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真是個負心漢

第11章 “真是個負心漢。”

阿禹很緊張,他的心已經跳到嗓子眼了。手指哆哆嗦嗦地翻書,還是那本關于如何清洗标記的巨著。

奚川推門而入,手裏捧着一杯水,他眉眼彎彎的,笑容很溫和。

“阿禹,別緊張,你喝口水。”

自從被标記之後,奚川雙瞳的顏色像極了百年前的落霞,日落時慢慢染上滾燙的紅。于是塵埃落定,最終為緋紅,不再有變化。

或許這就是奚川本來的瞳色。阿禹看着他,心想,這雙眼睛真好看啊。

“什麽時候開始?”奚川直接問,很不委婉。

阿禹喝了口水,從鼻子裏噴出了來。他被嗆了一下,差點把肺咳出來。

奚川替阿禹順着氣,“這一天下來,至少有三撥人想爬進來看看怎麽回事。你再不處理我,會有更大的麻煩。”

阿禹哭喪着臉,“我、我知道。”

這是阿禹的房間,不算大,用布簾隔出了兩個單間,一間睡覺,靠裏的那間是個簡易手術室。裏面工具很齊全,但任何操作都是不合規範的。阿禹作為黑市的赤腳醫生,他替很多人治過病,大多都是外傷的處理,死不了人。

這次不一樣了,如果奚川往那裏一躺,小診所恐怕要上天。

奚川和緩地說道:“白天做這些事情不方便,現在夜深了,時間正好。阿禹,不能再拖了。”

阿禹掌心的冷汗一層接着一層出來,他心虛地找借口:“我這裏的麻藥不夠。再、在等等,等我明天去中介那裏買一點。”

奚川卻說:“不用,不打麻藥。”

确實,根據論文闡述的觀點,在清洗标記時如果不打麻藥,主刀醫生的手感會更佳。并且患者的疼痛感官處于敏感巅峰期,那麽對腺體的保護程度也會達到最優的效果——醫生一旦手重,損傷腺體,患者的疼痛可以及時制止手術繼續往下的操作。

阿禹重重嘆氣。

“我……我和他的信息素還處在融合期,再等下去的話,就不好辦了,”奚川頓了頓,說道:“阿禹,他正在吞沒我。”

阿禹的目光逐漸凝重起來,他五味雜陳,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可開口只有一個字:“好。”

奚川躺上了手術臺,無影燈是阿禹從垃圾堆撿來後改造的,一切都很簡陋。然而這種時候又很安靜,沒有風雨聲,連心跳也緩慢了。阿禹甚至拆了牆壁上的挂鐘,他怕被一切可能發出的動靜和聲音分心。

“你疼得話要告訴我,”阿禹再次鄭重的跟奚川說:“千萬不能忍着。”

“好,”奚川答應了阿禹,他反而安慰道:“我心裏有數的。”

奚川心裏有多少重量的數阿禹并不清楚,他集中自己全部的注意力,捏起鋒利的手術刀,小心翼翼地剖開了奚川後頸的腺體。

鮮血瞬間湧了出來。

很疼,但奚川沒有出聲。他起先感覺脖頸一涼,緊接着一股暖流急速地、順着脖子往外流淌。

與此同時,奚川又覺得嗓子眼很甜,他其實想提醒的,但說不出話,好像被淹在水裏,不能呼吸,也怕被嗆着。他呼吸不上來,想咳嗽又咳不出,似乎連着心肺的氣管裏全是血液。

窒息的感覺還是其次,奚川不知道阿禹用了什麽方法清洗标記,他沒看過那篇論文,但真的很疼。怎麽形容這種話疼痛呢,仿佛萬劍的刀刃朝上,鋒利地刮着所有血管和神經。從腺體開始內,順着血液流向全身,直至心髒。

那一刻,奚川覺得自己離死亡很近。并且這種瀕死的感覺,自己似乎是經歷過的,他隐約回憶起從前無數次神魂與肉體分離的往事片段。

奚川咬牙抗住着,他心想,沒事的,反正很快就會忘記這種疼痛。

可就在那一剎那,奚川突然察覺到很輕微的刺痛。這種刺痛區別于翻山倒海的劇烈痛疼,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般的微不足道,很容易被忽略,但奚川居然奇跡般的捕捉到了。

Alpha留在脖頸上的蝴蝶,似乎也在随着标記的消失慢慢脫離他的身體。

奚川渾渾噩噩,不可抑制地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有點難過,好像舍不得。然而下一瞬間,他的情緒與蝴蝶産生了共鳴。藍色的蝴蝶猛烈掙紮,它不願意離開,将自己的口器完全刺入奚川的皮膚裏。

蝴蝶願意獻祭自己的生命,祈禱自己永遠留在溫暖的栖息地。

奚川讀懂了紮根于自己血肉上的生物的語言,他不再掙紮,仍由蝴蝶肆意撒野。可實在是太疼了,奚川服軟,哼着說疼。

“輕、輕一些。”

阿禹吓了一跳,以為奚川是在跟自己說話,他手一抖,激光清理器差點割斷腺體內的一根神經。

太驚心動魄了,阿禹出了一腦門汗,沒人給他擦一擦。

“奚川,你別緊張,快好了,馬上就好了。”阿禹說道。

奚川連點頭回應一下的力氣也沒有了。

等到最後上藥,阿禹幹脆把信息素抑制劑混着消炎藥全部塗在奚川的腺體裏,接着縫合傷口,包紮紗布。奚川不知道手術已經結束,他不覺得疼了,于是松了一口氣,很快昏睡過去。

阿禹哭了一場,鼻涕眼淚都哭出來了,特別像哭喪。奚川中途醒了一次,讓他別哭了。說完翻個身繼續睡。

阿禹絮絮叨叨地說自己哭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壓力太大了,他需要發洩一下。

發洩完,阿禹又覺得自己牛逼壞了——他居然成功了!

如今奚川的腺體裏,關于Alpha的信息素,不說完全沒有了,九成是清理幹淨了,剩下那一點被他自身完全吸收,其實也察覺不到。奶甜的香氣還在,檀木味若隐若現,風一吹就能散似的。

阿禹拍着胸脯跟奚川保證,就是他Alpha本人來了都嗅不出來!

“好,”奚川醒後很虛弱,他還是笑着誇獎阿禹,“你真厲害。”

這件事情告一段落,奚川在黑市修養身體,他沒怎麽出門。半個月的時間裏,他跟脖頸上的那只蝴蝶達成了共識——既然印記消不掉,我們和平共處。

蝴蝶标記散發淡淡的光,它似乎同意了。

在經過連續一個月的陰雨天後,杭城終于開出了太陽。奚川蹲在院子的角落裏搗鼓他的植物——他剛把一根枝條插入土裏,又澆了點水,大概率是開不出花的,希望能長出一片綠葉。

奚川看上去已經忘記了清洗标記時的痛苦。

有個小孩從外面跑進來,身後跟着陌生人,看上去是個Omega,信息素很淡。奚川只看了他一眼,頭回繼續種自己的枯枝殘葉。

小孩有點怕奚川,小心翼翼地叫了聲哥哥。家裏的小朋友太多了,奚川總對不上號,他淡淡地說道:“阿禹在工作室,進去之前先敲門,知道嗎?”

“知道了。”

阿禹發明了新的抑制劑,藥效持續時間更長,并且副作用小,就是賣得貴。不過不愁銷路,他發了一筆小財,高高興興給奚川買了很貴的水果,酸到掉牙。

奚川對抑制劑很感興趣,他想試試,被阿禹嚴肅制止了。

小朋友從奚川身邊跑過去,他跑太快了,兜裏掉出來東西,正好落在奚川腳邊。奚川撿起來看,是一張紙包着一輛普通的玩具車。奚川把車放到地上,摁着車頂來回劃兩下,還有噼裏啪啦的音效,他輕蹙一笑,挺好玩的。這時吹來一陣風,差點把紙吹走了,奚川抓住它,目光一閃,愣了愣。

紙也是普通的紙,可印在上面的內容卻不簡單——行政區軍事訓練基地,新兵征集的報名截止日期就在明天,落款處的‘D’字符號愈發明目張膽。

奚川的脖子上挂着記事本,第二頁就是一個‘D’字符。這是他在火車實驗艙內醒來後,第一眼看見的東西,可能關于自己來龍去脈的東西,所以他畫下來了。時隔多年,能在這裏見到個一模一樣的。有些恍然,也很神奇。

政府跟發傳單似的無差別宣發,請君入甕的意思有點明顯了。

奚川微微蹙眉,他若有所思,陷入沉默。

蹲的時間長了,奚川感覺腿麻,他懶得站起來,幹脆席地而坐。猛烈的日光曬得他臉頰微微發紅,在冬日裏出了點細汗,他很喜歡這種感覺。

但是阿禹不喜歡,他送顧客出來,賺了一筆錢,正美滋滋,緊接着看見奚川的模樣,一驚一乍地喊道:“奚川,你別這麽曬太陽!紫外線的輻射太毒啦!”

奚川轉過頭,笑意盈盈地看他,“現在什麽東西沒有毒,我沒事的。”

阿禹讓身邊的小朋友送顧客出去,他急匆匆跑到奚川身邊,從上到下查看一番,“輻射會影響傷口愈合——還疼嗎?”

“不疼了。”

阿禹神色憂慮,“昨天還滲血了!”

“現在沒有了,”奚川想拆掉紗布,捆在脖子上太難受了,“我給你看看。”

“不行,還沒到時間拆紗布的,你……”

阿禹的話還沒說完,剛剛出去小朋友神色驚恐地跑了回來,差點在門口摔倒。

“怎麽了小五,”阿禹問:“你見鬼了嗎?”

小五快哭了,“阿禹哥哥,有、有軍隊,軍隊來黑市了!”

阿禹沒反應過來:“什麽?”

奚川站起身,褲腿上沾了些泥點,他很冷靜,問道:“誰的軍隊?”

小五的年齡是所有小朋友裏最大的,他懂得很多,“他們貼了胸章,是行政區的軍隊!他們、他們好像在找人。”

阿禹突然明白過來是什麽,他看了看奚川,有點慌了,“找什麽人?”

“不知道,”小五說:“帶頭的人手裏拿着一張照片,到處問有沒有見過裏面的人。剛剛路邊的小乞丐跟我說、說……”

他太緊張了,話說了一半又打嗝,眼淚往下掉。

奚川摸摸他的頭發,和緩地安撫,“不着急,慢慢來——他跟你說了什麽?”

“照片裏面的人長得特別醜,有兩個beta出來指認了,說他們見過這個人,就、就在半個月前的晚上,”小五邊說邊哭邊打嗝,語言邏輯很混亂,“軍隊現在……現在朝這邊過來了。”

阿禹臉色煞白,“奚川!他們是來找你的嗎?”

奚川點頭,“應該是吧。”

“不行!不行……”阿禹語無倫次地說話,他抓住奚川的手,把他往門外退,想了想覺得不對,又把他拉回來,“你快跑,找個地方躲起來。不能走前門,你往後門跑,翻牆!”

奚川側耳聽了聽,腳步聲越來越近。他不慌不忙,思忖片刻,從地上撿起一塊生鏽的鐵片,“我能跑哪裏去?”

阿禹的眼眶也紅了,“你打不過他們,你的身體還沒恢複,你很虛弱,奚川!”

奚川蹙眉看他。

“他們在找你,只想找你,雖然不确定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行政區的軍隊不會在黑市殺人,他們不敢的,”阿禹強行讓自己冷靜,“所以如果他們找不到你,他們就會離開。你不要擔心我們。”

奚川無言以對,他捏着鐵片的左手沒有放松,最後選擇聽阿禹的話,安安靜靜地不惹事。

“好。”奚川說。

奚川在軍隊達到之前從自己房間的窗戶跳出,翻牆跑了,在這之前,他不緊不慢地從抽屜挑了張人皮面具帶上。

奚川沒打算走太遠,想找個隐蔽的位置觀察情況。逼仄的小路盡頭有一個分叉口,他習慣性往左,剛轉彎,不知從哪裏突然伸過來一只拳頭,攜着勁風,帶着兇猛的力道和強勢的Alpha信息素。

奚川幾乎是條件反射地下腰,他用不可思議的柔韌度躲開了襲擊,并且毫不猶豫地反手攻擊,生鏽的鐵片變成了他的武器。

來人見招拆招,不落下風,就是不露面。

一陣風吹過,奚川眯了眯眼睛,他要把人引出來,于是後退半步,快速反身出拳,指縫中牢牢夾住鐵片。他估算出Alpha的身高,于是出拳的軌跡偏上,直擊他的咽喉!

招招致命,不留餘地。

Alpha沒有躲,他正面接招,電光火石下出手,迸發無人可匹敵的力量,緊緊攥住奚川手腕。

奚川無法抽手,他被控制住了。

“天天就想着怎麽殺我,”申屠鋒帶着一副騷包墨鏡,他走出陰影下,站在陽光中,模樣不算正經,似笑非笑地看着奚川,說道:“你可真是——”

申屠鋒搜腸刮肚,終于找到了合适的形容詞,“真是個負心漢啊。”

奚川看申屠鋒,他目光清澈,也清淡。他不記得申屠鋒的臉,覺得這個人的腦子可能被今天的紫外線輻射過,變壞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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