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信箋

信箋

管家被祝宵的悍匪行徑吓得汗流浃背,他第五次重複這句話:“邬先生已經死了。”

“我數十個數。”

祝宵是動真格的,他的鐵鍬已經沒入土中兩厘米,一言不合随時開挖。

“十。”

“祝先生,我們真沒騙您。”

“九。”

“祝先生,您一時接受不了也正常,但是邬先生真的已經死了。”

“八。”

“祝先生,邬先生知道您這麽放不下他他也會很開……很難過的,您節哀啊!”

“七。”

“祝先生,邬先生死了我也很難過,您別為難我……”

“我不為難你,”祝宵目的很明确,“讓邬咎出來跟我說。”

“邬先生已經死了……”

祝宵瞥了管家一眼,“三。”

怎麽就到三了!管家就要崩潰了,從沒見過祝宵這麽難糊弄的對象,少爺在陽間怎麽就惹了個比他還像閻王的閻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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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宵手上稍稍用力,鐵鍬又往下插了一厘米,“二。”

轉眼就要數到“一”了,情急之下管家大聲喊:“祝先生!邬先生真的已經死了,請讓邬先生入土為安吧!”

“祝先生……挖墳不吉利的,按照我們老家的說法,孤魂野鬼沒法投胎的。”

祝宵握着鐵鍬的手指用力得有些泛白,看得管家心都吊在嗓子眼——那墳下邊還埋着東西,邬咎特地囑咐過不準亂挖。

“祝先生……?”

然而,那個“一”遲遲沒有再數下去。

杵在墳前的鐵鍬挪開了,祝宵收了手,沒有再繼續往下挖。

管家剛剛急得滿頭是汗,這會兒終于松了口氣。

“祝先生,請節哀……邬先生真的已經死了。”

祝宵抿了抿唇,依舊是一言不發。

管家捉摸不透祝宵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說:“您要是實在想念邬先生,可以給他燒點東西。”

管家遞給他一沓信箋紙和一支筆,又抱來一個金屬焚燒桶,在邬咎墳前點上炭火。

“或者您有什麽想跟邬先生說的,可以寫在紙上,燒給邬先生。”管家補充道,“邬先生在天有靈,一定能收到的。”

“……”

祝宵捏着紙筆看了許久,最終還是固執地還了回去。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冷淡,“我不信這些。”

-

那天之後,祝宵一連放了幾天假。

祝宵看起來與尋常無異,他的生活軌跡依舊跟往常差不多,唯一的不同就是他最近都不卷不拼命了,到時間就休息。

邬咎的死訊似乎并沒有對他造成什麽影響。

“哎,你怎麽來了?”

又在酒吧見到祝宵,趙子睿驚奇不已,以前祝宵可是稀客,這段時間三天兩頭地來,好像有什麽事非得借酒消愁似的。

可他有什麽愁的呢?祝宵最近是升官發財死……對頭,按理來說開心都還來不及。

祝宵好一會兒才回神,意識到趙子睿是在問他,“閑着沒事就來了。”

趙子睿隐隐感覺不太對勁,又說不太清楚,“你沒事吧?”

祝宵搖頭,“沒事。”

趙子睿朝着桌上那幾瓶酒昂了昂下巴,“沒事喝這麽多?”

半晌,祝宵才說:“邬咎可能真的死了吧。”

“所以你這是因為他?你傷心?可……那不是邬咎嗎?”

要是是他趙子睿死了,祝宵這副模樣還情有可原,可從邬咎和祝宵認識第一天起他們倆就是死對頭,雖說祝宵不至于對邬咎的死亡幸災樂禍,但也不至于如此失魂才對。

趙子睿心裏犯嘀咕,乖乖,這可不像死了對頭,更像是死了姘頭。

祝宵沒回答他,十分突兀地又抛出一個問題:“猝死,是怎麽死的?”

“壓力太大,太累了之類的吧。”

祝宵反應平平地應了聲,趙子睿說的跟他之前在網上搜的差不多。

趙子睿抓住機會教育祝宵:“所以說什麽都沒有命重要,你還是要多——喂!”

話還沒說完,就見祝宵突然站起來,敲了敲豎在桌面上的鐘。

“你幹什麽!”趙子睿猛地拽住他想要阻止,卻沒來得及。

“叮當”兩聲響,瞬間讓整個酒吧都安靜下來。

一時之間,音樂停了,舞蹈停了,聊天聲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祝宵身上。

萬衆矚目之下,祝宵神态自若地舉起玻璃杯,朝着空氣碰了碰。

下一秒,人群爆發出激動而瘋狂的尖叫聲。

“你喝多了還是怎麽,敲那鐘幹什麽?”鼎沸人聲裏,趙子睿着急地道,“你知道敲一次多少錢嗎?”

這是這裏的規矩,敲了鐘,全場酒水消費就由敲鐘者買單。

“不知道。”

趙子睿吸了口氣,“不知道你還敲?”

祝宵摸出一張卡,無所謂地說:“邬咎的錢。”

邬咎贈予他的那些遺産,他一分錢也沒動過。可現在他改主意了,送上門的錢不用白不用,反正邬咎也是死人一個。

“這錢不用也是放着,我又不會理財。”

邬咎敢把錢留給他,以為他不敢用嗎?

過了會兒經理拿着賬單過來,祝宵看也不看,非常潇灑地刷了六位數。

趙子睿看得瞠目結舌,“我去……我跟你們有錢人拼了。”

祝宵端起桌上三杯烈酒一飲而盡,拍拍趙子睿,“我先走了。”

趙子睿趕忙叫住他:“喂!你真沒事嗎?”

“沒事。”祝宵說,“你剛剛不是也說了嗎,那可是邬咎。”

邬咎要死就死,跟他有什麽關系?要是心疼錢,有種就從棺材板裏跳出來。

他順便叫了輛頂級豪車和專業代駕,對着那個昂貴的數字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下了單。

……

勞斯萊斯幻影一路疾馳,卻是離市區的繁華燈火越來越遠,漸漸隐沒在人煙稀少的另一端。

祝宵又來到了墓園。

夜裏風涼,這裏又沒什麽人,本應是一派陰森景象,可這墓園的氣氛卻與它的主人一脈相承,一盞大燈直直照在那塊充滿喜劇氣息的墓碑上,亮得都有些吵鬧了。

祝宵走上前。

管家留下的紙筆還在,焚燒桶和打火機也還在。

他上次來是怎麽放的,這次來就還是什麽樣。除了他,沒有人動過。

邬咎混得可真夠差勁的,祝宵想,死了都只能指望他這麽一個外人上墳。

-

“祝宵呢?”

閻羅府裏,邬咎再一次向管家問起祝宵的近況。

管家如實彙報:“祝先生想掘您的墳,被我勸下來了。”

“閻王墓也敢挖?”邬咎不敢置信,祝宵此舉真是古今第一人了。

但他很快又想通了,他小時候也問過老閻王在陽間有沒有墓可以讓他挖一下,孝得他老子當場抄家夥抽了他一頓。

回想當年,那種皮開肉綻的滋味還記憶猶新。

邬咎搓了搓手臂,心想虧得祝宵挖的是他的墓不是別人的,否則祝宵細皮嫩肉的肯定經不起抽,到時候哭哭啼啼的就麻煩了。

邬咎這麽一想心就放寬了,“算了,我不跟他計較。”

“祝先生應該是已經相信您的死訊了,這兩天都有給您上墳。”

“那他怎麽樣?”邬咎頗為煩躁地轉着手上的筆,幾乎要轉出花來。害人傷心并非他本意,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就這麽走了,他于心不忍地問,“……哭了?”

管家說:“祝先生沒有哭過。”

邬咎疑惑,“一次也沒有?”

管家點頭,“一次也沒有。”

“你是說,”邬咎一字一句地慢慢重複,“我‘死’到現在,他一滴眼淚沒掉?”

“是的。”

邬咎不喜歡看人掉眼淚,可祝宵竟然一滴眼淚沒掉,他又心裏不平衡了。

和祝宵針鋒相對這麽多年,“祝宵”兩個字幾乎占據了他陽間生涯的三分之二,他相信自己對祝宵來說肯定也是一樣,可他現在都“死”了,祝宵竟然能跟沒事人一樣?

比挖閻王墓更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邬咎咬牙道,“我們好歹作對那麽多年,我死了他一滴眼淚都不掉?”

“……”

管家心想你們是作對那麽多年又不是做對那麽多年,不掉眼淚好像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更何況,邬咎之前還擔心祝宵太傷心,特意讓人将葬禮和墓碑都做得很诙諧——說實在的,要對着那塊堪比字典的碑哭出來,還是有點難度的。

邬咎不死心,繼續問:“那他最近都在幹什麽?”

管家想了想,說:“跟平時差不多。不過可能是因為您不在,祝先生放了幾天假休息。”

“就沒什麽特別的?”

“嗯……聽說祝先生去酒吧,一晚上消費了13萬元,算嗎?”

“……”

“好,好,好。”邬咎氣得牙癢,一連說了三個“好”字。

別說掉眼淚了,祝宵簡直是潇灑得不得了。

要不是有一紙協議在,恐怕連他的墳墓在哪都找不到了吧?

再過倆月,豈不是連他人是誰名字怎麽寫都忘了?

……這麽看的話,還好他有先見之明,讓祝宵簽了協議。

其他人無所謂,但是祝宵休想這麽容易就忘了他。

管家見勢不對,趕緊遁走:“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管家走後,邬咎又拿出那張自己畫了許久的鬼畫符。

他盯着那團抽象的線條,咬牙切齒地道:“真行。”

就在這時,邬咎的桌面上突然升起一縷煙,一封信箋緩緩地浮現出來。

邬咎愣了愣。

陽間有人給他燒信?

陽間只有祝宵一個人知道他死了——祝宵?!

邬咎眼疾手快地抓起那封信,手指一搓将它展開。

認識這麽多年,邬咎一眼就認出這是祝宵的筆跡。

上面只有寥寥一行字。

這行字邬咎也很熟悉。

——【邬咎,你個傻逼。】

邬咎:“……”

這可真是稀奇了,堂堂閻王爺頭一回收到珍貴的陽間來信,內容竟然是一句傻逼。

邬咎顯然是被這封言簡意赅的信箋沖擊到了,一時之間不知作何反應。

等回過神來,邬咎先是對着這行字陰陽怪氣:“原來還知道我名字怎麽寫。”

然後又不爽地道:“也不知道捎句好話……我都死了!”

最後他将那封信疊好裝進上衣口袋,黑着臉說:“我要去陽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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