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當年

第56章 當年

“你們從鳳凰城來的?那看來是慕容嗣這個家夥透了我的底。”黑袍的大巫坐在關山亭的一方,兀自給幾人都倒了茶。

原本還對幾人劍拔弩張的兩位樣貌相似的女護法則乖巧恭敬地站在一側,一個手中拿着茶具,一個捧着水壺,全然沒有了方才冷酷的模樣。

趙宥四人則規規矩矩地在大巫對面坐下,也表現出罕見的乖巧。

畢竟面前這位是放眼全九州也數不出幾個的貨真價實半步洪荒,人家想要滅了自己那簡直是易如反掌,他們完全只剩下恭恭敬敬的份兒。

趙宥幹脆直白地點點頭,開門見山道:“我本向慕容城主去問個答案,他讓我來尋找您,說您這裏才有我想要知道的答案。”

“答案?”大巫笑了笑,漫不經心地捧起茶杯,似乎在細細地品趙宥的言下之意,“什麽答案是我有,而他沒有的?”

“關于我的母妃。”趙宥不卑不亢,擡眸道,“關于那一味讓她命喪黃泉的絕凝散的真相。”

他眸色深沉而鄭重,全然沒有半點玩笑之意。

聞言,大巫握着茶杯的手頓了頓,眼神微微閃爍,一時沒有回話。

趙宥見狀,微微凝眸,出聲追問道:“所以您真的知道一些東西麽?”

看對方這欲言又止的反應,一定是知道些什麽。趙宥放置在膝蓋上的手微微收緊,眼底盛滿不被外人所知的決絕,這已經是他最後的機會,即使破釜沉舟也要放手一搏。

“你既然已經查去了鳳凰城……”大巫的反應也不似是要回避,只是将話題轉而換了個方向,“那麽慕容嗣的假絕凝散之事看來你也已經知道了?”

“是。”趙宥點頭。

“那你也知道你母妃并不是死于假的絕凝散。”大巫喝了口茶,緩緩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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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就很簡單了麽?這世上能有真絕凝散的就是兇手,你還來問我做什麽?”大巫放下茶杯,語氣頓了頓,“左右我都不是那個人。”

“前輩。”趙宥出聲打斷道,目光誠懇而深長,這樣鄭重的神情在他的臉上确實不常見,但是在這一張風神俊秀的俊臉上,這樣的認真又格外地使人動容。

“酆都否認過後,我也是走投無路才抱着試一試的心态去了鳳凰城。好在上天庇佑,慕容城主為我指了最後一條明路,您是我現在唯一的線索。”

“我深知您已經選擇了避世不出,不願再摻合這些事。”趙宥垂下眼,神情蕭索道,“可是我沒得選,我為了查明母妃之死,與父皇幾乎決裂,這已經是我三年來離真相最近的一天,我不能在此放棄。”

大巫深深地看着趙宥,過了良久,他才緩緩地嘆息,話音似是感慨,又似是釋然。

“難怪周沐風會收你為徒。”他輕笑一聲,“确實是他喜歡的性子。”

說着,大巫輕輕取下黑袍的帽子,在一片陰影之中緩緩露出了一頭雪白的發絲和一張能看出歲月雕刻痕跡的,女人的臉。

“重新介紹一下,我是梅潤月。”

四人皆在一瞬間瞪大了眼睛,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也是你們口中的南诏大巫。”梅潤月見狀笑了笑,眼中流露出幾分玩味,再開口已經恢複了她原本的聲音,帶着幾分玩笑之意看向趙宥,“準确來說,也是你的,前師娘。”

趙宥瞬間瞪大了雙眼。

眼前是一位保養得很好的女子。

她雪白的發絲可以看出其年歲的确不小,但是她面上的皺紋很少,氣質卓然間流露出幾分貴氣與出塵,周身是一派歲月從不敗美人的沉澱感。

更令人放不下的是她那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一句“前師娘”。

“前輩……你……”趙宥突然就被對方整不會了,話都有些不知道該怎麽接。

“是驚訝我是女子還是驚訝我與周沐風的關系?”梅潤月盈盈一笑,似乎很享受面前幾人仿佛看到了什麽洪水猛獸的表情。

“師父她又來了……”一旁侍立的兩個女孩湊在一起輕聲吐槽,互相對視一眼。

她們早已了然自家師父的性子。

“都……都很驚訝。”趙宥擡眸與其餘三人對視了一下,都從每個人臉上看出了不同程度的精彩。

“罷了……”梅潤月擺了擺手,也無意再逗這些小輩,“這些破事就不與你多說了,看在我們也算是有點緣分的份兒上……”

她頓了頓,再開口時語氣多了幾分平靜的憐憫:“慧妃……是琅琊王家那個漂亮姑娘,對吧?”

按照她的年紀與輩分,王舒的确是她的小輩。

“趙宥。”她擡眸望向趙宥,語氣中暗含了幾分嚴肅,“如果我說,你與你母妃的死脫不了幹系,你會認同麽?”

蕭宋與宋珩之同時擡眸看了趙宥一眼,兩人的神色中都充斥了肅穆之色。

趙宥聞言則沉默了一瞬,再緩緩點頭:“除了因為我,恐怕不會有人會對她有這麽深的惡意。”

王舒是一位數不出什麽缺點的女子,她在琅琊當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家閨秀時性子就好得出名,到了盛京的深宮裏更是不接觸外人,也沒在後宮中樹敵,身上唯一值得攻擊的靶子,就是生了一個太耀眼的兒子。

“是也不是。”梅潤月見他坦誠,心中也愈發滿意,繼而緩緩搖了搖頭。

“前輩您這是何意?”趙宥蹙起眉。

“你的存在只是其一。”梅潤月嘆氣,淺淺提點道,“你忘了我是哪國人?”

“……”趙宥面色一瞬間變得極其整肅,“您的意思是……”

“慧妃之死只是一個環節。”梅潤月輕聲道,“他們要做的事情,可不只是犧牲一位慧妃這麽簡單。”

“即使她這麽無辜。”

趙宥微不可查地顫了顫眼尾,他罕見地流露出了幾分脆弱的神情,卻又被他自己在下一瞬間收起,再擡眸時,只剩下了凜凜的寒意。

“他們?是指南诏遺民?”趙宥冷聲道,“在那時就已經滲透到京城了?”

梅潤月但笑不語。

“他們想除掉我母妃是剪我的羽翼,阻撓我繼承皇位?”趙宥試探着分析道,“他們不想我繼承皇位——所以他們另有支持的繼承人。”

“您又說我并不是唯一的目的——所以支持一位他們所選擇的皇子上位也不是最終目的……”趙宥深深地皺起眉,腦海中閃過一個很可怕的猜測。

“複國?”

“你們當真要複國?”

梅潤月攤手,哂笑一聲:“別把我與他們混為一談,我是南诏遺民,但我也是被他們所抛棄的棋子,我可沒什麽要複國的大志,別冤枉好人。”

“您是棄子?”

“你該知道的吧,南诏未滅時,我與他們皇族就不太和睦。”梅潤月半諷刺地笑了笑,“他們根本不信任我。”

“為何?”

趙宥忽而想起那個小姑娘口中關于南诏舊聞的故事。

“為何?”梅潤月嗤笑一聲,眼中有深藏的冷意,“哪家皇族不是一派勾心鬥角的權力紛争,都是爛攤子。只因我觸犯了他們的利益,自然飽受排擠。當然,他們攻讦我的理由還是我愛上了一個大雍的國民。”

“我若要繼承國師之位,我就要放棄他。”梅潤月淡淡地垂眸,将那些年歲裏的心酸苦楚化為一句淡淡的言語,“可我明明都已經放棄了他,他們到頭來還是不信任我。”

這個大雍的國民,這個“他”,想必除了老劍聖周沐風,這天底下也再找不出第二個。

“所以您最後是……沒有參與……”趙宥緩緩開口道,他依稀記得祖父與他講過些關于南诏戰役的故事,南诏的護國大戰最後其實不是由國師所守護的,大巫在皇城之戰前便與鎮南将軍大戰一場雙雙負傷,下落不明,否則并不會敗得那麽一潰千裏。

看來這其中也是頗有貓膩。

“他們不信任我,又怎麽會讓我手握他們的底牌?”梅潤月似乎已經看開,甚至還能說幾句玩笑話,“也幸虧了他們的不信任,否則我未必能在絕凝散之下活下來。”

“竟然是如此真相。”蕭宋有些感慨,他生來便看多了這些派系之争,厭煩又無可奈何,“是南诏辜負了您。”

“也談不上什麽辜負不辜負。”梅潤月早已沒再将這些事放在心上,目光十分平淡。“只是現在想來還是會有些遺憾。”

“您就沒想過要為自己正名麽?”宋珩之微微皺眉。緩緩開口道。

“有什麽可正名的,南诏都亡了。”梅潤月灑脫地笑一聲,“況且我也并不支持他們的計劃,也沒必要再去亂出風頭。”

“可是您的避世不出在外人看起來難道不是更像是一種逃避麽?”蕭宋忽而出聲,言辭之中多了幾分質疑。

“那你當如何?”梅潤月反把話抛回給蕭宋,眼中顏色不明。

蕭宋大言不慚道:“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十足突兀,二十分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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