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章

第 75 章

寧澹緊緊摟着沈遙淩, 掌心時不時在她背後輕拍,懷抱珍寶一般地輕聲安撫。

“沒事了。”

沈遙淩掙紮。

又立刻被寧澹按回去,更加細密地拍撫, 不住喃喃。

“不, 我有事。”

沈遙淩強行用僅剩的力量掐住他的耳朵, 讓他認真聽自己說話。

“我吃了奇怪的藥。”

寧澹一頓,眼眶泛紅地盯來。

喻绮昕已經踉跄着爬起,段兒過來替她解開了綁在嘴上的繩子。

哐啷一聲,寧澹抱着沈遙淩跌跌撞撞沖過來, 雙眼紅得好似進了朱砂, 臉色肅穆。

“她被下了藥。”寧澹朝着喻绮昕說。

沈遙淩一條手臂無力地垂下,喻绮昕連忙給她把脈。

卷起衣袖露出雪白手臂,手心劃出血痕, 到處摔得青青紫紫。

喻绮昕有些不忍, 移開目光。

過了一會兒, 喻绮昕道:“浮而甚虛, 散脈靡常, 氣血混亂不定。這脈象,亂是亂了些,但目前沒有什麽危險, 只不過,藥物已經侵入血脈肌理,後續會不會引發其他的症狀, 最後會演變成什麽樣子, 我也不清楚。我只能給她找一些平心靜氣的藥讓她維持清明, 鎮壓她血脈中的亂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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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澹眉心緊皺。

“只能壓制嗎?不能夠根除嗎?若是毒藥怎麽辦?”

“這……”喻绮昕被逼問得陷入沉默。

她并不清楚沈遙淩具體是吃了什麽藥,當然拿不出所謂的“解藥”, 只能看脈象。

“我暫時沒有別的辦法。”喻绮昕有些羞赧。

她回憶了一下,記憶中,沈遙淩似乎從未說過“我做不到”之類的話。

“而且現在手頭的藥材也不夠用。只有先壓制,盡快回京。回到京城,有太醫他們在,一定就有辦法了。”

寧澹抿唇。

沈遙淩滿頭虛汗,“唔”了一聲,在寧澹衣服上蹭掉眼睫上的汗珠,掙紮着說了幾味藥材的名字。

“淫羊藿、人參、蛇床子、枸杞,還有黃連。”沈遙淩神志不清,仍試圖回憶自己吃出來的味道,整張臉皺起,“很多很多的黃連。”

因為真的非常非常苦。

“還有……我不知道了……”她聲音幾近無聲。

“我知道了,那我這就去給她配藥。”

喻绮昕聽完,咬了咬唇,在段兒的攙扶下快步離開。

沈遙淩吃了那個藥以後渾身無力,頭腦仿佛被人用什麽東西蒙住了,一片昏昧。

但偏偏,她又感覺自己很清醒,她的意識很活躍,想法不斷地跳躍,時而興奮至極,時而又忽地疲憊。

她唰地睜開眼,看着寧澹。

跟寧澹說,“快去救人,快去救人。”

寧澹問她救誰,她又說不出來名字,伸手去抓寧澹的衣襟。

寧澹把她給握住,告訴她:“不要亂動,你手上有傷。”

想了一會兒,寧澹折返回去,把被扔在一旁的國主給撿了起來。

“其餘人在哪裏?”

國主一臉頹喪,沉默不語。

寧澹也是方才急瘋了,一時間沒意識到,這個人根本聽不懂他講話。

寧澹于是暫時把沈遙淩放到一旁,讓她靠着柱子,想撿起繩子把國主五花大綁起來去找人翻譯。

正彎腰撿繩子,背後忽然爬上來輕輕軟軟的重量。

沈遙淩靠在他背上,好像很不滿意他居然要自己親自走路。

打着哈欠問他:“你在幹什麽?”

寧澹知道她現在不清醒,哄着她說:“我在扔垃圾。”

沈遙淩就轉過頭幫他找了找,好像是看哪裏可以放得下垃圾。

找了一會兒找不到,有些不耐煩,又趴了回去。

“好困。”

寧澹看得出來,沈遙淩的狀态越來越差了。

他心急如焚,生怕那藥會損傷人的神智。但一時之間也沒有什麽辦法,一邊面無表情地任由沈遙淩趴在他肩上,一邊手上使力,唰地扯緊繩子,捆得人手腳瞬間漲紫。

寧澹把國主扔在原地,蹲好了些,把沈遙淩背起來。

沈遙淩也不客氣,調整了一個舒适的姿勢,趴在他肩膀上,扭頭就睡了過去。

等到沈遙淩醒的時候,身周圍繞着一股清新的香氣。

是醫塾的人點燃了随身帶的安神香。

燃香讓她混沌的腦袋稍稍清醒了一些。

沈遙淩發現自己身處大殿之中,周圍坐滿了人,國主坐在正中,面無血色,像是在接受什麽盤問。

——不,準确地說,應該是寧澹身處大殿之中,而她身處寧澹的腿上。

寧澹眉目冰冷,一身黑衣,煞氣四溢,好似一尊殺神。

而她把寧澹當成褥子坐着,在所有人中顯得格外高人一等,好似那踩在殺神腦袋頂上趾高氣揚的小妖。

沈遙淩:“……”

她下意識看向旁人的反應。

其他人沉眉斂目,不敢直視。

她屏息,轉回視線來,就發現寧澹直視着自己。

他好像在第一時間就發現她睜眼了。

沈遙淩幹笑了一下,試圖往旁邊挪動。

“有我的座位嗎?”

寧澹一愣。

輕聲說:“有。”

然後微微起身,把她放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動作輕柔,還幫她調整了一下坐姿。

沈遙淩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這都是什麽事。

她暫時只能假裝沒有知覺,轉頭看向一旁。

若青正守在椅子背後,看見小姐醒了,很快端過來一碗藥。

“小姐,這是喻姑娘熬的藥,說是讓您往後一日一碗。”

沈遙淩看了一眼喻绮昕,點點頭,接過碗閉眼喝幹。

碗底放在托盤上的“咯嗒”聲有些清脆,沈遙淩下意識看了看一旁的人。

确實有幾個在往她這邊瞧的。

只不過瞬間又收了回去。

沈遙淩眨眨眼,試圖平心靜氣。

一名使臣正在叱問。

“我等奉陛下之命遠道而來,意為友好結交,爾等緣何設計陷害?”

譯人跪伏在地,急促地翻譯。

沈遙淩耳朵動了動,循着聲音轉頭望去。

她也很想知道。

阿魯國究竟是為了什麽,要與大偃為敵。

阿魯國主面上一片灰敗,語氣沉悶。

原來阿魯國一開始确實誠心,但更多的是貪心。

這裏的百姓本來在教義教化之下性情淳樸,甘于貧苦,但見過了外人的富貴之後,紛争不斷。

他對大主教亞鹘抱怨過幾回,亞鹘卻将其歸咎于國運衰亡。

“若是國主得不到天神的眷顧,就由更尊貴的血脈來補上。”

國主被他這番言論吓得膽戰心驚,深深懊悔自己不應該随便跟亞鹘胡亂抱怨,但後來才發現,亞鹘其實蓄謀已久。

自從阿魯國開始用人屍做藥之後,亞鹘就開始有謀劃地從別的國家帶回一些“信徒”,這其中有身體弱的,沒多久就死了,便順勢做成幹屍。

但漸漸地,亞鹘不滿足于此,想要得到“更加高貴的血脈 ”,就将目标瞄準了大國的勳貴之家。

他故技重施,瘋狂地到處搜羅“聖女”,國主攔過他好幾回,本以為已經打消了他的念頭——至少覺得他不會對這次來訪的使臣一行動手。

沒想到他瘋到了極點。

不僅果真下手,還顯些一次性傷了兩個人。

他自知有負大偃厚愛,如今已經亞鹘及其幫兇全數下獄,阿魯國願意将功贖過,只求不要開戰。

這當然只是國主所陳述的一面之詞。

對他自己有利。

卻隐瞞了諸多細節。

但在場之人也懶得深究,畢竟這些都是阿魯國內部的事。

他們只需如實将所見所聞帶回去。

剛交代完這些,一隊士兵領着一群人走了出來。

都是之前“失蹤”的仆婢。

而最後一個人看起來很陌生……沈遙淩眯了眯眼。

對方挺着孕肚,一臉茫然。

臉頰線條柔緩豐潤,也是大戶小姐的模樣。

士兵一一核對姓名,沈遙淩才知,原來這陌生女子竟然是燕州刺史之女。

亞鹘初到大偃時就是在燕州停留,她與亞鹘也是在那裏相識。

後來亞鹘西行入京,她被船隊送到了阿魯國。

她身份尊貴,即是亞鹘選中的第一個“聖女”。

喻绮昕牙關打戰,定定看着那個撫摸着孕肚一臉無措的女子。

若不是她醒悟得早,那就是她将來的縮影。

好在現在為時尚早,并沒留下不可逆轉的後果。

國主期冀地看向喻绮昕這邊。

喻绮昕算是毫發無傷,而沈遙淩……受了輕傷,被灌了不知名的藥。

國主慚愧道,亞鹘瞞着他的事太多,他也不知要如何解沈遙淩身上的藥效。

沈遙淩并不意外。

說實話,就算國主願意提供“解藥”,她也不一定敢吃。

已經直面過瘋子的人,是不敢再相信任何一絲他們表面上的理智的。

但除此之外,其餘的一切損失他們都會極力補償,但求一條生路。

國主殷殷看着這邊。

其他人也全都順勢看了過來。

沈遙淩忽然又變成了視線中心,忍不住偏頭回避。

寧澹也注視着她。

恍若不覺旁人的目光,還伸手過來拉緊她肩上的披風。

“冷了嗎?”

沈遙淩細微地抖了一下,擡手擋開他,想讓他在大庭廣衆之下離自己遠些。

寧澹被打了,卻沒退開,反而捉住她的手,輕輕捧着,細細查看手上的綁帶。

低眉順目地說:“要換藥了,等下我給你換。”

語氣自然而然,仿佛他本就該為沈遙淩做這些事一般,順從得像個小奴婢。

沈遙淩心中一片震撼的沉默。

寧澹是不是也吃錯藥了?

衆人直直盯視的目光多了幾分灼灼,原本說着正事,此時卻變得八卦。

來回在寧澹和沈遙淩之間打轉。

沈遙淩終于忍不住,輕咳一聲。

收回自己的手,假裝看不見寧澹,漠然回應國主的話。

“該如何處置這些事,并不由我們說了算,還需回到大偃後秉明陛下再行定奪。”

其餘人也輕咳一聲,收回目光,紛紛應和地又讨論了一會兒正事。

喻绮昕給沈遙淩熬的藥裏有鎮靜成分,沈遙淩坐了沒多一會兒,又開始犯困。

喻绮昕有幾分別扭地過來叮囑。

“我只能稍稍克制些許。這藥必須一日一副,否則随時可能複發,甚至反撲。”

沈遙淩困倦地眨着眼點頭。

寧澹見狀,伸手過來,托住她的腰,躬身想要把她橫抱起來。

喻绮昕在一旁,看到這個熟稔的動作,愣了一下,垂下眼,轉身走遠。

沈遙淩被驚得瞌睡都醒了幾分,連連往旁邊退,險些摔倒。

看了眼周圍,沈遙淩不自在道。

“你做什麽?”

“你走不動,送你回去。”寧澹低聲答。

“不必。”沈遙淩連忙道。

險峭山崖他“送”一下也就罷了。

這衆目睽睽的平地還摟來摟去?

沈遙淩想到方才她醒來時的那一幕,頭皮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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