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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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一輛不起眼的青布馬車跑得飛快。突然,車轱辘駛過一個巨大的坑窪,馬車劇烈颠簸了幾瞬。

車廂裏葉莺半蜷縮躺在軟塌上,随着颠簸她身體飛離軟塌幾分,複又落在軟塌上。

葉莺在這樣的摔打下恢複了清明。可她眼上蒙着布條,身上動彈不得,胸口還隐隐悶痛。她細細體悟身體變化,發現自己被點了穴位。

誰這樣在意她又不殺她?

如同砧板上的魚肉,葉莺沒得選擇,耳朵注意着周圍動靜,然而除了車轱辘聲馬蹄聲,她再也聽不到什麽,車夫宛若不存在,只有一匹馬拉着她不知去往何處。

她開始仔細回想過往,在京城見過的各色人等,離開燕王府的夜晚和第二天接觸過的各種事務,打昏她的黑衣人,謠傳和明婳有關的玉玺……

似乎許多人都有嫌疑,但都只是她的猜測,唯一她能确定的,黑衣人雖是玄色裝扮,那衣料挺括順滑,随身佩劍紋飾精美價值不菲,各個身手不凡又行動高度一致,和仲離差不多的做派,那他們必來自于類似信王府這樣的貴胄或者皇族,不當場滅了她必是要利用她。

她一個替身有何利用價值,還是有人窺探出她的真實身份,希望找出玉玺?

只是可能,葉莺閉着眼睛心中演算各種未知,自己活命的幾率,和合适的應對。

她已想起曾經極為熟稔的騎射劍法等,體力雖不濟也很久未練習,但和在山匪窩時弱不禁風相比,已健朗許多,也算有了些自保能力。

過去刀槍劍戟火海亂崗,她亦能絕處逢生,現在她仍然希望能夠活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葉莺在車廂睡了好幾覺,終于有人點開了她的穴道。她一骨碌爬起來,還沒來得及活動筋骨,下颚就被人按住,灌進了一碗湯藥。

随着熱湯下肚,肚臍眼附近緩緩産生一股暖流,暖流向四肢慢慢流淌,所到之處四肢百骸無不舒展惬意,正當葉莺詫異這是什麽補藥時,這舒适的感覺漸漸消失,四肢沉重無力,她仿佛一頭從早到晚耕地的老牛,只剩下喘氣的力氣。

她正要軟倒在榻上,一雙大手把她拎下車,接着二雙柔軟的手架着她的胳膊,半拖半扶把她領進一間屋子。

葉莺擡不起一根手指,閉眼躺在床上随身邊人擺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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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上的布條忽的被拉開,饒是閉眼葉莺亦覺得晃眼,她适應了片刻,緩緩睜開眼睛。

兩個年輕小丫鬟正在床邊服侍她,穿青衣的小丫鬟手拿一張帕子要給她擦臉。她眼神純澈,滿臉稚嫩。

臉頰上沾染水跡,擦洗間葉莺的真面目露了出來,青衣小丫鬟吃驚了一瞬,随後恢複平靜繼續擦洗。

葉莺沒有力氣,強撐着問:“這是哪兒?你們主人是誰?”

青衣小丫鬟指着嘴唇啊啊了兩聲,原來是啞女。二人幫葉莺擦洗,換了女裝,又給她喂了點吃食離去。

門開時,葉莺隐約瞧見門口站着二個人,大概是護衛。

身體軟綿綿,可經過小丫鬟一番折騰,葉莺精神抖擻,她眼睛滴溜溜轉動,打量着周圍一切。

窗外光線昏暗,應該是夜晚,門口影影綽綽兩個人影。房間巨大,除了葉莺躺着的內間,還有一個外間,內間裏不僅萬字紋架子床,博古紋衣櫃等家具都是紅木材質,就連屋頂房梁似乎也是紅木,蝴蝶紋平頭條案上玉壺春瓶裏放着幾只粉色薔薇,絲綢幔帳繡着金銀線牡丹花紋。

沒有任何龍鳳圖案,不是皇家。

葉莺謀算着有沒有逃跑的可能時,青衣小丫鬟推門進來,燃了燭,似乎睡在了外間。

葉莺死了心,閉上眼睛想入睡。

迷蒙中她做了許許多多光怪陸離的夢,夢醒時窗外仍是暗黑,渾身大汗淋漓,可意外的是力氣恢複了幾分。

葉莺驚喜地爬下床,貓着身體,走到床邊不遠處窗邊,推開一絲縫隙仔細觀察窗外,一彎綠塘百花争豔的花園現在眼前,她又走到內間門口,向外探了探,外間小丫鬟睡熟了,她的內間原來是右次間,對面還有左次間,是一間書房。

心念轉動間,屋外有腳步聲,葉莺趕緊躺回床榻。

服侍她吃飯的小丫鬟端了碗湯藥進來,喚醒葉莺喂她喝完才退下。

葉莺剛冒出來的念想被淋了一頭冰水,她等待着那軟綿無力的感覺重新攀纏上她。

可這次的湯藥是新的感覺,她只覺胃中燒灼難受,似有一團火在燃燒她的身體,烈焰灼燒中腦子卻如醍醐灌頂,她想起她看過一些醫書,緊接着,她看過的她學過的那些文字記憶,如潮水般湧入。

這是春.藥?

流星掣電間,她伸手捅進自己的喉嚨,一陣反胃惡心,她哇一聲吐出了不少東西,地上黑乎乎一片。

她躺在榻上喘氣,睡着外間的小丫鬟跑了進來。

“幫我擦嘴”,葉莺有氣無力地向小丫鬟祈求。

與此同時,房門被推開,守門的一個護衛探頭張望,看到床上的葉莺和地上的污漬後,眼神示意丫鬟收拾,随手關上了門。

小丫鬟拿了帕子靠近葉莺,彎身給她擦嘴。

在她靠近的瞬間,葉莺用盡全身力氣一掌劈向她的側頸,小丫鬟軟綿綿倒在她的身上。

心頭狂跳,葉莺高興順利得手,亦高興有了那麽一點點力氣。手掌生疼,她忍痛又劈了小丫鬟二下,把她丢在床上,轉身推開了窗。

護衛在門口等了一會,不見收拾污穢的小丫鬟出來,又推開門探看。一眼看見躺床上的小丫鬟,他脊背發涼,立刻沖進內間查看,只見窗戶大開,花園裏漆黑一片沒有人影。

護衛冷汗直淌,對另一個護衛道:“快去通知大人!”随即翻窗追進花園。

幾息間,又有幾人跑了進來,葉莺攀在左次間書房的房梁上,心如擂鼓,不敢呼吸。她只能看到來人腰身以下的部位,天青色錦袍繡着金線壽紋,走動時泛着金光。

來人站在正廳裏頓了頓,視線掃過左次間,轉身進右次間,看到地上的穢物和大開的窗戶,怒火攻心,啪啪兩耳光甩向身邊看守的護衛:“還不快去追!”

聲音低沉的中年人。

護衛匆匆跑出房門。中年人随後亦走出,身邊的人勸慰:“大人,這裏荒涼,只有這一座莊園,她跑不遠的。而且她還吃了那無藥可解的——”

“沒看到都吐了嗎!”中年人怒不可遏地邁出門,“所有的人都去找!”

葉莺如擂鼓的心在房間靜谧許久後才平複,她跳下房梁,在門縫間觀察了片刻,靜靜溜了出去。

跑了幾間院落,黑乎乎夜裏她找不着方向,看到一棵大樹枝繁葉茂高聳入雲,她毫不猶豫爬上了樹。

站在樹梢上這莊園的布置一覽無餘,原來此處是在一座山腳,莊園外往山的路上,莊園外的平地,到處都有亮光移動,顯然是在追她的人。

葉莺靠在樹梢上稍稍緩了口氣,此刻才覺渾身火熱,五髒六腑都在燃燒般的痛,身下某個部位疼得尤甚,腦子似乎也開始疼。

想起房間裏聽到的話,她心中焦灼,又安慰自己,吐了許多或許能夠熬過去。歇了須臾,她看好人少的路線,跳下了樹。

東方既白,葉莺伏在齊腰深的灌木林裏,聽到動靜時睜眼望一眼遠處一條山道。

她不知這條山道去哪兒,只是祈禱遇見路過的車馬捎她一程,離開此處。

藥效已經發作,雖然吐了不少,但仍能燒穿她的心灼爛她的肺,她的頭劇痛,全身滾燙無力,全憑意志力堅持到此刻。

她不知道跑了多久,沒有被發現,沒有被抓到,只要有一匹馬路過這兒,一輛車途徑這兒,她就成功了!她離成功就差一點點,她一定要堅持!

就在之前,這裏駛過一群隊伍,她當時差點兒就奔出去,卻發現車隊雖然低調,配置卻極其華麗,木框花紋精美高貴神秘,絕不是商隊,聯想禁锢她的莊園,她縮緊身體放棄了這支隊伍。

也許是多慮,可她不敢賭,她繼續守。

眼皮快睜不開,渾身疼痛得雙手都扣進泥土中,身體燙得似乎灼幹了全部的水分,有流淚的感覺卻臉頰幹幹,眼睛燙疼,葉莺蹭着泥土,似乎如此能夠給自己帶來一絲絲涼意。

耳邊若有若無嬰兒的哭聲,似乎是個夢,怎麽會有嬰兒呢,葉莺強睜一瞬眼睛,遠處山道上來了一輛馬車,扣進泥土的手忽然有了勁,她強撐着再看一眼。

一輛螺青色絲綢裝裹的馬車駛了過來,後面跟着兩個騎馬的護衛,嬰兒哭聲越來越近,似是從馬車上傳來。

天不絕我!葉莺拼盡最後的力氣,連滾帶爬地滾到山道上,想喊救命,可喉嚨灼得發不出聲音。她就那樣趴在山道上,睜着眼睛看着馬車越來越近,嬰兒哭聲越來越大,那麽的有力,那麽的動聽,仿佛是世上最美的聲音。

馬車在葉莺面前緩緩停下,嬰兒哭聲洪亮高亢,葉莺睜着眼死盯着馬車,開心得想哭但流不出眼淚,她擡起右手,向車夫揮了揮。

車夫身後的布簾掀開,一位男子探身張望。

那張臉俊美無俦,可是。

葉莺喉頭一熱,一股熱液緩緩從口中流出,她眼皮耷拉,揮着的手頹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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