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章

第 72 章

沈遙淩握着陶埙, 上面似乎還留有寧澹手掌心裏的溫度。

算上這個陶埙,寧澹已經送了她三回東西了。

第一回是紫玉簪子,第二回是黑曜石吊墜。

雖然每一回都事出有因, 并不能算得上是“禮物”。

但這些事情, 也還是前一世從未發生過的。

就像, 從前都是她上趕着找寧澹的身影,現在卻時常能看到寧澹圍着她打轉,保護她的周全。

當然這很有可能,只是他對于同行之人的照顧。

但是, 他的目光也時常很不必要地停留在她身上, 明顯到她刻意忽略仍會注意到的地步。

她并不是一個遲鈍的人。

便忍不住産生了一個疑問。

難道他做這一切,是因為在意她嗎?

但這個念頭出來之後,很快又被她嘲笑着打斷。

因為這個問題太熟悉了。

她上輩子不知道想過多少遍。

她喜歡寧澹, 所以會不自覺地注視寧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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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常常以己度人, 把寧澹對她的所有善意也視作喜歡的證據。

但很可惜那只是自我欺瞞的幻想。

他或許也曾看過她, 但并不喜歡她。

他看過來是因為發現了她的心意, 對此感到好奇, 也或許感到別扭。

她總看他,越看越喜歡。

而他多看她幾次,卻是越看越在心裏弄明白了, 她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子。

一線之隔,暗戀的人和被暗戀的人,相似的行止, 卻是出于完全不同的原因。

暗戀好就好在有足夠的空間用來欺騙自己。

對方的任何一絲笑意, 任何一個上揚的尾音, 任何一個随意的目光,任何一次偶然的巧遇, 都會被她拾撿起來,當做幻想中相愛的佐證。

而這一輩子她再也不需要依靠這些暧昧過冬。

自然也沒必要去撿拾。

所以。

她也沒必要去嘗試理解那些理解不了的目光。

沈遙淩出門時就已經是後半夜了,這會兒天都快亮了。

她沒有再睡,握着那個陶埙合衣躺在床上發了會兒呆。

那種黑色膠狀物究竟是何物?

沈遙淩閉上眼回想,她在所有讀過的書裏都未曾見到過此物,應當是此地特産。

但此地到處都是石山,會有什麽——

沈遙淩思索着,思緒微頓。

直到若青把早膳端進來,沈遙淩才伸着懶腰下床。

國主準備的膳食很是豐富,沈遙淩端起酒盅晃了晃,輕笑:“倒是熱情。”

若青見她似是感興趣,便拿了一只酒杯過來:“小姐可是想飲酒?奴婢替小姐斟酒。”

“這裏面都是藥材。”沈遙淩搖搖頭,只打開壺蓋,拿在鼻尖輕嗅,并沒往嘴邊送,分辨了一會兒,“乳香,沒藥,蘆荟,龍涎香……倒都是一些好藥。”

若青吓了一跳,連忙要把酒壺收起來。

“好藥也不敢随便亂喝。”

沈遙淩點點頭,認同了若青的說法。

門外忽然一陣響動。

她與喻绮昕的住處相鄰,聽這動靜,像是喻绮昕那邊出了什麽事。

沈遙淩連忙推門出去看,結果倒也沒看見什麽大事,只是喻绮昕在回廊上訓斥婢女。

喻绮昕面色煩悶,小婢女被訓得淚水漣漣,跪着趴伏在地,泣不成聲也不敢求饒。

沈遙淩忍不住問了句:“這是怎麽了?”

喻绮昕冷冷掃過來一眼,顯然還在氣頭上。

“丢了東西。”

難怪站在門廊上。

沈遙淩看了眼她屋內,其餘幾個婢女急成一片,正翻個底朝天。

跪在地上的那小婢女一個勁地垂淚,偶爾辯解一句:“奴婢真的不曾動過小姐的妝奁。”

“那是誰?”喻绮昕惱怒恨道。

小婢女又支支吾吾,說不清楚了。

沈遙淩察覺到周圍還有人在看,便對喻绮昕道。

“看這樣子一時半會兒還查不完,不如先到我房中坐坐。”

喻绮昕停頓少許,應了一聲,依舊冷着臉。

沈遙淩知道她丢了東西正煩着,也沒計較。

将喻绮昕讓進房中之後,悄悄擺擺手叫那小婢女起來,不用再在門前跪着。

沈遙淩讓若青給喻绮昕倒了杯熱茶,問:“丢的什麽?”

“随身的物件。”

喻绮昕撇開目光,敷衍了一句,大約不願細說。

沈遙淩揚眉,也沒多問,試着幫她考慮。

“有沒有可能是落在了別處?還有些行李沒帶進來呢。”

喻绮昕搖搖頭,眉宇間更有焦慮之色。

“昨日還用過的。”

“那屋裏進過旁人嗎?”沈遙淩想了想,“自家人,帶出來的都是放心的,總不至于到了外頭來動歪心思。”

喻绮昕很快地否認道:“沒有旁人。”

沈遙淩頓了下。

見她似乎确實不願多說,便也不再自讨沒趣。

只是勸了聲。

“現在不比在京城,這些仆婢跟着出來一趟也不容易。若不是什麽要緊的東西,還是不要大動幹戈為好。”

喻绮昕神色一僵,好半晌,吐了一句。

“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聽見你跟我說規矩。”

沈遙淩眨眨眼。

确實。

喻绮昕是喻家大小姐,比她講規矩多了。

她跟喻绮昕比起來,簡直像個野人。

沈遙淩揉了揉鼻尖,反思道:“抱歉,我似乎說錯了話。你管教婢女,我确實不該插嘴的。”

喻绮昕深吸一口氣,又徐徐吐出。

似是忍耐了下去。

沈遙淩換了個話題。

“不說這個。你那邊進度如何了?”

本以為說說公事總沒問題了,結果喻绮昕仍舊面色奇怪。

朝她看來一眼,眸光不悅。

反問一句:“你呢?”

沈遙淩坦誠道。

“困難重重。這裏并不适宜通商,恐怕這次要空手而歸。”

喻绮昕不知在想些什麽,勉強答了一句。

“過幾日,國主會安排人教習種藥和用藥的方式。”

沈遙淩眼睛發亮:“我能不能一起去學?”

她本來覺得問這一句沒什麽的。

都是大偃人,多一個人學會這神藥的秘密豈不是好事?

然而,喻绮昕聽完便怫然變色,擺袖站起。

桌上的茶還冒着熱氣呢,她一口也未動,已經準備走了。

“我就知道,你哪裏會那麽好心。”

喻绮昕指責她:“果然你是別有所圖。沈遙淩,你不是厲害得很嗎,怎麽還非要惦記別人的東西。”

說完喻绮昕便直接出了門,先前那個跪着受罰的婢女大約還守在門外,喻绮昕出門之後,沈遙淩還聽見她訓斥的聲音。

語氣跟指桑罵槐似的。

沈遙淩給她一通說懵了。

轉頭問若青:“我又惹她了?”

過了會兒還是不淡定:“我惦記她什麽東西了?”

若青忙安撫地拍拍她的背。

“小姐問到藥材她才發火,大約只是怕你搶醫塾的功勞罷了。”

沈遙淩聞言想笑。

“她喻家大小姐,不至于跟我争這個風頭吧。”

“那誰知道。”

若青翻了個白眼,把沈遙淩平時氣人的樣子學了個三分像。

沈遙淩是真被她逗笑了,也忘了生氣。

可是,卻始終覺得不對勁。

卻又想不出哪裏有問題。

若青想了想,湊近道。

“小姐,方才喻家姑娘騙你了。”

“什麽?”

若青便附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原來昨晚沈遙淩跟着寧澹出去之後,若青便一直守着門,再也沒睡。

兩邊隔得近,若青分明聽見隔壁半夜裏門外長廊上悄悄地來了人,還有說話的聲音。

聽着雖然模糊,但有好幾句不像大偃話。

分明有阿魯國的人到訪,喻绮昕卻說沒有。

沈遙淩心頭疑窦重重,點點頭,又囑咐若青道。

“別去外面亂說。”

“我省得的。”若青趕緊應下。

本以為這只是件小事。

沈遙淩接下來的幾日,幾乎都跟着招待他們的大臣在外面閑逛,說是領略當地的風土人情。

那個大臣似乎因為那日沈遙淩用當地的語言說了一句“沒關系”,便對她格外感興趣,介紹得非常詳細。

沈遙淩好奇地望着遠處的高山。

“我們可以去火山旁邊看看嗎?”

一向熱情的人卻搖頭拒絕了。

“最近很不穩定,随時都有可能噴發,去那裏不安全。”

天衣無縫的回答。

沈遙淩也弄不清楚他說的是實話還是欲蓋彌彰,不過,也沒有別的辦法。

每天這樣出去晃一圈,還是一無所獲。

寧澹晚上沒再來找過她,想來也是沒有新的發現。

沈遙淩越來越提不起勁。

這日回到房中,若青卻着急忙慌地過來禀報,說丢了東西。

事實上,這幾日,好些人房中頻頻傳出物件失竊的消息,早已鬧得雞飛狗跳。

沈遙淩愣了一下,先問道:“是丢了什麽?”

若青說,是一支青毫湖筆。

沈遙淩松了一口氣。

“這陣子丢東西的傳聞太多,我們不敢疏忽,要緊的東西都鎖起來了。但是總有忙碌起來的時候,屋裏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都有人在,還是大意了……”若青自責。

沈遙淩安撫道:“沒事,別怕。”

一支湖筆,雖然貴重,但丢了也就丢了。

沈遙淩快步走到床邊,翻開枕頭。

那天寧澹給她的的陶埙她随手放在枕邊,幸好,還在。

她聽了若青的話,也不敢再大意,将這東西找了根繩子挂上,藏在內袋裏。

總有人丢東西,自然也有人懷疑到了阿魯國,甚至想過要對質。

但是說到底,他們并沒有證據。

阿魯國作為東道主又那般慷慨熱情,懷疑對方實在很沒有道理。

于是又偃旗息鼓,只是人心惶惶,私底下生出不少糾紛。

反倒是阿魯國聽說此事之後,态度堅決。

主動提出這是他們招待不周才出了這樣的問題,要幫他們查清真相。

“你覺得是什麽原因?”

寧澹把沈遙淩拎到海邊一處山石上,問。

這裏有一塊巨大的岩石從山壁上延伸出去,站在石上,能夠将遠方的海面盡收眼底,赤霞與通紅的落日映在海面上,壯麗無匹。

有個詞叫做天涯海角。

沈遙淩雖然不知天和海的邊界在哪裏,但站在這裏就仿佛已經走得夠遠了。

沈遙淩舉起團扇,隔着朦朦胧胧的緞面看碩大而赤紅的夕陽。

“不好說。”

“其實我覺得不可能是自己人幹的。可是阿魯國連金銀都不要,要這些東西做什麽?”

實在是費解。

想到最後也想不出什麽答案。

若不為求財,便像是誰故意為之,搗亂一般。

沈遙淩繼續往前走。

隔着一灣蒼藍如翠玉的海水,她發現腳下的海角延伸出去,連着另一個海角。

若平躺下來看,兩處海角會像是連成了一根石橋。

但其實中間隔着三只羚羊跳躍的距離。

沈遙淩看看對面在風中搖晃的樹木,神秘的風景在她眼底招搖,好奇心仿佛生出了小爪,勾引着她想要過去探秘。

她又看看底下碧波蕩漾的海水。

袍袖被吹得擺蕩,她不用回頭,也能察覺到寧澹正在身後注視着她。

“你想做什麽?”寧澹忽然出聲。

沈遙淩收回神思,眨眨眼。

“沒什麽。”

寧澹抿唇。

雖然知道不應該。

但他總是忍不住回想起那個同他成婚後的沈遙淩。

她想要從他這裏得到的東西時,會跟他撒嬌,會用濕潤的眼珠看着他,即便要忍着害羞。

比如他第一次知道沈遙淩的小名的時候。

沈夫人當着他的面叫沈遙淩“乖囡”,他聽到了,就學會了。趁着沈夫人離開時,就一個勁地用這個稱呼叫她。

沈遙淩不想要聽,耳朵立刻熱了起來,但是又不好因為這種事情和他吵架。

寧澹也看出她的窘迫,故意不肯改口。

沈遙淩被“折磨”了好一會兒,終于想出一個辦法,靠過來抓住他的手臂,用威脅的語氣請求他:“不要再取笑我啦。”

寧澹知道自己在笑着,但是他說“不笑你”,彎腰在沈遙淩側臉上親了一下。

但那種事現在好像再也不會發生了。

沈遙淩不會跟他撒嬌,也不會跟他抱怨。她隔着客氣禮貌的距離,看上去好像很好說話,但是他再也聽不到她坦誠地告訴他心裏話,而他僅僅只是提醒她一句“危險”,也會換來她的一句“謝謝”。

這種詞對他來說很刺耳。

寧澹攏起心神,走到她身後。

低醇的聲音像是能誘哄人一般。

“你不想過去看看?”

沈遙淩倏地被戳中心底的癢處。

飛快地掃了寧澹一眼,又移開目光。

用了幾分力氣地說:“不想啊。”

她的語氣聽起來倒确實是興趣缺缺。

寧澹“哦”了一聲,越過她徑自往前。

“我想去。”

沈遙淩倏地回頭。

“啊?現在嗎?怎麽去?”

她忍不住追問。

寧澹用目光丈量了一下。

“輕功過去便是。”

說得輕松。

不會輕功的人要怎麽辦。

沈遙淩忍不住羨慕。

“我們只在這裏待半個月。現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以後就再也來不了了。”

寧澹又在此時回頭。

“真不去?”

沈遙淩清清嗓子。

“你想帶我嗎?也不是不行。”

寧澹微微用力平了平嘴角。

他把手臂伸給沈遙淩,沈遙淩熟稔地攀住。

他垂眸:“不夠。”

沈遙淩問,什麽不夠?

寧澹指了指自己的脖頸。

“不夠穩,要抓這裏。”

沈遙淩:“……”

就算他把他的脖子形容得像是一個椅子扶手也沒用啊。

這個動作有點親密了。

其實沈遙淩本來不必如此謹慎的。

但是最近,寧澹的态度總是讓她忍不住多想。

沈遙淩微微退縮。

“那我不去了。”

寧澹靜默了一瞬。

似乎退讓地,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抓這裏也行。”

這就是正常的了。

但是有了方才的對話,就總覺得還是哪裏有些奇怪。

沈遙淩猶豫,目光往寧澹臉上飄。

寧澹站在那裏,好似千年玄冰不染凡塵,自然也不會染紅塵。

除了眼神時常莫名帶着一股執拗之外,與九天仙君也區別不大。

沈遙淩看着他那張冷臉,又打消了自己的疑慮,走近兩步。

寧澹偏頭似乎在看她,距離瞬間拉得更近。

沈遙淩心跳頓了一下。

她沒回頭看,不過這個姿勢,她的脖頸應該很接近寧澹的鼻尖和嘴唇。

但奇怪的是,她察覺不到寧澹的鼻息。

好似他有意屏住呼吸一般。

寧澹擡手攏上她的腰背,手心虛置着,只用手臂固定。

“這樣可以嗎?”

嗓音仍帶着些微的嘶啞,沉沉的。

又緊了緊力道。

“這樣呢?”

沈遙淩被他一通問得有些無言。

胡亂道:“可以。”

又忍不住道。

“你就當我是個麻袋不行嗎。”

不要再一直問了。

“嗯。”寧澹倒也配合,果然沒有再提出一些過于體貼的問題。

只是在騰空而起的瞬間,叮囑了一句。

“摟緊。”

沈遙淩耳際一陣酥麻。

心無波瀾地嚴肅糾正:“是‘抓’。”

寧澹唇角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微微揚起。

沈遙淩回來時有些晚了。

阿魯王宮的寝殿是三合的,中間用與樓層一般高的石山隔開,環抱着參天大樹。

樹杈之間,小路曲折。

沈遙淩從旁邊經過,聽到裏面有細微的奇怪聲響。

她下意識回頭,透過密密的枝桠,隐約看見一個穿着僧袍的人摟着一個身着阿魯婢女,交頸纏吻。

沈遙淩唰地收回目光。

她這幾日也汁了解了,阿魯國的風情與大偃大不相同,情愛之事并無需含蓄,也無需避諱,仿佛只要情投意合便百無禁忌。

沈遙淩知道,即便他們發現她看到了,也只會覺得很平常。

但她還是有些适應不了。

撇開目光想要換條路走,卻看見二樓回廊轉角處,喻绮昕正站在扶欄後面,有些失神地看向樹叢中。

沈遙淩暗暗思忖。

她走上二樓,喻绮昕仍然沒有發現她。

沈遙淩幹脆走到她背後。

“瓦都裏的僧人與佛教不同,不用禁欲,可以娶妻生子的,甚至還可以納妾,收通房奴婢。”

喻绮昕被吓得一彈。

沈遙淩趴在扶欄上,語氣若閑談。

喻绮昕看清是她,臉色難看。

下颌微擡。

“跟我說這個做什麽。”

沈遙淩回頭看她。

樹林中的那個僧人和阿魯婢女其實都很陌生,是她們不認識的人。

但喻绮昕偏偏看着他們發呆。

究竟是為了他們發呆,還是因為看着他們,想到了旁人?

沈遙淩對她露了個笑。

“沒什麽,想起來就随便說說。”

沈遙淩心想,少女的心思很好猜。

她看着喻绮昕無法遮掩的表情,就忍不住想,原來她曾經為了寧澹失神時,在旁人眼中是這樣明顯的。

她不知道喻绮昕跟那個名叫亞鹘的僧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些什麽。

但是從下船以後,喻绮昕就變得越來越不對勁了。

喻绮昕原先也說得上心高氣傲,但是端着大小姐的架子,并不會随意失态。

現在卻屢屢作色,仿佛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控制。

沈遙淩想到那日喻绮昕與亞鹘說話時的神情,又想到若青說,半夜有人造訪喻绮昕房中。

很難不将這幾件事聯想到一起去。

少女情窦初開并不是壞事。

但是若是對方身處異國他鄉,又是一個根本不知根知底的神秘人,就有些危險了。

沈遙淩也做不了什麽,只是提醒她。

“亞鹘也一樣。”

喻绮昕呼吸猛地一跳,眼神晃動地看向她。

沈遙淩有幾分殘忍地接着說。

“以亞鹘的身份地位,他身邊一定有了侍奉的奴婢,我看到過的,就有好幾個。阿魯國可沒有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說法,他日後內宅妻妾也絕不會少。”

喻绮昕面色唰地慘白,現出被侮辱的神情。

“沈遙淩你瘋了?無緣無故跟我說這些,我難道……跟我有什麽關系,我才沒想過!”

喻绮昕憤而轉身離開。

沈遙淩默默不語。

希望她真能想明白吧。

也不是沈遙淩多管閑事非要插手。

而是這阿魯國,處處透着妖邪。

出發之前,她就與喻绮昕約定過,要互相幫襯的。

自然不能裝聾作啞。

又這般過了兩日。

雖然确定無法通商,但魏漁到島上的這些日子其實也不算一無所獲。

他編了一個目錄,上面詳細記載了阿魯國的地形地貌、植被、人口數量等等內容。

當然,還有一些信息是沒有經過譯人的審閱,偷偷記錄下來的。

比如阿魯國所有的航線圖,日常說話拟音,戰甲裝備等等。

平日裏魏漁負責應付那些招待他們的使臣。

沈遙淩和寧澹則負責到處搜羅這些細枝末節的信息。

再給魏漁來彙總。

不知不覺間,也收集得夠多了。

魏漁判斷過,再在這裏待半個月,便可以将這座島摸透。

沈遙淩和寧澹互視一眼,沒說話。

魏漁奇怪地看着這兩人眼神交接。

蹙眉道:“你們有事瞞着我?”

沈遙淩連忙擺手:“沒有沒有。”

魏漁面色沉了沉。

寧澹幫腔道:“并無。”

魏漁緩緩吸氣,說道,“我問的是沈遙淩。”

沈遙淩讨好地笑笑,軟聲說:“真的沒有啊,老師。”

寧澹看着她和魏漁說話的神情,喉間似卡了根魚骨,吞吐艱難。

魏漁凝思半晌。

拿起紙筆轉過身,背對着他們。

埋頭苦寫,再也不跟他們說話了。

沈遙淩心裏一陣煎熬。

她并不是想單獨瞞着魏漁一個人。

但是幹屍的事情,到現在還一點線索也沒有。

半個月摸透這個島?

只怕這其中的水,比他們想象的還要深。

魏漁什麽都不知道,反而才是最安全的。

他是帶着大偃陛下手谕派來的使臣,堂堂正正地來,光明正大地走,誰敢對他如何。

所以沈遙淩不願意說。

寧澹低聲勸她。

“先走吧。”

沈遙淩不願意。

她還想再在魏漁的殿中賴一會兒。

魏漁其實耳根子很軟,她多耍賴一會兒,魏漁就不會生氣了。

寧澹胸口發澀,苦柑的氣息又濃重起來。

他當然知道沈遙淩只把魏漁當做師長,或是友人。

但就這麽一個魏漁,也比他的位置親密數倍。

魏漁誰也不理,沈遙淩想方設法找他講話,寧澹插不上話,默默凝視着沈遙淩。

若青急匆匆跑來的時候,就看見這僵持的一幕,頓了一下。

不過這三個人,似乎沒有一個人意識到。

沈遙淩看到她,還奇怪道。

“若青?怎麽來了不說話?”

若青這才猛地回神。

想起自己要說的事情,忙着急道。

“小姐,奴婢有事禀報。”

沈遙淩招招手:“進來說。”

若青輕吸下鼻子,小跑着進去。

附在沈遙淩耳邊說了幾句話,聲音還有些顫抖和哽咽。

寧澹耳力好,聽到一半,眉心倏地緊蹙。

若青話音落下,沈遙淩面色也變得冷凝。

抓緊她的手問:“我們家裏的人沒出事吧?”

“沒有,沒有。”若青連忙搖搖頭,“小姐囑咐了,一旦走得遠些,就要那十位江湖高手随行保護,我們一點事都沒有。”

即便如此,若青眼眶仍是紅紅的,看來還是被吓到了。

沈遙淩心中也發沉。

前些日子是丢東西。

到了今天,竟然還不見了人。

先是從一家報出消息說有仆婢找不着了,接着又有幾家響應。

算一算,竟然總共已經失蹤了五個婢女。

從大偃來這裏的大多都是少爺小姐,個個身邊都帶着一串随從婢女。若是有對仆婢管得不上心,人數又多的,恐怕丢了好幾天了才發現。

原先說這裏有賊,就已經鬧得人心不定。

這會兒發現身邊竟然有五個人不知何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更是人心惶惶。

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出了怪事,恐懼頓時如風卷燃草,一片片地蔓延。

若青确認了消息後差點軟了腿,第一件事便是來找沈遙淩。

他們都是家仆,只有看見主子才會覺得安定。

沈遙淩定了定神,轉身對魏漁道。

“老師,目前已經發現有五個大偃人失蹤了,這事在阿魯國的地界上,需要立刻禀報國主。”

魏漁也意識到事态嚴重,立刻收了東西。

“我這就去。”

沈遙淩拉住若青的手,要回去安撫其他人。

寧澹想跟着,被沈遙淩阻住。

“你保護老師。”

沈遙淩琥珀色的眼底深處有無法言說的顫抖。

他們都看到了那些幹屍。

莫名失蹤的婢女,會不會跟那些屍體有關?

她不敢再深想。

寧澹看着她的雙眸。

須臾,點點頭。

“好。”

三人分道而行。

沈遙淩疾步回到寝殿時,發現各家大多都是大門緊閉。

這會兒恐怕都害怕得不行。

沈遙淩點齊了近身婢女之後,也把大門阖上。

對她們叮囑。

“你們跟着我,我會盡力保護你們。但若是真的不巧遇上什麽事,先表明身份,你們是大偃沈家的人,沈家為你們負責。”

“若是對方知曉身份仍然咄咄逼人,身上的財寶不要留,不危及性命的事,不要反抗,只要能活下來,無論損失了什麽,我都會替你們彌補回來。”

幾個婢女本被吓得六神無主,聽着主子這話,都忍不住掩面啜泣。

但哭出來了,反而也沒那麽怕了。

沈遙淩展臂将她們聚在一起,拍着肩膀安撫。

魏漁他們的動作也很快。

入夜之前,國主親自造訪。

他以沉痛語氣告知衆人,近日确實發生了好幾起失蹤案,好幾個阿魯人在進山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他們正在嚴加調查當中,只是沒想到,這失蹤案還波及到了貴客。

沈遙淩忍不住出聲問。

“敢問國主,最早是什麽時候開始發現有阿魯民衆失蹤的?是誰作案?能不能找到他們?”

國主一臉肅穆。

看見沈遙淩,語氣卻還算溫和。

“最早是七天之前。原先我們以為是野獸吃人,可是一連失蹤了好些人。阿魯國的石山雖高,但樹叢不密,沒有這麽多的大型野獸。那麽,就只有可能是叛教者作祟。”

“目前還沒有找到生還的人,不過請你們放心,對于我們尊貴的客人,以後絕對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情。”

沈遙淩聽着這個回答,并不滿意。

國主接着道。

“為了防備可怕的敵人,吾會打開阿魯聖域,供各位安身。”

“諸位尊敬的客人,請你們放心,阿魯聖域是整片國土上最為安全的所在,從來僅允許最偉大的侍伸者進入。你們待在裏面,不用擔心會受到任何的傷害。”

“但是聖域聖潔,男子與女子必須分開居住,希望你們諒解。”

這種時候,誰還有心思管別的。

只要聽聞安全,便迫不及待地點了頭。

沈遙淩心中覺得不對勁,卻也一時之間無法反駁。

所有人連夜收拾了東西,搬進“聖域”。

所謂“聖域”是一座巨大的神廟,造型與他們曾見過的石檐塔很相似。

比起石檐塔更要雄偉幾倍。

他們被分別安置在不同的塔層,每一個房間都有專人把守,沒有特殊的方式,無法打開門扉。

直到一切安置下來,沈遙淩坐在房中,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所有人就這樣被分散了。

從寝殿到神廟的這一路上,她甚至連跟寧澹多交代一句話的時間都沒有。

沈遙淩閉上雙眼。

腦海中竭力地思考着。

這件事當中,到底有哪些人在撒謊,到底誰是背後的主謀。

國主說的那些話,聽起來合情合理。

但是,他所說的叛教者是真的存在嗎?

他們在“聖域”中過了一夜。

一夜過後,已經有很多人坐不住了。

第二天天一亮,就有很多人過來找沈遙淩,商量想要提前回去的事。

既然阿魯國有反叛者,并不安定,這裏就不适合游學。

離開大偃之前,陛下也曾囑咐過,若是遇到無法克服的困難,可以即刻返程。

“沈小姐,你怎麽看?”

男子和女子被分開保護,她們現在聯系不上那幾個使臣。

只能先把這邊的意見統一起來。

沈遙淩看着對方憔悴的面容,猜測她應該一夜沒睡。

沈遙淩深吸一口氣,說:“張姑娘,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張家似乎也有一個婢女失蹤了。”

張姑娘哽咽一聲,點點頭。

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很多人找到她當說客。

她才會來找沈遙淩。

沈遙淩疑問:“如果我們現在走了,那個婢女怎麽辦?”

張姑娘一滞。

大約是第一次有人問她這個問題。

她頓了一下道:“國主說了,會派人全力救援。救回來之後,自然會派船送她們回來的。”

“是嗎?”沈遙淩扯了扯唇,“那你知不知道,阿魯國的兵力有多少?他們對上那些反叛者的勝算又有多少?那些婢女是我們的人,如果她們被當做戰俘抓走,我們不留下來替她們談判,阿魯國會費心盡力保下她們的可能又有多少?”

張姑娘又是一頓,更漫長的沉默後,忽然将臉埋進雙手裏。

痛哭失聲:“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

她知道。

所有人都很清楚。

只要他們離開,那幾個失蹤的婢女生還的可能就是零。

但他們已經不想再繼續留在這裏。

也并不想再去花時間等人找回那幾個婢女。

說到底,無非是幾個婢女而已。

死了又能怎樣。

若是那些叛教者更進一步,真的傷害到了他們怎麽辦?

沈遙淩長長地吐息。

再一次開口,第不知道多少次地否決。

“你回去吧。我不同意。”

張姑娘失望地看了她一眼,擦去眼淚離開。

或許沈遙淩的拒絕只是螳臂當車。

只過了兩天,國主給她們每個人送來一份禮品。

說是從阿魯國帶回去的紀念。

“返航的船隊已經在籌備了,這些珍貴的藥材是國主的心意,請你們收下,代為向大偃的皇帝問好。”

沈遙淩捧着那個盒子。

裏面擺滿了精美的罐子,打開來,是不同的藥物,沒什麽氣味。

最後一罐裏的藥粉,全是黑色。

沈遙淩看着這個顏色,心底一顫。

最近她有些過于敏感。

看到黑色,就忍不住想到那日看到的幹屍。

她收起盒子,轉頭去看附在裏面的紙條。

記載着這些藥物的不同用法和用處。

那罐黑色的藥粉叫做“木米亞”,可以治卒中,面癱,頭痛,耳道腫痛,咳血,解蠍子毒。

果然是神藥。

沈遙淩一時之間真的想不明白,一種藥粉為何能解這麽多病症。

甚至還有幾種不同的急症。

她阖上木盒,放在桌上,走出門外。

她門前的守衛用生硬的大偃話問她:“您要去哪裏。”

沈遙淩說:“我想找大偃的使臣,魏漁。”

守衛搖搖頭。

“在聖域之中,無關男女不得碰面。”

沈遙淩抿緊唇。

他們真的就要這樣回去?

又有誰弄明白了這藥材的來源。

沈遙淩忽地想到什麽,改口。

“好。那我去找我的同伴,喻姑娘。”

那守衛果然沒再阻攔。

沈遙淩問清了喻绮昕的新住處,疾步而去。

但喻绮昕房間的石門緊閉。

連守衛都不在,看來是沒有人在房中。

沈遙淩不得不折返。

她暫時不想被關回那個石門之中,便換了個方向,順着高塔的階梯一級一級而上。

一邊漫無目的地走着,一邊在腦海中想着事情。

餘光忽地瞥見一扇門是打開着的。

透過縫隙,裏面并不像是住處的布置。

沈遙淩不由得想。

這座“聖域”,原本是用來做什麽的?

就在想到這個問題的瞬間。

一陣危機感和興奮感同時擊中了沈遙淩的腦海。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在沒有寧澹在身邊的情況下亂走。

但是她也知道,在即将被送回大偃之前,她能做的事情已經不多。

就像寧澹說的。

如果錯過了那片當時近在咫尺的風景,或許就再也沒機會看到了。

或許機會總是和危險并存的。

沈遙淩提起裙擺,腳步輕而快地移向了那扇門。

門裏沒有人。

她側身輕輕地滑入。

-

“何物?”

“說是,帶回大偃的禮品。”羊豐鴻捧過木盒,放在了桌上,轉述方才那守衛的話,“據說,他們進貢給陛下的神藥也是與此物同源。”

寧澹眸中利光微閃。

上前一步,拆開了那木盒裏的藥罐。

不同顏色的粉末,确實有些眼熟。

上一世,陛下确實時常以各色粉末泡水,據說可以止肺腑出血,還能明神提氣。

原來那些粉末就是阿魯國進獻的“神藥”。

寧澹毫不珍惜地伸進兩指,撚了些許到鼻尖嗅聞。

心神忽地一凜。

那日在石洞之中,沈遙淩想要去嗅聞那些幹屍,被他阻止。

并不僅僅是因為他不願意讓沈遙淩觸碰肮髒之物,更是因為,他嗅覺足夠敏銳,已經記下了那幾具幹屍身上所覆着的黑色膠狀物的氣味。

與手中這些粉末很是相像。

寧澹攥緊指尖。

他原本認為,只要他能記住這種氣味,就一定能在沈遙淩之前分辨出來,能夠提前給沈遙淩預警。

可他現在,和沈遙淩不在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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