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
走出北城機場, 季煙打開手機,九點。夜空漆黑,行人說話聲斷斷續續, 沒個停歇。
她看着, 感受着, 一時間, 竟然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麽。
在深城聽完溫琰說的那番話,她心心念念的就是過來見他, 很強烈的一個念頭,怎麽都止不住。
她确實也是這麽做的,買了最近的一趟機票,等到下班飛奔機場。可真的到了北城, 踏入他如今生活工作的城市,她卻猶豫退縮了。
她站在路邊, 晚風拂過,吹亂她的發絲,她不在意地拂到耳後,低頭看着屏幕上的號碼。
這個點, 不算晚,但也不早了,她不知道王隽下班了沒有。
如果他在上班,她這麽貿然過來,會不會打擾到他工作?
如此想了十來分鐘,期間有載客的出租車停在她面前,問她要不要坐車, 季煙搖頭拒絕。
到了這個時候,她回頭望着身後燈光明亮的機場。
是沖動了, 她想。
因為那個人,她一頭熱、不管不顧地飛到北城。
屬實沖動。
可不過來,不見一見他,她又不甘心。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如此反複焦灼了許久,思來想去,她嘆了聲氣,把王隽從黑名單中拉出來,點下他的號碼,編輯了兩個字發過去。
她祈禱他這個時候最好是在休息。
Advertisement
這樣她的到來就不算是打擾。
收到季煙的短信時,王隽正在開會。
死沉沉的會議室,所有人都低頭看着面前的電腦屏幕或者文件,大氣不敢出。
桌上的手機嗡嗡震動兩下,他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見是季煙發來的,他揚了揚眉伸手拿起手機。
季煙:在忙?
簡潔的兩個字,很尋常的一句問話。
按理說,王隽是不該在意的,可他了解季煙,要不是有事,她不會這麽發信息。
指尖叩了叩會議桌面,再看看一屋子低頭不語的人,他起身淡聲說:“休息十分鐘。”
一屋子的人聽到這話,不約而同擡起頭,面面相觑,而後大家都松了口氣。
走出會議室,站在走廊的窗邊,望着窗外的夜色,王隽想了想,點下季煙的號碼。
響了兩聲,那端接起,但是沒出聲,他等了一會,揉揉額頭,聲音緩和了許多:“季煙,怎麽了?”
那端長長地嗯了聲,聽着像是猶豫,又像是不好意思。
總之是不對勁的。
以前只有她有所求,或者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怕被他說,她才會這樣。
想起過去的她,王隽不免有幾分懷念和感慨,不由笑了笑:“季煙,現在過錯方是我,是我對你有所求,你應該硬氣些。”
話裏的意思就是讓她有什麽說什麽。
季煙聽出了這畫外音,瞬間挺直了腰杆,她看着來來往往的車輛和行色匆匆的路人,不自覺低下頭,有些忐忑地問:“你現在在家,還是在公司?”
一時間王隽不太明白她這麽問的含義在哪,如實說:“在公司,項目出了問題,正在商讨方案。”
果然她來得不是時候,他這會還t在加班。
她聲音不無失落:“沒什麽,你忙吧,先這樣。”
說完,就挂斷了他的電話。
握着剛結束通話的手機,季煙心裏甚是慌亂,她不應該這麽沖動地過來。
都這個年紀了,怎麽做事還是這麽不估計後果、不懂衡量實際情況。
眼下,王隽是見不到了,她得想想接下來該怎麽辦。
正這麽想着,手機再次響了,她一愣以為是王隽撥回來的,低頭一看,沈儒知三個字在屏幕上跳躍。
是她急得忘了,弟弟就在北城,王隽見不到了,她完全可以趁機過去看看弟弟的,也不枉此番跑來一趟。
念頭剛起,轉然又一想,要是沈儒知問起她怎麽突然來北城了,她怎麽回答?
想到這,季煙不由打退堂鼓。
手機還在響,像是一道催促,她閉上眼認命地接起。
沈儒知問:“在忙?這麽久才接電話。”
季煙抿抿唇,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我在出差。”
“在哪?”
聲音弱了稍許:“……北城。”
那邊沈儒知哦了聲,說:“那什麽時候方便見個面?難得你過來一次。”
季煙頓時心虛,捏緊包包的帶子,輕聲提議:“現在怎麽樣?”
那端無平無波地來了一句:“看來我這通電話打得很是及時。”
話裏充滿了懷疑和調侃,季煙無暇顧及,說:“把你地址給我,我過去找你。”
沈儒知發來一串地址,是一家茶館,季煙挑了挑眉,攔了輛車前往。
到了地點,沈儒知就在茶館門口等着,季煙下車掩上車門,他也看到她了,快步走過來。
上下打量她數秒,沈儒知說:“到裏邊聊。”
包廂在三樓,臨窗的一間,窗外是車水馬龍的夜晚街景,沈儒知在泡茶,季煙放下包,背手瞧着窗外,看了有一會,她問:“你什麽時候有時間下茶館了?你不該是整天埋頭做研究?”
沈儒知斟了一杯茶給她,聞言,淡淡反駁:“你呢,不是國慶後到臨城出差嗎?怎麽突然來北城了?”
“……”
季煙走過去,在他對面落座,喝了一杯茶,吃了兩口茶點,她問:“爸媽告訴你的?”
“嗯,”沈儒知一邊給她倒茶一邊看她,說,“我國慶要回去,和爸媽通了電話,才知道你今年不回去。”
“真不巧,工作上有其他安排。”
這話聽着沒一點惋惜,反而是有幾分幸災樂禍的,果不其然,季煙擦了擦手,說:“你這次回去媽媽大概還是安排你相親,你自求多福。”
談起這個,沈儒知說:“我那同學你真的不考慮?”
之前打過電話,當時沈儒知的反應很淡,她以為這事就這麽過去了,沈儒知不會再提起。不料,他還是問了,季煙一時語塞,然後低頭捂嘴咳嗽。
視野裏是沈儒知遞過來的紙巾,她接過,愧疚地說:“不好意思。”
“沒什麽,”他尾音一轉,“能講講你突然來北城做什麽嗎?”
果然是要問這個的。
季煙不語,低頭狂喝茶。
沈儒知看了她半晌,漫不經心地說:“聽說最近有人在追你?”
她猛地擡頭,不可置信:“你聽誰說的?”
“很多人都這麽說。”
很多人?
季煙心悸了下,摩挲着溫熱的茶杯,試探地問:“都有誰?”
“按這意思,确實是有人在追你?”
季煙一噎,是她疏忽了,她這弟弟套話向來是個能人。
她瞅了他一眼,索性沉默不作聲。
安靜了會,沈儒知問:“是過年那通電話的男人?他是北城人?”
季煙一動不動。
沈儒知眉間皺了下:“是之前那個欺負你的人?”
季煙總算有了點反應,她緊了緊手,心跳得厲害,又倒了杯茶,一口悶下。
見這反應,一切盡在不言中,沈儒知突然說:“你以前總跟我說,好馬不吃回頭草。”
季煙聲音低低的:“那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一樣的坑想摔兩次?”
“我不會讓自己摔兩次,我心裏有數。”
沈儒知沒再說話。
季煙又抿了一杯茶,才問:“你今天怎麽有閑情逸致來這裏的?”
沈儒知臉色變了變,有些許不淡定,季煙看着,笑着問:“有好事?”
他不自在地說:“不關你的事。”
季煙繼續追問,沈儒知躲不過,才說:“老師幫忙介紹了人,我過來見見。”
愣了愣,季煙恍然大悟:“你這是自己不開心了,把氣撒我身上?”
“這是兩碼事,”他說,“我本來想打個電話關心你,誰想這個時候本來應該在深城工作的你,卻在北城,還騙我說是出差,我能不問問?”
季煙聲音軟了些,還是那句:“這次不一樣的。”
看來是為了男人過來的,才不是什麽出差,沈儒知冷笑:“他就比我同學優秀?”
安靜了好些會,季煙很認真地問:“要我說真話嗎?”
沈儒知擡了下眉眼,示意她說。
搓了搓手指,她看着他,一鼓作氣地說:“你沒喜歡過人吧,你不懂那種心動、非他不可的感覺。”
沈儒知果然皺眉。
正想說什麽,就在這時,季煙的手機響了。
她拿起一看,是一串陌生的電話,不過此刻她也管不了那麽多了,她朝沈儒知指指手機:“我先接電話,你別生氣,喝杯茶緩緩。”
這通電話是姜烨打來的,聽他熱情高漲地介紹自己的名字時,季煙還有些迷茫:“你是王隽的朋友?”
姜烨說:“是哇,是我哇,我們之前在蘇城見過的,最近的一次是在深城的一個商場。雖然是兩年多前了,你還記得我嗎?”
季煙:“……”
姜烨又問:“你現在在哪,我去接你。”
季煙有點懵:“我……”
“哎呀,王隽都跟我說了,你現在就在北城對吧?這麽晚了,你一個女孩子在外面很危險的,我們加個微信,你把定位發我,我過去接你。”
回頭看了眼身後的沈儒知,季煙躊躇了數秒,報了自己現在的位置。
姜烨啧啧了兩句:“行,我這就過去接你,不過呢,這微信還是要加的,就是我的手機號,你搜下。”
季煙複制姜烨號碼到微信搜索,果然跳出一個“姜烨”的用戶,她點了好友申請。
那邊通過好友申請,她打了一句麻煩過去,然後拿着手機回到座位,正想着怎麽和沈儒知說,後者漠漠地來了一句:“他打來的?”
季煙如實告知:“他朋友。待會過來接我。”
沈儒知嘆了聲氣:“以前你喜歡什麽都是三分鐘熱度,怎麽這次就不同,是他就那麽好?”
“不算好,”她說,“卻是我喜歡的。”
話已至此,沈儒知沒再多言,兩人在茶館包廂坐了一會,當季煙手機再次響起,姜烨說自己到了。
沈儒知起身:“我送你下樓。”
快到一樓時,季煙說:“你放心,這次我做好了心裏準備,如果瞧出任何一點不對,我一定先跑路,不會弄得像上次那樣狼狽。”
沈儒知正在想着事,聽到這話,他眉心皺起:“他還不能讓你完全信任?”
“……”季煙語塞數秒,“就是說給你聽的,不然你能放心?”
沈儒知眉間郁郁。
她趕忙安撫:“要是他真不能讓我信任,我現在就不會在這邊了。”
沈儒知臉色總算好看了些。
姜烨就在門口等着,看到季煙出來,笑着臉迎上去,說:“是季煙吧?”
季煙嗯了聲,說:“你是姜烨?”
兩人只照過幾次面,距離時間又太遠,她已記不大清姜烨的長相。
“是我,”姜烨笑着答,又看了一眼她身旁的男人,說,“你朋友也在?”
季煙說:“是我弟弟。”
給兩人介紹過,季煙朝沈儒知說:“你先回去?我到時給你電話。”
沈儒知實驗室還有事,沒多留,只是說:“有什麽事随時聯系我。”說完瞥了一眼姜烨,冷臉開車走了。
姜烨笑笑的:“你弟弟很有脾氣啊。”
季煙不好意思:“他平時就愛學習,比較高冷,讓你看笑話了。”
“是個疼姐姐的好弟弟。”說着,他打開後車坐的車門,說,“王隽在開會,應該要挺久的,我先帶你去他家。”
一聽這話,季煙看着他,目光有些遲疑。
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歧義,姜烨拍了下後腦勺,解釋道:“是他自己在北城的住宅,他和他爸媽分開住。”
季煙還想說什麽,姜烨忙拿出手機,在屏幕上點了兩下,遞到她面前:“你看,他讓我這麽做的,你可別去什麽酒店。”
季煙實在尴尬,她想的确實就是見t完弟弟後,去酒店湊合一晚,明早再趕回深城。
車子勻速行駛在寬闊的街道上,季煙望着窗外的夜景,腦子裏想的卻是剛才姜烨遞過來的手機屏幕。上面是王隽發來的兩行字,一行是幫他接個人,一行是她的電話號碼。
原來他猜到了。
車子緩緩停下,季煙從游離的思緒回過神,前邊駕駛座的姜烨一邊解開安全帶一邊說:“到了,我帶你上去。”
兩人前後進樓,王隽住在23樓,進了電梯,姜烨把一張門卡遞給她,說:“這邊進出都要刷卡,電梯和小區門卡一卡通用,王隽說跟你在深城住的小區一樣,你門卡收好。”
季煙說了聲謝謝。
到了23樓,姜烨說:“他住在08號,我給你弄下指紋密碼解鎖。”
站在2308門前,季煙遲疑着:“這個就不用了吧?”
姜烨一邊在液晶屏上操作,一邊笑着說:“這是他說的,你找他去。”
“……”
弄好了指紋解鎖,季煙進屋,卻發現姜烨沒跟着進來,她轉身看着站在門外的姜烨。
姜烨笑着說:“我的任務完成了,桌上有秘書送來的晚餐,你的換洗衣物在客廳沙發上,其他還有什麽需要的,随時微信聯系。”
他晃了晃手機,然後上前一步拉門。
季煙這才反應過來,拉住裏面的門把,問:“他……”
一瞬間被安排好了一切,她突然不知道要問些什麽。
姜烨似乎知道她想問什麽,暧昧地說:“他不會那麽早回來,要到淩晨一兩點吧,你先休息,這邊很安全,你放心。”
姜烨走後,季煙站在餐廳環顧四周,默默思索。
王隽這套房子的布局裝置和他在深城那套房屋一模一樣,她站在屋子裏,恍然此刻就在深城,而不是北城。
再看看桌上的外賣袋子,以及客廳桌上的衣服袋子,誠如姜烨所言,她沒什麽不能放心的。
吃完晚餐,站在露臺吹風休息了十來分鐘,季煙拿起手機,盯着王隽的電話號碼一直看。半晌,她将手機屏幕摁滅。
姜烨說過他今晚會忙到很晚,她想着還是不要打擾他工作為好。
相比起白天的沖動,這會她已經徹底清醒。
回到卧室,拿了衣服到浴室洗澡。從浴室出來,季煙低頭看着身上的睡衣,不論是大小還是衣服樣式,和上次在臨城酒店的那次一樣,都很合貼。
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季煙抿了抿唇角,拿過一個抱枕,低頭一看,一只傻呵呵的鵝與她四目相對。
她愣了兩秒,隐約覺得這只呆頭鵝有點眼熟,打開手機翻了好久的相冊,總算找到了一張照片。
對比一番後,她确認眼前的這個呆頭鵝抱枕和深城的那只一模一樣。
她以前說過,這只呆頭鵝抱枕看着解壓,當時他沒什麽反應,只是抱着她親吻。
她以為他不屑,原來他都記得。
季煙扔掉手機,用抱枕蓋住臉,可是再怎麽掩飾,抱枕下揚起的嘴角怎麽都壓不下去。
-
這邊,王隽看着回到通話記錄界面的屏幕,眉間皺得緊緊的,總覺得哪裏怪怪的,但怪在哪他又說不出來。
神思間,助理走到身旁,遞上一份資料。
王隽斂下思緒,接過翻看。
十分鐘過去,會議室又再次歸于平靜,大家坐在位置上,等待他出聲。
此次,王隽手裏有兩個投資項目同時出了問題。
一個是上市公司的董事長即将被爆出賄賂的醜聞,據他得到的消息,目前是在調查中,還未定性,根據過往的經驗和得到的資料,賄賂一事是真的。此前也不是沒有上市公司董事長被爆出賄賂醜聞,雖然公司以及各投資人都會開會商量如何處理才能阻止股價開盤後一路暴跌,但此次華銀在這家公司投資的數額巨大,上面已經在給王隽施壓了,讓他務必在醜聞被爆出來之前解決。(*1)
另一個則是拟上市公司實控人即将面臨離婚訴訟事宜,一旦公司不能如期上市,那麽華銀資本在PE階段投資的2.3億,就成了一個不确定性,到時可能面臨本金都不能收回的風險。(*2)
兩個投資項目都是上一任管理者留下來的,現在先後暴雷,留給王隽團隊處理的時間并不多。
王隽掃了一眼會議室內的人,正要說點什麽,恍然想起剛才季煙那通怪異的電話。
他不确定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确,但一對上季煙詢問時的小心翼翼,冥冥之中又說得清。
思及此,他拿出手機給姜烨發去了一行字和一串號碼。
做完這個,他将手機靜了音擱在一邊,對着一會議室的人,開始解決兩個棘手的問題。
這一忙就到了夜裏兩點,他驅車離開公司。回到住處,四周靜悄悄的,王隽輕聲推開家裏的門。
映入眼簾的即是一屋亮堂的光。
他往裏看了下,一邊換鞋,一邊打開鞋櫃,餘光瞥見鞋櫃最上面一格的杏色高跟鞋,默了兩秒,彎起唇角。
他把皮鞋放在那雙杏色高跟鞋旁,擺了位置,不遠不近,很适合的一個距離,看着格外順眼。
他滿意地合上鞋櫃門。
這個點了,季煙多半是在卧室睡覺,而客廳和餐廳的燈,大概是為他留的。
在這邊住了一年多,頭一回他推開家門,迎接他的是一屋子溫暖的光。
而不是滿屋子的漆黑與空寂。
這種有人等待自己回家的感覺,他第一次體會到。
他徑直穿過玄關,目不斜視地朝卧室走去,就快走到卧室時,餘光瞥見什麽,他停住腳步,側過臉。
客廳的沙發上躺着一個人。
是季煙。
她側躺着,面孔朝外,身上蓋了一條小毛毯,只蓋住肚子那裏。她以前說過,一旦睡覺,不管溫度是高還是低,她都是要拿個東西蓋住肚子的,不然會着涼。
王隽看了一眼客廳的中央空調,目前是25度的狀态,不暖不涼。
除了小毯子,她懷裏還揣着個抱枕。
王隽悄然走近,在她身旁蹲下,瞟了眼她抱在懷裏的那只抱枕。
淡黃色的布上面畫着一只鵝,白熾燈光下,正傻呵呵地與他四目相對。
怎麽看,怎麽傻,偏偏季煙喜歡,說是解壓。
目光上移,落到她的臉上,睡着時的她,格外的安靜,一點都不像清醒時的鮮活。
以前還在深城那會,偶然夜裏醒來,他睡不着,就看着她出神。
他會因為工作失眠,她倒不會,無論再忙、壓力再大的工作,絲毫不會影響到她的睡眠。可能幾個小時前還在為工作抓狂,急得不行,到了該睡的時候,她倒睡得格外安穩。
那時候他就想,恐怕天塌下來,她也不會受到影響。
不得不說,他是羨慕她的。
後來分開,很長一段時間,夜裏醒來,他習慣性地把手往身側摸去,無一例外,每次都是撲了空。
夜裏空寂寒涼,握在手中的只有冷冰冰的觸感,那股熟悉的溫暖不再。
而造成這一後果的人是他。
如今,她又回來了。
王隽心生僥幸。
她還在他身邊,夜裏醒來,她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他又心生寬慰。
看了有一會,沙發上的人忽地小聲說着什麽,他聽了會,沒聽清,等他傾身湊近想去辯聽時,季煙已經沒了聲音。
她睡得是真好。
他無奈一笑,伸出手,快摸到她臉頰時,想起進門這麽久了,他還沒洗手,一身從外面帶回來的灰塵,于是作罷。
他又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幫她掖了掖小毛毯,起身到盥洗室洗手洗臉。
再次回到客廳,季煙還是睡得好好的,連位置都沒變,唯一變化的就是,她懷裏的呆頭鵝抱枕掉在了地上。
他彎腰撿起放在一旁的沙發,然後附身,一手環過她的脖後頸,一手環過她的腿膝窩。
他是放輕了動作去抱她的,不想吵醒她,可剛抱起來,懷裏的人就醒了。
季煙迷糊着眼,迷迷瞪瞪地看着他:“王隽?你回來了?”
他嗯了聲,低着聲音,生怕吵醒了此刻的靜谧和溫柔,說:“我回來了。”
不止他回來了,她也回來了。
聽到這聲,季煙的睡意醒了幾分,她看看他,默了,擡起雙手,就要從他身上下來,“好晚了,你吃了嗎?”
王隽點點頭,忽略她的動作,把她抱緊了些,往卧室走,說:“吃了,在公司就吃了。”
到了卧室,他把她放在床上,剛起身,季煙卻是伸出手拽了一下他,他想了想,微附身,與她平視。
“你先睡?”他看着她,“我去洗個澡。”
季煙沒放手t,眼睛飄忽不定,猶豫着:“我是不是太突然過來了?會不會給你……”
他倏地傾身向前,親了親她的唇角,季煙一下子挺直脊背,眼睛直瞪瞪的,剩下的話語也随即止住。
這個吻點到為止,一觸即離。
王隽退後,笑笑地看着她,而季煙懵懵的,似醒未醒。
王隽伸出手,撫住她的臉頰,說:“你能過來,我很開心。”
季煙彎起唇角,看他盯着自己,又覺得不好意思,盡量去抿平,說:“那就好。”
沒有打攪到他就好。
相互無聲看了會,到底是太晚了,季煙放開手,推了推他,說:“你先去洗澡。”
王隽想了下,點點頭:“你先睡,我去外面的浴室洗。”
他找了衣服離開房間。
一室安靜,剛睡了幾個小時的季煙,這會還真的毫無睡意。她在床上坐着,理了會思緒,然後下床到客廳找到手機,再回到卧室躺在床上。
浏覽了會微信的消息,看到施淮竹淩晨時分在工作群艾特她,讓她明早提交一份資料,她一下子清醒過來。
這會,她又真真切切地意識到,她不是在深城,而是在北城。
她昨晚的沖動與不管不顧,真是二十多年來,頭一回。
走到卧室門口,聽着盥洗室那邊傳來的水流聲,季煙盯着天花板出神。
半晌,她甩甩腦袋,撇去那些雜亂的思緒,到客廳找到包包翻出iPad,登上微信,就着施淮竹的要求,着手開始趕工作。
差不多半個小時過去,資料整理完畢,季煙照常檢查了一遍字體格式和錯別字,确認無誤後,編輯郵件發送給施淮竹。
郵件顯示發送成功的那一瞬,盥洗室傳來吱呀的一聲,她循聲擡頭望去,穿着白色上衣短袖灰色短褲的王隽,擦着頭發,走進她的視野。
季煙來不及把iPad放進包包,就那麽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少了那身西裝,他的嚴肅和冷淡褪去,此刻,倒多了幾分柔和的親近。
腦海中不由閃過幾個小時前,弟弟沈儒知的那句——
“他就那麽好?”
王隽看她手裏拿着iPad,眼睛卻盯着自己,他微不解,但随即又想到什麽,把毛巾順手撇在路過的椅子上,快步朝她走過來。
到了跟前,他問:“忙工作?”
她唔了聲:“有份資料急着要。”
其實也不急,只是她明早大概沒時間做,只能這會加班了。
他看了一眼iPad,目光上移,盯着她:“做好了?”
“嗯,剛發出去。”
季煙一邊答,一邊躲閃着他的目光,實在是他太過熱烈,弄得她很是不自在。
就像是……
自投羅網一般。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季煙生出一絲小小的後悔。
不應該一股腦就跑過來的。
這麽火急火燎的,不是自毀城池嗎?
她低着頭,緊緊抓着放在膝蓋上的iPad,明顯是在躲自己。
王隽無聲微笑地看着她。
收到姜烨發來的消息,說是接到她人了,不過當時她身邊還有一個男人。
他聽不得這個,警鈴作響,當即給姜烨打了電話過去。
姜烨笑着說:“你就不能等我發完消息再問?”
他徑直問:“那個男人是誰。”
“是人家弟弟,怎麽,你還以為是情敵?”
得到這個答案,他放下心,但似乎又沒放下,懸懸高挂着。
後面三個小時,他的心情始終忽上忽下的。
究其根底,是在于他不清楚季煙突然過來的原因和目的。
是好是壞?
他猜不準,一顆心夾在工作和她之前,七上八下的,很是煎熬。
好比如那次,他等了她許久的消息,只等來那串‘對方正在輸入……’的提醒消失。
近來,他好幾次體會到這種忐忑不安的心情,按理說,是該習慣了。
畢竟經過幾次接觸和試探,從季煙的态度反應來看,她是不排斥他的,甚至是願意給他的機會的。
只要他做得夠好,讓她足夠滿意。
可想歸想,等到了事情發生,他又心神不定。
要不是工作上的事情那麽棘手,手底下的人都在跟他一起熬夜加班,他是想親自過去接她的。
工作暫告一個段落,他立馬撇下所有的事回來,見到她就在家裏等他。
那一刻,他懸着許久的心總算踏實落地。
她總歸就在這裏,就在他看得見的地方。
這最好不過。
“季煙?”
他輕聲喚她。
她擡頭,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睛望進他眼裏。
他會心一笑,彎腰拿起她手裏的iPad擱在一邊,定定地看着她:“很晚了,先休息?”
季煙恍恍惚惚的,好似沒反應過來。
他往前,再離她近了點,壓低聲音,緩緩的:“我抱你進去?”
聲音透着絲絲蠱惑,她臉一紅,擡手就要推他。
他眼尾一彎,在她的驚訝中,将她打橫抱起。