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六月底放榜, 陶桃順利被電影學院錄取。
七月初,許言隽在海淮的收尾工作正式結束。
京市的律所分所剛起步,說好聽點是直升調任。
但京市始終是新地盤, 水只會比海淮更深。
許言隽可謂從頭來過。
齊蔓收到這個消息是一個月前。
她在一個調解現場碰見許言隽。
“你能不能別回去?”廊下安靜, 齊蔓緊緊握住他的手臂, 手背骨節泛白。
許言隽蹙着眉沒有說話。
“前陣子家裏人讓我調回京,說有個位置很适合我,但是我拒絕了,因為你在這裏。”
齊蔓目光流轉, 眸中盛滿了深情, “我留下不是因為我有多喜歡海淮我有多想待在這座城市, 而是因為你在這裏。”
因為你在這裏。
這句話她提及兩次,這份滿溢的感情就要掩藏不住。
“齊蔓。”
許言隽看着她,語氣平靜淡然:“你沒必要把時間都浪費在我身上。”
“可是我——”
我喜歡你。
齊蔓暗暗咬緊銀牙, 生生把這句話咽了回去。
她知道自己一旦說出口,就給了他拒絕的理由。
那他們之間連僅剩的同學關系都将蕩然無存。
“我能不能問你個問題。”
不等許言隽回答能與不能,她已經忍不住開口說道:“這麽多年, 你有喜歡過別人嗎?”
“沒有。”
許言隽的神情依舊平靜。
平靜中甚至因為她握着他的手臂不放而開始産生一絲冷淡。
他的眼睛很好看。
長眸漆黑,冷靜睿智。
齊蔓轉入附高那年見到他的第一眼就被這雙眼睛吸引。
他總是目光平靜,就像一汪清澈遼闊, 能夠容納任何世事變幻的泉。
可後來她才明白,他之所以平靜,只是因為不在乎, 不在意。
他的溫柔沒給過她,看似溫和, 實則疏離。
她一直都期望他能用在意的,溫柔的眼神看一看她。
可是從來沒有, 他沒給過任何女人。
不對……還有一個人是他的例外。
齊蔓又想起那晚在陶家花園看到的那一幕。
這些年許言隽一直單身,政法大學頭號潔身自好校草。
她甚至親眼看見追求者跟他告白,可是他從未答應。
後來就有流言傳出他和對面設計學院的盛朗才是一對。
齊蔓當時還挺慶幸有這個謠言在。
這樣那些女孩子就不會再靠近他。
可她……她同樣也靠近不了他。
但是為什麽陶桃可以。
就因為是妹妹嗎。
還是說,不只是妹妹。
齊蔓心裏的這個念頭越發壓不住。
她嘴唇微顫地開口:“你到底是沒有喜歡的人,還是那個人你無法喜歡?”
“你想說什麽?”
許言隽緩慢擡眸,與她對視。
目光之冷漠好像在看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
齊蔓知道,她若再敢說下去。
甚至多說一個字,他們之間連那點同學情分也将消耗殆盡。
“沒什麽……是我失言了。”
齊蔓低下頭,松了手,陷入沉默。
“許律師。”回廊傳來一道年輕男人的聲音。
話音剛落,就見一個身穿水洗T恤,兩鬓少白頭的男人走上前來。
“許律師,真的太感謝你了,要不是你,我老婆這工傷賠償真不知道要什麽時候才能下來。”男人的臉上是質樸感激的笑容。
“囡囡快,謝謝許律師。”男人手上牽着一個五歲大的小女孩,是他的女兒。
“謝謝哥哥。”小女孩語氣怯生,一雙眼睛卻眨巴着看向許言隽,很是好奇。
“囡囡,要叫許律師。”男人說。
“沒事。”
看着小女孩水汪汪的大眼睛,許言隽不由想起陶桃。
她初次見到他時,也是這麽點大。
他蹲下來,輕輕摸了摸小女孩的腦袋,“剛才怕不怕?”
無良企業克扣工資且拒不賠償工傷,方才判決下來時惱羞成怒還想動手。
混亂中,許言隽便看見這個小女孩把手裏的棒棒糖丢了出去,一下砸中對方領頭那男人的腦門上。
小女孩搖搖頭,握緊小拳頭說:“我要保護媽媽,打倒那些壞蛋!”
這初生牛犢無所畏懼的小脾氣也那麽像。
許言隽揚了揚唇,嗓音低沉而溫柔地說:“那你要多吃點飯,長大了才能更好地保護媽媽。”
齊蔓在一旁失神地看着這一幕。
海淮法院口無不知曉許言隽,年輕有為,專業性強,情緒穩定鎮得住場面。
更有如此溫柔細心的一面。
這麽好的男人,為什麽不能屬于她。
她堅持了這麽多年怎麽甘心放棄。
齊蔓暗暗深呼吸,轉身離開的同時拿起手機撥了通電話出去。
“大伯,之前你說的工作調動的事還能不能……”
-
許言隽回去這天,海淮地界依舊是大雨滂沱,這場雨下了很久。
好在一入京便雨過天晴。
望着窗外不停掠過的風景,或熟悉或陌生。
這條路他這些年來來回回了好多次。
回時腦海中的念頭不多,想着陶桃見到他時的表情,或是她拆禮物時露出怎樣的驚喜。
再離開時,腦海中的念頭就多了。
最開始是因為小家夥還小,他想的是他離開後她會不會哭,哭多久,路上他該發什麽信息來哄她別哭。
後來小姑娘漸漸長大,早已适應了他來來回回地離開家。
他不再擔心她會掉眼淚。
而是在想,下一次回來時她會否進入叛逆期與他生分。
周圍有那麽多新鮮的人和事在吸引着她。
她還會不會記得自己有個哥哥。
“孤注一擲放棄了現有的,未必就能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
臨行前師兄的話又在腦海中過了一遍。
他何嘗不知。
只不過這些年的千絲萬縷已經與他的生命維系在一起。
早已割舍不斷。
-
許言隽到家時天已經黑了。
陶桃攜爸媽在小區門口接她哥。
她手上還捧了束花,隆重得就差沒拉個‘歡迎回家’的橫幅。
一開始她的确在網上看了橫幅來着,只不過跟她哥聊微信語音時說漏了嘴。
然後那邊沉默了好幾秒,慢悠悠冒出一句:“忽然覺得,在海淮多待兩天也行。”
吓得陶桃立馬把購物車裏紅的綠的五顏六色的橫幅給删了。
“哥哥!”
老遠看見來人,陶桃捧着一束花小跑迎上去。
“這幾朵花是我在花園裏摘的,然後自己在網上學包花教程包的。”
陶桃很驕傲地說:“我包一次就成功了!”
看到這幾朵玫瑰,許言隽不由想起小時候,有一年他回去給父親掃墓。
結果遇上別的事耽誤了,第二天才回來。
小家夥當時也是站在小區門口的這個位置等他,手上拿着一枝花園裏摘的玫瑰。
許言隽彎腰把她抱起來的同時,她直接将那朵花給他戴到了耳朵上。
清俊少年耳後別着朵玫瑰,莫名多了絲妖冶感。
但到底也是違和的,方婉秋當時看見就忍俊不禁說:“花是能亂戴的嗎,也就你哥能任由你鬧了。”
許言隽接過這束九朵玫瑰組成的花束。
若他沒記錯,九朵玫瑰的花語,是堅定的相守。
但眼前這天真的小姑娘哪裏懂這些含義。
她不過是覺得九朵包起來飽滿好看。
僅此而已。
陶桃的手指尖多了一道細小的劃痕,大概是玫瑰刺所致。
不太明顯,但許言隽還是注意到了。
“喜歡,但是以後別弄了。”他道。
“為什麽呀?”
“因為哥哥以後都不走了,自然不需要你弄這些歡迎儀式。”
他挑了挑眉,“難道你還打算摘了送給別人?”
“唔不會!那些玫瑰是我和哥哥一起種的,我只送給你。”陶桃眼睛含笑地看着他。
“你啊就是嘴甜,難怪你哥疼你。”
方婉秋笑看着他們兄妹,“快進去吃飯吧。”
陶敬山接過許言隽的行李箱,搭上他的肩感慨地說:“總算是回家了。”
這些年陶敬山是打心裏把許言隽當成親生兒子看待。
他們不是父子卻勝似父子。
方婉秋準備了一桌子菜,全是許言隽愛吃的。
家裏比往日更熱鬧,陶桃很高興,吃完飯就說要到院子裏放小煙花。
“說是慶祝你終于回家,實際上啊就是她自己玩性起了。”
方婉秋笑着說:“言隽,你陪她玩會兒,我進去給你們切水果。”
許言隽點點頭。
陶桃見她哥出來,點燃了兩根仙女棒分給他哥玩。
接着自己拿上打火機去點那幾個大的落地煙花。
結果她人菜瘾大,蹲在地上一邊捂着耳朵硬是不敢靠近。
許言隽:“我來吧。”
火樹銀花般的煙花光芒映照着女孩嬌俏含笑的面容。
陶桃興奮地回頭,“哥哥,你給我拍幾張照片。”
許言隽拿起手機,點開攝像頭。
葡萄藤下,玫瑰枝旁。
少女在澄澈的月色下翩然雀躍。
美麗的煙花易逝。
她的一颦一笑卻已印刻在他的眼中。
他的手機換了好幾部,但桌面鎖屏和壁紙一直用的都是同一張照片。
點開剛才拍的照片。
正要設置,卻又猶豫了起來。
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許言隽暗暗吐息。
沉黑的眸恢複平靜。
退出相冊,鎖屏,把手機放回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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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所分所的位置在京西那塊,地理位置偏僻,好在配了車,許言隽每天開車上下班,倒也方便。
而陶桃這才真切的知道,原來她哥的工作是這麽的忙碌。
她高三畢業在享受暑假,因而每天睡到自然醒時,她哥早就出門了。
晚上要關燈睡覺了,她哥通常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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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方婉秋的生日還有一周時間。
恰好今天是周末休息日,陶桃想約上她哥一起去給媽媽挑選禮物。
可剛走到他房間門口,就聽到他在接工作電話。
陶桃垂下腦袋轉身,沒兩步,後頸衣領忽然被輕輕一提。
“暧?”她回頭。
“秋姨快要生日了,陪哥哥去挑個禮物?”許言隽站在她身後。
他今天不是西裝革履,而是久違的休閑打扮,簡單的白襯衫和淺色牛仔褲。
站在灑滿陽光的廊窗前,微風輕輕吹起他的衣角。
“好呀!”陶桃眼睛一亮。
“我剛才就是想問你來着,但感覺你好忙。”
“是我疏忽了,該多陪陪你。”許言隽正色道。
“也沒有啦,爸爸和媽媽也很忙,你們上班族的辛苦我是能夠理解的!”
“這麽懂事?”許言隽輕笑。
“當然,也不看是誰的妹妹!”
她揚了揚小下巴。
市中心有家新開的商場。
地上五層地下兩層。
陶桃幾乎每層樓都逛了,有些挑花眼。
好在她哥一點都不嫌逛街累。
許言隽買了按摩肩膀用的按摩枕,方婉秋總是伏案工作。
陶桃選來選去,最後挑了一條真絲的連衣裙。
許言隽也覺得不錯。
總比這姑娘剛才看上的什麽“我佛慈杯”,“燒烤味的香水”要好很多。
裙子是原創設計師品牌,不便宜。
付款的時候陶桃正準備用自己的小金庫結賬。
結果她哥速度更快,直接亮了付款碼。
“你幹嘛跟我搶着買單?”陶桃不解擡頭。
“你那點錢自己留着買零食吃就行。”
“可那是我送給媽媽的禮物。”
許言隽薄唇上挑,輕拍她小腦袋,“跟我還要分那麽清?”
“也對噢,我媽媽也是你的媽媽。”
“哥哥破費啦。”
陶桃抱着他手臂撒嬌,下扶梯時她瞧見三樓有家新開的甜品店。
“我請你吃甜品吧,不過先說好,這次你不可以搶着買單!”
“行,你買單。”許言隽笑了笑。
這個點正是用餐高峰期,甜品店人不少,好在正巧有一張靠窗的空位。
二人正要坐下,身後忽然傳來一句陌生的喚聲:“言隽?”
聞言,許言隽眉梢微蹙。
陶桃第一時間回頭。
“還真是你啊!”中年女人一臉高興地走上前。
許言隽轉過身來。
他沒有回應,平靜的目光像在看陌生人。
“你不記得我了?你小時候和你媽經常來我家吃飯的,我是你舅媽。”王曉梅說道。
“哥,她……?”陶桃扭頭。
“你就是陶家小丫頭吧,真是多虧了你爸媽,改天我跟他舅一定上門拜訪,要好好感謝你們家把言隽照顧得這麽好!”
言罷,王曉梅忽然唉嘆了聲說:“當年也怪我跟他舅有三個孩子要養,也實在是有心無力……”
說着她擡手抹了抹眼睛,像在抹眼淚。
但陶桃看得清楚,她眼睛都沒濕。
這麽明顯的表演痕跡在她們表演課上會被老師罵成篩子的。
“桃桃。”許言隽回身擋住她,“哥哥想吃桃酥,幫我去吧臺點一份過來好不好?”
“啊好,我這就去。”
看出他要支開自己,陶桃也是乖乖聽從。
只不過走到吧臺才發現自己沒有帶手機支付。
結果剛一轉身,便看到她哥面色冷淡,對那人不知說了什麽。
中年女人似乎讪笑了聲,接着又耿直着脖子說了幾句。
最後轉身離開時,嘴巴抿成一條刻薄的直線在碎碎念叨。
她哥則沉默落座,眉梢低垂。
陶桃似乎從沒見過他這樣。
“哥哥,你沒事吧?”
她走過來,輕輕把手搭在他肩上。
“買回來了?”
許言隽握住她的手,掌心包裹,用指腹輕撫她的手背。
很柔軟的觸碰。
男人眼底壓抑的情緒漸漸散開,薄唇淡揚,眉梢恢複以往溫和。
“沒有,我忘拿手機了。”陶桃說。
“我陪你一起去,想吃什麽我們直接打包吧。”許言隽道。
陶桃點點頭,沒有異議,也沒追問什麽。
因為她可以感知到他現在情緒的不對勁。
她有些好奇那個舅媽到底跟她哥說了什麽,又怕挑起他不快。
一路上只跟他聊商場裏有哪些好吃的,可以一并打包回去。
晚上洗完澡,陶桃來到方婉秋的房間和她說了這件事。
陶敬山出差了沒在家,方婉秋正敷着面膜。
聞言她唰一下把面膜揭下來,“我說呢!前兩天那邊忽然打電話給你爸,要你哥的聯系方式。”
“那爸爸給了嗎?”陶桃問。
“當然沒有,我們都不希望你哥再和他們扯上關系,陳家那大家子都是見風使舵的勢利眼,你許叔叔出事的時候一個個都說有難處,現在又來擺什麽長輩款。”
許言隽回京接下的第一個民間借貸糾紛的案子一審勝訴。
那案子此前壓了很久。
開門紅一仗他贏得很漂亮。
“陳家估計是在哪裏聽到風聲,知道你哥現在過得不錯,就又找上門了。”
方婉秋擔憂說:“你哥沒理他們吧?”
陶桃搖搖頭。
方婉秋放心下來,“沒理就好。”
陶桃想到那個中年女人難纏的樣子,只怕沒那麽簡單。
和媽媽聊完,陶桃從她房間裏出來。
許言隽的卧房門半掩着,他在接電話。
她聽到了什麽證據材料,調解之類的字眼。
她不懂,只覺得她哥很厲害。
他的嗓音低沉醇厚,像是授課的年輕大學老師,沒有壓迫感,徐徐緩緩地讓人安心。
許言隽接完電話,便聽到門外輕叩兩聲。
他打開門,卻只見小姑娘溜回自己房間還差點被門檻絆倒,‘做賊’不太熟練的背影。
許言隽輕笑了聲。
他低頭,這才看見門口放了張凳子,凳子上放了杯水。
把水杯拿起來喝了一口,發現是潤喉的蜂蜜水。
盛朗微信裏找他,他有時候半天才有空回,于是他吐槽說:“調回京之後你是更忙了,真不知道你圖什麽。”
圖什麽。
許言隽垂眸,眉梢不自覺變得溫柔起來。
大概是一杯還沒攪勻卻依舊溫熱甘甜的蜂蜜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