徹底,又拖着支離破碎的畫框和畫紙一口氣走到很遠的垃圾站扔掉,做完這一切她只覺得手腳冰冷,怎麽也暖不過來。
文伊白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從垃圾站走到葉海滢家的,又怎麽和葉海滢一起到的結廬,在結廬的會議室裏,兩人啤酒加紅酒喝了一個通宵。她只記得,每次喝完一罐啤酒她就會害怕自己會不會像她爸一樣喝到胃出血死在這裏,但只要一想起趙澍在結婚前夜死了未婚妻這件事,她又覺得無所謂了,死也好活也好都改變不了人生就是這麽操蛋的事實。
她以前是滴酒不沾的,自從鄭砌玉跟她分手離開上海後,她就染上了這個惡習。因為不用酒精麻痹自己,她怕會被持久的痛苦和空虛吞吃殆盡,可她還不想人亡物喪。她已經忘了是怎麽熬過的那段時間,可如今還不是好了傷疤忘了疼,還是一樣不長記性。
她終于想起來了,從毀了那幅畫開始她心裏就一直在耿耿于懷什麽,就是在後悔這件事,後悔狗改不了吃屎地去招惹了趙澍。
文伊白第二天昏睡了整整一白天,傍晚醒來時,酒雖醒了,幻滅感仍在。
靜波進來看她,她正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醒了?想喝水嗎?”
“他來過嗎?”
“趙滔來過。”
“來告訴我他好了是嗎?”
“趙滔送他去醫院,順路來告訴你,好像有點嚴重,讓你不要去看他,等消息。還說這事不怪你,都怪趙澍,讓你不要自責。”
文伊白不說話,眼淚不停地流出來,越流越多,索性不去擦了,枕頭上瞬間就濕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